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說道:「這個人親切隨和,跟自己的下屬都能勾肩搭背,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心裏有一股傲氣……他好像什麼都不怕!」
「智者不惑、勇者無懼、仁者無敵……」萬曆天子淡淡地笑了一聲道:「淨說好聽的了,說說缺點。」
「這傢伙心思太重!」
只見王瑞毫不猶豫地開口說道:「在這件案子上,他明顯已經摸到了脈絡,但是卻不肯告訴我。」
「他說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不方便把沒驗證過的想法說出來。
可是我覺得這絕不是後面三兩步棋被他看出來了,而是更深更遠!」
「你呀……看看他過去乾的那些事兒就知道了。」
這時的萬曆天子聞言淡淡地笑了笑,搖頭道:「他要是心思不重,哪能活到現在?
早就死在揚州了!」
說到這裏,天子忽然就不說話了,王瑞也只好站在那裏等着。
片刻之後他就見天子拿過了筆墨。
天子拿過一個冊子,在上面寫了兩行字,然後又換上硃筆批示。
等冊子上的墨跡干透,天子把這個冊子順手遞給了王瑞。
王瑞接過冊子一看,只見上面寫着:「因京師不靖要案頻發,敕命淮揚沈淵奉旨巡察,責實效事,京師一應衙門官民銷繳施行。」
下面是天子硃批,原本這就是一封證明沈淵身份和調查資格的「駕帖」。
但是等王瑞仔細看了之後才發現,這封駕帖很奇怪。
首先就是上面沒寫具體的差使,也沒寫沈淵的舉人身份,換句話說沈淵即便辦完了這件案子,這個駕帖他還可以接着用。
其次就是……王瑞想到這裏對天子說道:「那這駕帖,要不要送去司禮監用印?」
「不用。」
就見萬曆皇帝這兩個字一說出來,王瑞立刻就明白了!……要說這駕帖是什麼東西?
其實就是介紹信。
這上面一般都有三部分內容,一是差遣的事由,也就是給這個辦事臣子下帖的原因,二是他的活動範圍,比如說派往南方某省之類的。
至於第三點則是描述此人的行動權限,比如說賑災、查案、緝捕等等之類。
所以拿了這個駕帖的人,通常就是代表着他是去給皇帝辦事的。
小到採購摺扇,大到拘捕審訊朝中大臣,他全都有天子賜予的權利。
這種駕帖一般也會分為兩類,一種是由內閣用印,這就代表着手持駕帖的人是有官方賦予的身份。
一般天子派到各省辦事的人,拿的都是這種駕帖。
其二就是司禮監用印,這樣的就不是國事了,一般都是天子的私事。
王瑞對這兩種駕帖的區別十分清楚,可是如今天子甚至沒讓司禮監用印,而是簡簡單單的自己做了硃批……這說明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看到這本駕帖的京師內官民嚴格意義上來說,根本不用理會這種缺東少西的駕帖,因為它完全不符合規定。
但實際上,卻不會有任何一個人這樣做,反而還會對它格外重視,這就是一種非常奇怪的現象了。
要是打個比方,那麼第一種內閣用印的駕帖,就是公司正式文件。
第二種司禮監用印的駕帖,就是公司領導當眾發佈的口頭命令。
第三種則是領導私下裏派人去辦事,手裏拿着一張他手寫的條子……相信大家一聽就明白了,這第三種最不規範,可是下屬卻最需要用心辦理才行!所以這張駕帖就相當於天子授權,效力真是可想而知。
沈淵有它在手上,就沒有任何各部衙的官員與敢於不聽號令。
同時微妙之處也在這裏……這張駕帖寫上對權限含糊其辭的說明,使得沈淵能在京師內做任何事。
但是一旦天子想要處置沈淵,那沈淵也同樣沒有任何申辯的餘地。
也就是說,萬曆天子要是想把沈淵處死,哪怕沈淵什麼也沒幹,天子也可以強詞奪理地說:「我讓你去金水橋底下餵王八,你為什麼不去?
或者是:我讓你去餵金魚,誰讓你餵王八了?」
總之沈淵拿到了這張駕帖,權限就獲得了成倍的提升。
可他要是做得不好,就隨時有可能被天子幹掉……人家隨便說個啥理由都行!……此時的王瑞正有感於天子用人的手段精微巧妙,即便是沈淵這樣的人到了天子手裏,也依然是收放自如。
同時他的心也漸漸放鬆了下來,看來沈淵這小子,只要把案子乾乾淨淨地破了,他的安危也就沒問題了!而且他還會就此收穫天子對他的讚賞……正當他想到這裏時,就聽皇帝沉聲說道:「你回去告訴沈淵,這件事不管和哪個外邦有關,你讓他給朕一查到底,務必水落石出。」
「權限朕已經給他了,你告訴這小子,不要有任何顧慮,你就跟他說是朕說的……一心為公,天下何懼?」
「是!」
王瑞立刻老老實實地答應下來。
以他對天子的熟悉,他知道這個時候是該讓他跪安了,可是皇帝卻是久久未發一言。
良久之後,他就聽皇帝沉聲說道:「你也去吧,給朕盯着他繼續辦案。」
「這小兒子的能力已是無須多言,要是他這次真的把案子的底細查清,還能辦得迅速妥當,他就是個可用之人……去吧!」
「是!」
王瑞一邊拜別了天子走出來,一邊在心裏長長地鬆了口氣!沈淵要是跨過了這一步,他離朝堂也就更近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事對王瑞也好像沒啥好處,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一種,想看沈淵當官的念頭。
不管這傢伙做什麼官,王瑞覺得他都能把自己那一攤事兒弄得異彩紛呈,那是肯定的!想到這裏,王瑞連夜就出宮而去。
……次日一早,天才剛蒙蒙亮,王瑞就來到了爛面胡同口。
這個時候,通常是一天中空氣最新鮮的時刻,可能也是最冷的時候。
早起的人在昏暗的天光下走出胡同時,口鼻中的呼吸都吹出了大團的白霧。
慢慢的街面上開始出現了遛鳥的人,他們手裏提着套好藍布套子的鳥籠,一邊悠蕩着一邊向前走。
擺攤賣早點的小販兒推着車,也趕到了自己做生意的位置。
晨歸的浪子帶着滿臉酒色後的失落,晚回的賭徒佝僂着身體神色木然……好一副眾生百態的清晨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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