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梧桐 卷九烈火大江第一節西廂新編

    一到下雨,建康水榭街就污水橫流,髒亂不堪,這窮人聚居的地段連石板都沒有,但這裏卻大名鼎鼎,每天都熱鬧無比,因為這裏雲集着建康小吃小販和精美的手工匠人。

    建康水舞茶樓是個很大的茶樓,但絕非這個大城裏最好的茶樓,恰恰相反,就像它這個庸俗的名字一樣,它在建康大茶樓里只是下九流的水平。

    但它是這片區域裏最好的茶樓。因為它就在小吃雲集的水榭街上,顧客從來不缺。

    慕容和長樂合辦的武林大會一年後的一天中午,茶樓里喧譁熱鬧座無虛席,到處是客人的哈哈大笑聲,他們有貧有富,有把畫眉籠子遮上黑布放在腳邊的富家公子,有磕着瓜子喝着自帶名茶的江湖名流,當然也有窮得連座位都買不起只能靠着柱子聽的破落子弟,總之這裏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都支楞着耳朵看着台上,時而大笑時而叫好。

    今天水舞茶樓最紅的說書人小江南正連載着他的新作《西廂新編》,這部書把建康生過的一件驚天大事編成了《西廂記》,這《新編》因為就是建康生的大事,裏面的每條街大家都心知肚明,每個人雖然成了化名,但大家都知道是誰,又加了**噱頭,好評如潮。

    雖然這完全是儒家綱常背道而馳,但大家就好這一口,每天巴巴的等着聽下一段。

    小江南摺扇時開時闔,唾沫橫飛中,火候把握得好不驚人。包袱抖得一個又一個,只讓個叫好聲時不時要掀翻樓頂。

    這個時候,又有四五個人推開過道上的人牆,靜悄悄的進來,其中三個人好像是一夥地,他們靜靜的坐了中間預定的座位。

    雖然他們動靜很輕。但還是不少人在聽書的百忙中向他們投去奇怪的一瞥,因為這三個人中有個女子。

    女子出街並沒什麼稀罕的,但出入人這麼多地茶樓聽書也是罕見,更何況拋頭露面都是些素麵朝天的老媽子丫鬟或者娼妓。

    這女子雖然長相普通,但卻年輕,坐下時候,是一個隨行男子殷勤又麻利的替她抽開椅子才款款而坐的,而且是最好地位置,那顯然不是什麼丫鬟。氣勢凌人也不像娼妓。

    於是乎不少男子眼睛就瞟過來了,心裏都猜想這大膽女子的身份。但就算浪蕩子也沒人敢上去調戲,因為隨行兩男子不僅都佩劍,有一人雖然面無表情,不過臉上卻有條長長的刀疤。

    這種人一般流氓不想去惹,他們懷裏的牛耳尖刀比劍可不止短了一截呢。

    此刻小江南正講到《西廂新編》的最**。丫鬟花嬌把才子杜騎鶴領進了小姐的閨房,甜言蜜語和李小姐說情談愛,直到談到床上。

    這個時候。微微一頓,果然台下一片狂聲叫好,落到台上地賞錢銀子砸得地板咚咚亂響。

    有浪蕩公子大喊:小姐的肚兜啥樣地;有豪客狂呼:要是不細說就拆了你家的台;有大官人一邊往台上扔大塊銀子一邊大喊:說說小腳,我就愛裹腳布!

    更有一個秀才模樣的英俊小生一拍扇子,叫道:死的李家小姐我可見過,模樣太俊了!一句話出口,立刻很多沒見過人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打聽。

    台上小江南則成竹在胸般維持着那姿勢表情一動不動,直到一個站着聽書地碼頭扛夫用漆黑的手扔出的最後一個銅板落到自己腳下,他才繼續。

    小江南一開腔立刻全場鴉雀無聲。

    「話說那李家小姐地肌膚……」

    所有人伸直了脖子,都做好了咽口水的準備。

    花錢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但今天他們這錢花冤了!

    小江南還沒吐完肚裏那口長氣推動的長長艷詞,一盞青瓷茶杯帶着呼嘯的風聲從台下撲了過來,正正砸在了他的右眼上。

    「咔嚓!」「唉吆!」小江南一聲慘叫捂着右眼摔在了台上。

    瞠目結舌。

    鴉雀無聲。

    全場百多人張着嘴一起把目光集中在中間站起的那個女客身上,她伸在空中的右手上還有淋漓的茶水。

    「**晦盜……你這豬怎麼敢……?」那女客氣得渾身哆嗦。

    全場靜寂。

    「***!」最前排的一個人站起來,指着那女客吐出這個飽學之士好像永遠不應該吐出的所有人都說過的最經典的字句。

    雖然短,但永遠那麼有力。

    不僅有力,而且這個時刻是最正義凜然的,說出了現場所有聽眾從豪客富商到車販走漿的心裏話。

    突然間全場鼎沸。

    無數人唰的站起,朝這個桌子圍攏過來,所有人嘴裏都叫着這三個字。

    坐在女客前面桌子的三個人距離最近,反應也最快,三人一左一右站起踢開凳子就朝那女子沖了過來。

    左邊擼袖子露出巨大拳頭的是藥店掌柜東方大官人,不僅有錢有勢,而且他從小習武,打遍幾條街無敵手;而右邊帶刀的是建康張記神兵店的店主張神機,他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物,不僅孔武有力,而且隨身帶着刀,當然對一個可惡的瘋女人他沒抽刀的打算,只是揮開手準備翻來覆去的抽這賤人耳光而已。

    跟在兩人身後的是建康瑞金銀號的第一賬房劉先生,此刻這個平常靠打算盤謀富貴的瘦弱男子也打算打打人了,而且是打女人。

    但囂張的人總有她囂張的資本。

    就在兩人同時站起往這邊一衝的瞬間,背靠他們而坐的那疤臉男子同時站起,一個轉身前沖一步就站到了他們面前。

    弓步,曲起左臂。腳點地,扭腰,擊中左拳,一氣呵成的動作把腳踏地面的力量傳遞到拳頭上,然後通過拳頭和左臉地接觸又傳遞到上。

    雷霆般的一擊,將左邊的東方大官人一拳釘在了地上。

    然後電光石火間。跳舞般的交錯步伐,右拳揮出,大地的力量又讓把右邊的張神機毫無差別地釘在了地上。

    如果這兩擊被任何大幫派的教官看見,都會對這閃電般的兩拳讚不絕口。這簡直可以當直拳的完美範例,每一個動作都完全到位,每一個環節動作都挑不出哪怕一點點地瑕疵,因此他們也產生了最可怕的破壞力。

    在外行看來,兩個男人好像被鐮刀收割的麥子那樣,同時摔倒在刀疤臉的腳下。腳相連的兩人,好像在地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人字。

    所有地痛罵聲和要衝過來的動作同時噶然而止。

    第三個衝過來地第一賬房。可以說是對着轉身的刀疤臉衝過來,但他的拳頭還來不及放下,經常和建康長樂幫商會打交道的他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一時間胸中的憤怒全變作了恐懼,他憑着職業直覺把僵着手伸了開來,想變作打招呼地動作。但僵硬的臉只能張開嘴卻怎麼也變不成笑容,就這樣古怪的朝對方衝去。

    然後他被兩隻腳同時踹飛了出去,叮叮噹噹撞翻三排桌子才摔在地上。

    不是刀疤臉踢地。

    踹飛劉先生的兩隻腳分屬兩人。站在那桌子兩側的人。

    然後拿出牛耳尖刀的流氓又把刀子揣了回去,仗義執言的秀才坐了回去,做作什麼都沒生一樣喝起了茶。

    所有人都現這女客所屬的根本不是三個人,而是九個人!

    從靠着的柱子上,從兩邊和後面的桌子上,女客身邊居然匯集了九個人,九個身帶兵刃的人。

    很快,江湖人物們認出了女客和刀疤臉是誰,卻沒人敢上前打招呼,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地位太低。

    茶樓老闆本是領着七八個打手來的,但是躲在帷幕後看清是誰踢場子後,馬上叫打手們滾蛋,自己流着冷汗衝到刀疤臉的保鏢面前,幾乎要給.ap.。

    「讓說書的過來。」刀疤臉說道。

    很快小江南就捂着眼睛跪倒了刀疤臉面前,對方卻沒有再傷害他,只是問了一個問題:「你的結局是怎麼樣的?」

    「大爺,杜騎鶴最後中了狀元,贏取了李小姐……」

    話音未落,頭頂上就傳來一陣冷笑:「你不是扯淡嗎?李員外家門的事全建康都知道。」

    「回大爺,所以我這是西廂新編,不是真人真事啊。」小江南知道頭頂上的人是幹什麼,他一邊咚咚的磕頭一邊說。

    「只是說書而已,你們都知道李小姐死了,但杜騎鶴污人清白也沒有好報,哼。」

    最後這個「哼」讓所有知道這個刀疤臉王天逸底細的人打了個哆嗦,很多知道這個故事的人在心裏問失蹤的杜「才子」哪裏去了。

    出了茶樓,看着王天逸的四個保鏢和自己的兩個保鏢散在了人群里,碧環對王天逸道歉道:「又讓你見笑了,我只是聽到他們**晦盜,才怒不可遏的。」

    「該道歉的是我。今天聽葉小飄推薦,才來這裏的,沒想到是這個東西,真是讓人惱怒。」王天逸掃了一眼貼身保護的葉小飄,對方立刻低頭,冷汗流了滿臉。

    「低頭幹什麼?看周圍!」王天逸一聲低聲怒斥,立刻讓葉小飄仿佛頭上挨了胡不斬一計鐵棍,差點一頭扎進路邊污水溝里。

    「你也惱怒嗎?男人都喜歡聽這個,我看那場裏三教九流的人都有。」碧環問道,不過馬上說道:「看來你是真惱了,自從我在徐雲城第一次認識你開始,到現在一起在建康城一年來,從來都沒見過你自己動手呢,還以為你會讓保鏢處理呢,不過那兩下真是乾淨利落。」

    王天逸笑了笑:「我本不該動手的,這違反規矩。不過那場子裏人太多太密集,我們的保鏢分佈在左右和後面,前面三個人一起來,馬上就遮蓋了我們的前方視野。這是從前面動暗殺的好機會,你是我地貴客,我不敢有絲毫疏忽,所以我只好親自動手撂倒了他們。」

    「我還以為你是氣憤那說書的呢。」碧環有點失望。

    「我當然惱怒。污人清白被世道所不許,那個所謂的才子只是在廟裏遇到了李家小姐就勾搭人家,不管給對方帶來危險與否。這算什麼狗屁真情?要知道被污了清白的女子,尤其是大家閨秀下場慘不可言。」王天逸冷冷的說道。

    「哈,沒想到你這樣的一個江湖豪傑居然還會替別人着想?我還以為你地血早冷了呢。」碧環回報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我剛才還以為你會殺了那個說書的。」

    「呵呵。殺他幹什麼?他不過也是混飯吃而已。」王天逸知道碧環什麼意思,她知道自己爬到這種地位早殺人無算了。他微笑道:「無冤無仇,誰會對別人動刀動劍?很多時候只是任務而已,我又不是瘋子,幹嘛沒事殺素不相識的別人?」

    「可是你既然惱怒,為什麼不制止那個混蛋繼續宣揚**晦盜呢?」碧環在一個草編攤前停下來問道。

    王天逸翻看了一些草編地說道:「你知道那個西廂新編是根據建康的真人真事改編的,你想知道那個故事嗎?」

    「說啊。我想聽。」碧環樂了。

    王天逸把手裏的一個遞給碧環,搖了搖頭。好像把一個沉到心底的石頭泛出來:「建康以前有個姓李的員外,他家開着好多家馬行藥行酒樓,是建康城地十大富人之一,也是建康城的縉紳名流,更是我們幫主地朋友。這個人樂施好善。但老天不開眼,他膝下無子,到四十才

    個女兒。這個女兒長到十六歲的時候,風華絕代,第一名媛,無數的青年男子想得到她,當然還有李家諾大的家財。」

    碧環把玩着那草編,已經聽入迷了,急急地問道:「我知道這是大家閨秀,後來呢?」

    「李員外因為就這一個寶貝女兒,加上自己地位高貴,因此眼界極高,一心要找個乘龍快婿,」說到這王天逸扔給攤主兩個銅錢,買下了那,前後掃了一眼六個保鏢的位置,和碧環一起前行,一邊走一邊說:「李員外夫婦都信佛,是有佛必拜的人。建康城外不遠有個懷恩寺,是個小廟,但李家夫婦每年也去拜……」


    「在那裏遇到了杜騎鶴?」碧環已經完全被這個故事迷住了,都忘記了身邊地頭飾攤。

    「不錯。」王天逸表情陰鬱的嘆了口氣,聽到杜的這個名字就仿佛在數死屍的肋骨:「你知道很多家境貧苦的秀才都選擇在廟裏溫習,因為可以得到一頓免費的粥,杜騎鶴就是這樣一個人。不過他並不是什麼狗屁才子,他兩次連續落第,家境貧困,從小的缺衣少食讓他滿腦子都是如何往上爬,毫無道德可言。他就寄宿在懷恩寺。他從僧人那裏知道李員外每年都會來住幾天祈福,於是他就瞄上了這個機會,這個人無恥之極卻有個優點。」

    「什麼優點?」碧環打開了攤主伸過來的一個這個攤子上最好的頭飾,盯着王天逸問。

    王天逸一聲嘆息:「無恥到膽大包天。他用他家給他的趕考銀子賄賂了李小姐的貼身丫鬟,要求私會李小姐一面。」

    「這丫鬟同意了?」碧環一聲憤怒的尖叫:「難道真有這種不為主人考慮的畜生?」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忠心耿耿。」王天逸笑了笑:「她同意了,然後用梯子放了杜騎鶴進了在寺廟居住的房間,想那李家小姐從小養在深閨,除了他爹,連別的男子都沒見過,一個青年男子突然闖進自己閨房,她能怎麼辦呢?沒人教過她如何應對。不知是**還是誘姦,這個杜騎鶴得手了。」

    「畜生!」碧環手裏的被捏成了一團。

    「剩下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王天逸一聲嘆息:「在寺廟裏,杜騎鶴夜夜**李家小姐,還去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宣揚,幾個月後,李家小姐肚子大了,家裏知道了。你可想而知對李員外這種德高望重的人,這種家門敗..?一頓鞭子從丫鬟嘴裏得到了真情。身為縉紳名流的李員外只能按風俗用豬籠浸死了自己肚子已經大了地獨生女兒,她母親懸樑自盡,李員外雙眼哭瞎,奄奄一息,一家人家破人亡身敗名裂!而這個『才子』用從李家小姐拿來的飾變賣換錢早跑路去京城參加考試了。」

    「這畜生應該凌遲!官府難道不管嗎?」碧環怒不可遏。

    「丫鬟被憤怒的李員外打死了,沒有人證。而且看着李員外都快死了,官府想大撈一筆,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價碼,幾乎等於李員外一輩子就為國扛活了。而且就算抓回杜騎鶴也只是斬而已。」王天逸冷冷的說着:「於是。憤怒的李員外想到了他地朋友,我的幫主,托他幫忙復這家破人亡之仇。」

    「那你們長樂幫怎麼幹的?你知道嗎?」碧環情急之下握住了王天逸的胳膊。

    王天逸一抖胳膊輕輕擺開了這手掌,然後說道:「我們要干地很簡單,只是把杜騎鶴帶回建康而已。這事是暗組做的,我那時恰逢其會。參與了後續工作。」

    「怎麼樣?」

    「因為李小姐『**晦盜,讓家門蒙羞』。這個獨生愛女連白日送葬的資格都沒有,是在夜裏下葬的,這就很方便了。我們當着李員外的面,把那杜騎鶴背貼在李小姐棺材下面,用鐵釘把他的手腳釘在棺材上。然後把這個活蹦亂跳地畜生和李小姐的棺木一起埋了。按李員外地話說,要讓這個畜生永遠在李小姐的屍體下,永世不能翻身!」

    當王天逸冷冷的說出杜騎鶴的下場時。不僅旁邊緊隨的葉小飄連碧環都打了個哆嗦,但隨後碧環就長出了一口氣:「惡有惡報。」

    王天逸報以一聲冷笑:「晚了,李家已經被這畜生弄得家破人亡了。」

    碧環怒道:「那什么小江南還宣揚這種事情,這是你們長樂幫地地盤,你難道不管嗎?看有多少人沉迷此道?」

    王天逸苦笑道:「我怎麼管?世風如此,我又不是皇帝,就算是皇帝也沒法管啊。」

    「看看那群聽客的嘴臉!一個場子裏全是想着污人清白的禽獸!」碧環柳葉眉倒豎,停住腳步轉身又盯住了遠處地水舞樓,看得出來,她十分想揮着刀殺回去。

    「他們不是污人清白只是喜歡看污人清白而已。」王天逸一聲冷笑:「那天李家小姐被他父親在大江邊浸死的時候,看熱鬧的人圍得水泄不通,樹上屋頂上全是人,周圍所有的樹經過那天全部變成光禿禿的,壓垮了七間民居,被擠落水裏溺死的就有五人。喊『淫婦該死』喊的震天響,等豬籠提上來,李員外當場昏迷後,喊『李員外好樣的』一樣震天響,但就是這群人聽起《西廂新編》來卻津津有味。人人都當面喊一套,背後做一套,因為當個聖人太難了,叫着當聖人反而容易些,在嘴裏的聖人標準面前,人人都是騙子都是小偷,但人人都訓練成了裝比的高手……」

    說到這裏,王天逸笑了笑,碧環問道:「你笑什麼?難道你不是你所講的這種人嗎?」

    王天逸搖頭:「我當然也是,不過我比他們強點,忠孝仁義,我起碼能守忠孝;我也沒想把自己裝成什麼聖人,我是什麼,我心裏清楚。我笑是因為我輕鬆,你也知道江湖人靠什麼謀生,靠血和刀,看看這個世道,人人不是騙子就是小偷,人人都有罪,人人都該死,那麼宰了誰都是替天行道啦。」

    碧環臉色有點不自然了:「你這般說,怕是要下地獄,求佛祖保佑你。」

    「佛祖嘛?」王天逸冷笑道:「寺廟裏的佛祖都長的大腹便便,穿着金身,我經常給佛祖香火錢,偶爾磕個頭,念他們也會給我個方便,如果給你錢不給我辦事,誰拜你個混蛋啊。至於地獄嗎?我很懷疑究竟有沒有,看這世道人人如鬼,人人都需要賄賂佛祖來免自己的罪孽,我極度懷疑這裏就是地獄。」

    「阿彌駝佛,佛祖保佑你。」碧環趕緊合什替王天逸贖罪。

    對她這種舉措,王天逸無奈的一攤手:「不必了,我剛給廟裏的三座大菩薩塑了金身,比你合什念佛可實惠多了。什麼罪孽也沒有了,放心,哈哈。」

    「那你不能去聽那東西啊。」碧環很認真的說,掃了一眼正四下扭頭警戒地葉小飄加了一句:「你手下也不能去。」

    王天逸馬上打了個哈哈,接着給了身邊葉小飄頭上一個巴掌:「知道了吧,居然還被什麼狗屁《西廂新編》迷得五迷三道。你要是干出這種事來,自然一樣有人會料理掉你。」

    葉小飄揉了揉腦袋,憋了半天,仔細觀察過頭目的臉色後。終於鼓起勇氣想狡辯一下,「司禮,我對那些**晦盜的東西根本沒興趣,只是被小江南騙了,他滿嘴都是什麼一見鍾情,什麼曠世奇戀的……我畢竟年紀小。聽到這種真情實愛自然拔不動腳了。」

    「什麼狗屁?」王天逸一撇嘴:「如果出任務前,我要你選你自己的生死搭檔。你會選以前都不認識的這種『一見鍾情』地?什麼人獲得你的信任都要基於長久的了解。夫妻比搭檔更狠,要在一起一輩子,與其靠着狗屁一見鍾情就走到一起,那是露水夫妻!還不如走到一起後再好好待她精心培養信任和感情來的踏實。一句話,夫妻不是因為情走到一起。而是要在成為夫妻後才精心培育情,這東西嬌嫩得好像花一樣,如果你想你過地舒心。那就好好養花吧。」

    碧環靜靜聽着,沒有吭聲。

    而葉小飄唯唯諾諾,其實根本不知道這個「瘋子」上司在講什麼。

    通常給別人講大道理的人總是有一種高高在上的舒服感覺,王天逸說完這番對他而言罕見的長篇大論得意的咂咂嘴,背負雙手前行,渾然不知這番不經意的話給他惹了天大地苦惱!

    一個月後,秦盾抱着一疊公文要去見王天逸,看着建康絲綢大豪周先生滿臉喜色從王天逸客廳里出來,但詭異的是他居然還帶着他地夫人一起來的,互致寒暄後,秦盾滿頭霧水:又沒晚宴,大白天的你帶老婆子拋頭露面的來錦袍隊找司禮幹嘛?

    搖了搖頭繼續前行,背後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秦盾扭頭一看卻是不需通報地王天逸好友左飛箭一般的沖了過來。

    一把拉住正要行禮的秦盾,左飛就問:「你家司禮呢?」

    「什麼事?」看着滿臉大汗地左飛那種強忍着笑的模樣,秦盾摸不着頭腦。

    「哈,十萬火急我來通知他,這小白臉要倒大霉了!」左飛拖着秦盾就往客廳跑去。

    兩人一進大廳就看見王天逸好像被亂箭穿心那般癱坐在椅子上,已經面無人色了。

    碧環托周先生給王天逸說媒了!

    「你知道我一直為找到如意郎君的事情愁,像我這樣的女子,在武林里也有一定地位,這反而是我的悲哀。和我同樣地位的男子都有錢有勢,往往找名門閨秀做妻子;但比我地位低的那群人又怎麼配的上我?唉。」說到這裏,碧環嘆了口氣,接着輕輕搖起了懷裏已滿周歲的小武神。

    這是壽州崑崙的宅邸,碧環昨天趕回了這裏,此刻正在和自己的小姐聊自己的心事。

    「雖然他不是武林豪門出身的公子,但現在事業有成,小有榮華富貴,就算武當出身的我是下嫁,我覺的也可以。」碧環說着。

    「對了,他怎麼還未成親,他年紀也不小了。」章夫人問道。

    「我打聽過了,他投身長樂幫後就在暗組任職,你也知道暗組幹什麼的,那時候他地位低微工作兇險,哪裏容得了有婚配的機會?後來他又替少幫.ap.?」碧環說道。

    章夫人停住了手裏的刺繡,微笑道:「所以你覺的王天逸和你般配?」

    「小姐你什麼意思?難道你認為他不行?」碧環有點吃驚。

    章夫人嘆了口氣,說道:「天逸天天往壽州跑,和咱們崑崙熟的很,還幫過我們很多忙。我向來很喜歡他。而且他現在在江湖名氣不小,又是長樂幫的幹將,管着那麼大的錦袍隊,可以說年輕有為前途似錦,但是……」

    「但是什麼?」碧環有點緊張。

    「你也知道他地出身啊。」章夫人搖了搖頭:「他可是殺破師牆出山的人,聽說又在長樂幫的暗組幹了很久。那裏都是一群江湖匪徒敗類,我擔心他的人品啊。」

    聽到這裏碧環長出了一口氣,想了想說道:「這我當然考慮過,但我認識他一年了。他確實和匪徒敗類不沾邊啊。我們那時候在徐雲城第一次見他,他多老實可靠啊,這種人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畢竟在江湖上呆了那麼久,」章夫人嘆了口氣:「昨天你說了之後,我就找夫君問了錦袍隊的事情,他是強人可和好人搭不上邊。」

    「江湖本就是幹這個的。誰是乾淨地?」碧環反問:「而且那是他的公事,我說的壞不壞是指他的私事。我覺地這個人非常可靠,和他在一起總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十分安全。」

    「哦?」

    「你看他是殺手出身的,是個一流高手,在建康城也是大名鼎鼎的豪傑,可是我幾乎從沒見過他在外邊和普通人盛氣凌人。相反他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禮,說話低聲細氣,連走路都貼着牆邊。從不和別人無謂衝突,如果不是認識他,在街上看到他肯定以為是哪個老實巴交的商會學徒。而且每次出門,他從來都帶不少於四個的便衣保鏢,這是他謹慎;而且讓他們散在人群里保護,這樣是不事張揚,不想引人矚目,比起那些飛揚跋扈走路都橫着走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江湖中人地傢伙,他這樣強力卻懂得低調行事的江湖中人我認為不會讓我守活寡。」

    「那是要好好考慮,畢竟很多人年紀輕輕就橫死或者殘廢。」章夫人點頭道。

    「那是自然,我地夫君當要四十歲的時候在江湖殺場上帶着一身富貴全身而退,王天逸肯定是這種人。」

    章夫人咬斷了刺繡面上的線頭,又問了一個問題:「不是我多心,碧環,你琴棋書畫、針線烹飪這些女紅一概不會,我怕你去了後萬一受氣怎麼辦?」

    「不會,他是很寬容的人。」碧環好像在給自己打氣:「他說婚後才是情的開始。我知道他說地是真的,比如說他是個有潔癬的人,但我親眼見過,他走進那個左飛骯髒不堪地房間卻毫無不適或者不滿,安之若素。他並不以自己的標準要求別人,這就很難得了。再說,那些什么女紅不就是用針線嗎,應該很容易學啊,哈。」

    「既然你決心已定,那我就去請夫君替你提親,他也很喜歡王天逸,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真為你高興啊。」章夫人擦了擦高興的眼淚,朝碧環伸出手去。

    但秦明月反對武神出面,因為他這一出面幾乎等於是幫派問題了,而無論王天逸還是碧環的地位都不足於高到這個高度,這是兩人的私事,不是公事。

    當然還有一個不能說出口的理由,就是他對碧環這種女人這輩子能不能嫁得出去深表懷疑,不想崑崙丟臉。

    於是他建議去找建康一個有頭有面的德高望重之人先行提親看看情況。

    ~~~~~~~~~~~~~~~~~~~~

    聽到碧環提親,錦袍隊炸鍋了。

    所有人都抱着一種深表同情的心態圍攏在了面無人色的王天逸身邊。

    「以咱們錦袍隊的威名,以你的身份地位,找建康哪家的名門閨秀不行?找那樣一個丫鬟出身的人!更何況是這個全江湖男子聞之色變的最可怕女人,那可是敢當面罵自己主人還是武神的丫鬟啊!這是以身投虎的自殺!」金猴子一聽這事顏色也變了。

    「沒錯,根本就是門不當戶不對。」劉三爺說道:「她是陪嫁丫鬟,一般來說,這種丫鬟都是主人小妾或者被主人臨幸過的,自己清白都難說清楚。而且丫鬟就算被放出外嫁,頂天就是做個小妾,哪裏能當正妻?」

    「這種女人,娶回去會雞犬不寧的。要是我寧可自盡,也不會讓她污辱我的清白。」來建康出公差的左飛歪着嘴說道,毫不吝惜把胳膊肘往外拐,而且能拐多遠拐多遠。

    「她都多大歲數了?怕是比司禮您還大一兩歲吧?這個時候嫁不出去,永遠別想有人要了。您的正妻怎麼說不能過二九吧。再說咱們是長樂幫錦袍隊,她又不能仗勢欺人,不知道她腦袋裏想什麼?應該去看看大夫了。」陶大偉慢聲細語的說道。

    娶親這事,王天逸不是沒考慮過。

    但他身負易老重任,做着最危險的勾當,江湖俗話:光棍好拼命。他也沒什麼勇氣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放在背上去和別人拼命。

    不過不娶親別人會懷疑的,王天逸的態度就是能拖就拖,反正他的出身和名聲不是特別好,一些名門閨秀雖然用點力氣心思能得手,但是他不積極,別人也不會趨之若騖的來提親。

    至於碧環,身為崑崙核心的人,自然是他要着意接近的對象,這些時間,他已經搞得自己和崑崙章高蟬那派和一家人一樣了,碧環又是崑崙在建康產業的名義負責人,自然需要接近來獲取情報,但沒想到玩火**,走得太近居然被碧環這女人盯上了。

    同意是不可能的。

    但拒絕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女子,需要的不是勇氣而是技巧,畢竟他和碧環的關係還是公事居多的成分。

    「擬一個推辭的信箋給老周送去,要委婉。把幾個師爺叫來加班,明天一早就送過去。」王天逸揮了揮手。

    「我看你要不要避着她點?以後出去先偵察,如果她在附近,立刻聞風而逃?」左飛笑嘻嘻的說道。

    「對,不能得罪她,但一定避着她不見!」金猴子十分贊同左飛的意見。

    但王天逸搖了搖頭,目光深邃的他就像看着塞滿整條街的敵人,緩慢而堅決說道:「不避!面對危險不能轉身逃走,那只能讓你加倍危險,正面而對,危險就少了一半。」

    屋裏鴉雀無聲了一會,然後所有男人都伸出了大拇指:「果然大勇!佩服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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