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假惺惺
江海相接處,水質涇渭分明,兩艘船就在入海口亂石岸泊下,放眼望去,午後陽光斜照,海面金光閃閃,福州出海碼頭並不在這裏,所以船隻稀少,不遠處倒是有幾條船,不過都是長不過三丈的小漁船,這種船哪裏出得了海!
周宣問那奚二娘:「船在哪裏,如何聯繫?」
奚二娘道:「這個賤婦倒是不知,只知趕到閩江口就會有船接應。」
周宣道:「老四,你與奚二娘上岸往北邊去看看,如果看到中天八國來接應的人,就說國師受傷臥船不起,讓校尉嚴寨來叩見。」又警告奚二娘:「這是你立功的良機,你不想拋屍他鄉就給我好好配合。」又交待了幾句,奚二娘唯唯稱是。
四痴押着奚二娘往北去了,周宣又讓五名清源武士到附近小樹林暫避一避,畢竟他們的黑袍戰甲太醒目。
夏侯流蘇收淚起身道:「我也去避一避。」
周宣道:「你呆在船上就行。」
夏侯流蘇低聲道:「這五人心志不明,我去看着點穩當些。」
周宣點頭道:「那好。」右手食指輕輕颳了一下夏侯流蘇頰邊淚痕,柔聲道:「別擔心,你爹爹不會有事的,還有,流蘇可別做傻事呀,你如果也偷偷跑了,那我會很生氣的。」
夏侯流蘇長長睫毛覆蓋下來,低聲道:「知道了。」心裏想:「我不能拖累宣郎,我要找爹爹去,勸不回爹爹,我也要去為爹爹頂罪,這本來就是我引起的,等宣郎上船後我就走。」
夏侯流蘇六人剛剛騎馬進了小樹林,忽見遠處空中一隻火紅大鳥飛起,這大鳥形似羽鶴,羽毛卻是火紅的,清唳一聲,往北飛去。
過了一會,四痴和奚二娘就領着一個人回來了,近岸海邊還有一條小舢板跟隨。
周宣和房太醫迎了上去,見四痴領回來的那人漁夫打扮、神態謙卑,想必是中天八國的下級軍士。
奚二娘引見道:「這位周大人是我中天八國安插在福州的內應,國師最為倚重,這次國師一行遇到吳越人的追殺,死傷甚多,天幸有周大人相助,我們才到了這裏。」
那人趕緊行禮:「小人華山,見過周大人。」
周宣皺眉道:「大船在哪裏?國師傷勢不輕,醫生我都請來了,得有個安穩的地方治傷——」朝身邊的房太醫一指。
華山忙道:「大船就泊在那邊,大人請看——」
周宣順着華山所指朝東北方一看,就見離岸大約七、八里處一艘海船正鼓帆駛來,二桅三帆,估計這海船也不甚大,長度不會超過十五丈。
華山道:「小人見到奚二娘,即放飛手中赤鸛,那邊大船見赤鸛飛起,便會靠岸。」
周宣作色道:「這般遲延,若是吳越兵就追在我們後面該怎麼辦,國師豈不是要陷入敵手!」看了看不遠處跟來的那條小舢板,道:「你速速迎上大船,讓嚴寨來見國師。」
華山答應一聲,匆匆上了那小舢板,兩人划槳,迅速朝海船迎去。
周宣朝費清、陳延壽二人笑道:「準備奪船。」
費清凶神惡煞地道:「聽憑郡公吩咐。」
遠遠的看到小舢板靠近海船,海船降帆,放緩船速,一人從大船下到舢板上,小舢板掉頭很快靠岸,華山領着一個身材高大的武弁跑着過來了。
那武弁奔近,叫道:「國師傷得如何了?嚴慶——嚴慶——」
周宣喝道:「嚴寨,大呼小叫做什麼,要把吳越人引來嗎?」
那武弁立馬噤聲了,上下打量周宣,正有疑問,卻見奚二娘從烏篷船里里鑽出來,喚道:「嚴校尉,國師召見。」
武弁嚴寨一聽,趕緊奔到江邊,跳上烏篷船,躬腰入艙,艙里相對昏暗,還沒等他看清那個雪白的大胖子,後腦勺就挨了一鐵棍,頓時倒在了艙里,口鼻出血,死了。
周宣和華山站在海岸邊,看着那艘海船越駛越近,在離岸三十丈泊下,船工喊道:「這裏水淺,無法靠岸,請大人乘舢板上船吧。」
周宣道:「就讓擄來的唐國公主先上船。」
竹篷船直接划過去,四痴和清樂公主、小茴香、芳茶、盤玉姣的三名護衛一共七人先上到大船,只見甲板上約有三十名身穿赤衣的中天八國武士,其餘的都是船工。
那些中天八國武士見到美麗無雙的唐國公主,一個個兩眼發直,感嘆國師立下不世奇功、羨慕聖王得此絕色公主,哪裏還有半點疑心!
烏篷船隨後劃到大海船下,房太醫、費清、陳延壽上到大船,然後是雪豬太子,雪豬太子實在沉重,船工轉動轆轤很費了一把勁才把他吊上大船。
和清樂公主一樣,雪豬太子也很醒目,就在這時,突然聽到有好幾個船工同時驚呼:「太子殿下!」
四痴一聽,不妙,有人認得這雪豬,當即輕叱一聲:「動手!」撲入整齊列隊的中天八國武士當中,短刀飛舞,剎那間刺死三人。
其餘武士大驚,很快散開,各執武器迎敵,其中不乏好手。
但這時醒悟已經晚了,費清、陳延壽這鶻門兩大高手一齊出手,還有盤玉姣的三名護衛,不過半盞茶時間,將三十名中天八國武士殺得乾乾淨淨。
甲板上的船工、篙師、水手、帆師一個個嚇得魂不附體,連喊饒命。
清樂公主一下子看到這麼多斷臂、斷頭的血淋淋屍體,承受不了,趴在船舷上嘔吐,望着岸上的周宣喚道:「宣表兄——宣表兄——」
陳延壽對雪豬太子道:「大掌柜,這船象是我漢國製造的,中天八國何曾會造船,靠的是劫奪我漢國的海船。」
幾個船工頓時叫了起來:「我等就是漢國子民,是被赤軍子劫來的,這位莫不就是我漢國的太子殿下?」
雪豬太子笑道:「沒錯,就是本掌柜,搶來搶去,原來搶回的是自家的船,有趣。」
劉延壽問那些船工:「船工還有沒有中天八國的人?」
有船工道:「底艙還有兩個。」
劉延壽道:「給爾等一個效忠太子殿下的機會,去把那兩個傢伙抓來。」
一夥船工蜂擁下艙,不一會擒了兩個中天八國的人上甲板,看模樣是文官,已經被打得半死,費清上前,補上兩刀,就死透了。
看着滿甲板的屍體,雪豬太子道:「都丟到海里去吧。」
陳延壽勸阻道:「不能丟在這岸邊,等出了海再丟。」
那些船工便將屍體堆在一邊,然後開始清洗甲板上的血跡。
周宣站在岸上,陡見四痴動刀,知道露餡了,便即抽出漏影刀要殺華山,沒想到站在他身邊的盤玉姣出手更快,從袖底抽出一根精鋼刺,直透華山後心。
這時,身後蹄聲響,清源五騎過來了,卻沒看到夏侯流蘇。
領頭的一名清源武士下馬拜倒在周宣身前,說道:「郡公,夏侯小姐追她父親去了!」
周宣跺腳惱道:「這女人真糊塗啊!」就想騎「照夜玉花驄」去追她回來。
盤玉姣拉住周宣的手道:「郡公不能去追,夏侯小姐不會有危險的,有郡公在,總能把她從陳思安那裏救出來,若郡公被吳越人抓去,那就什麼都完了,要知道,現在除了海路,進出福州的各條道路都有吳越軍士把守盤查。」
周宣也知道此時不能莽撞,怒氣沖沖質問那幾名清源武士為何不攔阻夏侯流蘇離開?
領頭的清源武士說道:「夏侯小姐說她追上夏侯大人會力勸其父不要回泉州,最不濟也可以拖延幾日,讓我等從容搬取家眷。」
周宣搖着頭,連聲道:「傻女人!傻女人!我都說了會想辦法救她爹爹的,她倒自己去了!」
盤玉姣解勸道:「夏侯小姐這樣也是關心其父心切嘛,擔心父親受到傷害,郡公不要着急,到了泉州我來想辦法救她父女出來。」
周宣知道在八閩之地,盤玉姣可算得上是神通廣大,哪裏有山哈人哪裏就有她的耳目,當即謝道:「周宣受大族長之惠多矣,容當後報。」
盤玉姣星眸一轉,微嗔道:「你們漢人就是假惺惺,什麼報答不報答的,我把你當作我們山哈人的好朋友、大蛇王的託夢人,自當竭盡全力幫助你,你不也一樣嗎?前天夜時孤身一人前來救我!」
大海船上的中天八國人已經盡數除去,船工划船過來將周宣、盤玉姣、力虎和金毛犬魯魯還有五名清源武士載上船去,然後是十餘匹馬,也一併送上大船,前後用了大半個時辰,正準備收錨揚帆出海,卻見從閩江北岸奔來六、七個人,都是步行,鄉民打扮,領頭卻是盤山長。
四痴喜道:「哈,是藺戟將軍,最後一刻讓他們趕上了。」
放小舢板將藺戟等五人接上大船,藺戟和兩名金吾衛和兩名奉化府兵拜倒在周宣足下,悲喜交集,流淚歡笑。
薄暮時分大船揚帆出海,盤山長一人孤零零站在岸邊朝船上眾人揮手,隨即快速離去,這是非之地他可不敢多呆。
大船駛離海岸七、八里,眾船工將那些屍首盡數棄到海中,這樣就算吳越人發現,想追也來不及了。
清樂公主問知夏侯流蘇追她爹爹去了,很是高興,清樂公主一看到周宣與夏侯流蘇親密的樣子就大大的吃醋,夏侯流蘇走了最好,宣表兄是她一個人的,她要獨霸宣表兄。
周宣立在海船艏樓下,望着愈離愈遠、模糊成一線的福州海岸,為營救清樂公主,自長溪縣棄船登岸追蹤僧景全一行,當時一共十六人,其中有四名金吾衛和四名奉化親兵,現在回到這裏的,少了四個人,金吾衛和周宣的奉化親兵各折了兩人,但成功救回了清樂公主,並且殺死了中天八國的國師僧景全,可以說是歷盡曲折,大功告成,但因為夏侯流蘇的離去,周宣還是覺得悶悶不樂。
藺戟向周宣稟報了在長溪縣城被吳越兵衝散後輾轉來到福州的情況,沿路有山哈朋友相助,是以未遇到危險。
周宣把藺戟向盤玉姣引見,藺戟連連多謝盤大族長援手之德。
這盤玉姣微笑着說着些冠冕堂皇的客氣話,卻不埋怨藺戟假惺惺。
這艘海船長約十三丈、寬四丈五,上下三層,船工、水手共計六十三人,底層是船工水手居住的,上面兩層經船工雜役清理過,請周宣來安排各人住宿。
周宣讓雪豬太子三人、五名清源武士、藺戟和兩名金吾衛、兩名奉化親兵、房太醫、力虎都住在頂層,他與清樂公主、小茴香、芳茶、四痴、奚二娘、以及盤玉姣四人住在中間一層,中間一層有個船廳,周宣與四痴,還有盤玉姣的兩個男護衛住在船廳左首,清樂公主她們在右首,以示男女有別。
天色很快黑下來,費清過來請周宣等人去艙中赴宴,說是劉大掌柜親自坐鎮廚房指揮烹製的。
雪豬太子擔心受怕了這麼多日,今天心情好哇,施展廚藝,讓一眾男女客官都吃得滿意。
人家廚師戴白帽子,他戴綠帽子,很是招搖。
用罷晚餐,小茴香正侍候周宣沐浴,芳茶就在外面叫了:「小茴香,小茴香,殿下喚你去服侍。」
小茴香道:「小茴香又不景旭宮的人,我家姑爺在這裏,要小茴香侍候的。」
周宣笑道:「小茴香你去吧,小茴香現在是公主的心腹了。」
小茴香皺了皺鼻子道:「不稀罕,小茴香是周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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