京師,玉河橋南的玄寧觀旁邊,正是首輔大臣方從哲的府邸。
這個首輔大臣年高德厚,在朝廷中頗有人往,處世一向以公正穩當著稱。
在京師最近發生的一場又一場風波當中,還是仰仗着這位老臣方從哲,才沒有讓京師亂做一團。
前些日子方從哲剛把女真作亂的事安排妥當,如今兩代皇帝接連殯天的事,基本上也要塵埃落定。
方從哲的這間府邸,也成了京師官員們寄予厚望的所在。
一大早輔政大臣劉一燝,就急匆匆的來到了首輔方從哲的宅邸,求見這位輔臣中的頭號人物。
這位劉一燝今年大概五十歲,聰慧機敏行事果斷,因此在朝臣之中有很高的人望,他一大早就來拜訪首輔,顯然是有什麼急事。
可是方從哲卻沒急着見他,而是撂着他在客廳里等了有小半個時辰,下人這才過來請劉一燝過去拜見。
劉一燝走進方從哲的書房之際,就看到這位首輔將一根線香點上,然後將這支微微顫動的香,插進了本朝宣德年造的香爐里。
「首輔大人……」這邊劉一燝已經急得快要冒汗了,可是他一開口說話,卻被方從哲抬手阻止了下來。
之後方從哲嘆了口氣,這位老臣靠在太師椅上,慢慢看着這支線香燃起的煙霧猶如一線高山流下的瀑布,升騰三尺有餘,才慢慢化作雲飛鶴卷,飄散在空中。
「這清心降真香,是我讓府里的人自己合制的。」
就見這時方從哲一開口,說得卻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而急匆匆的劉一燝心頭一震,只好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顯然這位輔政老臣有自己的心思,劉一燝趁着他說起題外話,在心裏把自己的想法和說辭又重新整理了一番。
就見方從哲淡淡地笑道:「這配方里的紫潤降真香、棧香和黃熟香都是精選而來,其它的香料也是價值不菲。」
「可是我讓下人調製配方的時候,卻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這降真香,自古就被尊為諸香之首,據說道教祭祀時燃起它,都能引來仙鶴降臨醮壇。」
「白居易詩云『盡日窗間更無事,唯燒一炷降真香』,說得便是它了。
若是調和好了,香韻果然是不同凡響。」
「可是其中一味藥物,青州棗……看似在裏邊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但你要是把它換成京師所產的棗子,那香合成之後,味道便會一落千丈。」
「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時的劉一燝見到老相國說得饒有興致,他故作驚奇的模樣反問了一句。
「當然是真的,」就見老相國方從哲緩緩地說道:「世上的事大抵便是如此,成事的時候需要齊心合力,其中的每一味藥不出力都是不成。」
「可是若想壞事,只要其中一味藥味道不對,那一柱好香就會差得一塌糊塗。」
「嗯……」此時的劉一燝,覺得老相國的這番話里似乎暗有所指。
可是他心裏仔細地想了一個來回,卻也沒猜出老相國口中那個壞了事的「京師棗」,到底是誰。
而這時方從哲卻又接着說道:「說起這青州棗,我還在史書上讀到過,三國時曹操的兒子曹丕,有次對群臣說……」「南方龍眼荔枝的味道,還不如我們北方普通的棗呢!更不用說安邑的御棗了……」「南朝梁筒文帝蕭綱也在一首詩里寫過,他雖然遠在江南,也是『已聞安邑美』,這首詩里說的也是青州的棗子。」
「近年來老夫年老體衰,又兼德少福薄,只怕不久就要回家養老……」說到這裏時,首輔方從哲卻突然話風一變。
他旁邊早就聽得心中暗自無奈的劉一燝,頓時就是一驚!……就見方從哲接着說道:「待老夫離朝之後,朝中這些輔政大臣當中若論人品正直、心腸端正、銳意進取,當屬劉大人您,是首輔的不二之選……」「學生怎敢?」
這時的劉一燝聽到老相國的話,忽然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聽這意思還很看好自己作為首輔的接班人。
他心中驚愕之際,連忙低頭謙遜了一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位老大人,今天先是不讓他說話,又是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天降真香的事,然後居然又把話題說到接班人這件事上來了。
這時的方從哲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老朽看劉大人哪裏都好,就是有一個地方似乎是白壁微瑕……就是我剛剛所說的『銳意進取』這四個字。」
「……您太着急了,」方從哲緩緩地說道:「凡事停下來穩一穩,靜下來想一想,身為輔政大臣可以銳意進取,但劉大人真有一天成了首輔,您就會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對的事都要去做的,那些十萬火急的事,也不是非得立刻辦妥了才行。」
「老夫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劉大人肯定聽煩了,您今天來有什麼事?」
這時的劉一燝聽到了方從哲的話,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說了這么半天,終於還是講到正題了。
不過這位方從哲老大人,看來似乎是胸有成竹,劉一燝心中暗自佩服之餘,沒來得及仔細去想。
在方相國的話裏邊,到底還有沒有蘊含着什麼其他的意思。
等他終於聽到方從哲發問,於是急忙說道:「今天早上我去拜祭先皇,卻不料想皇太子不在靈柩旁邊。」
「我聽說這個時候,太子應該在靈前行禮上香才對,就隨口向旁邊的太監問了一句。」
「不曾想我這一句剛剛出口,那些太監『嘩』一下全跑了!」
「哦?」
首輔方從哲要聽到這裏,輕輕地回應了一聲。
不過聽他的口氣,倒不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
而是給劉一燝的這一段敘述,有意加了個停頓。
……劉一燝接着說道:「然後我就起身抓住了一個小內宦,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西李把皇太子扣住了!」
「西李……」方從哲重複了一句,然後示意劉一燝接着往下說。
「這西李,屬實無禮!」
就見劉一燝皺着眉頭,憤然說道:「先皇駕崩之後,她不但沒有讓出乾清宮,而還佔着紫禁城中的重地不放。」
「在這之後,她又和那個鄭貴妃暗通款曲,先帝駕崩前弄出的那番醜態,您不也是親眼看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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