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天宮各處掛起蟾枝桂木。
神皇早朝後,退入朝會殿後面的安天樓暫做歇息。
「昭王已經去太廟了?」
「是。昭王殿下一大早完成晨禮,便帶人前往崑山祭祖。」
抿了一口參茶,昆烈閉目養神,準備稍後的中秋大宴。
不知為何,這幾日他的精神十分疲勞。明明沒有幹什麼活,卻總能感覺體力的損耗。而且他眼皮跳動,隱約有種不祥預感。
聯想當年的中秋宴,他心中惶恐,生怕兒子再有一個好歹。
仔細確認幾遍,李公公耐心回答。
「昭王殿下這次和天鳳軍同行,還有九天神將相隨,絕對不會出事。」
閉目想了一會兒,昆烈忽然睜開眼:「紫宸郡那邊,還是沒有消息?」
「沒有。」
昨日,神皇便讓彭禹以「護送趙離歸家」的名義,去紫宸郡試探了一番。
奈何紫宸郡封閉,彭禹和趙離碰了一個閉門羹。
「中秋團圓,可惜……」
神皇心中有些感懷,望了一眼天空中高高掛起的明月,暗暗搖頭。
如今剛過巳時三刻,按理說正是晴空萬里,皓日東升之時。但為配合中秋宴,昆吾天宮張開一卷《蟾宮邀月圖》,將整個金吾城納入夜幕。
再度閉目休息,李公公沒有打擾,在一旁候着。
直到巳正三刻,他叫醒昆烈,動身前往千麟閣。
諸神王和家主已經到場。尤其是蘇王,她扮相十分華麗,十二支的瓊花銀冠,月白色的鸞鳳銀袍,手中還有一根桂枝圓月杖。
銀光閃閃的,好似一尊月之女神降臨人間。
有蘇氏一脈崇拜太陰。中秋佳節是她們最活躍的時刻。近年天后權柄旁落,加之神皇不喜中秋。很多時候便讓蘇王代替昆吾氏祭月。
神皇入座,蘇王率眾參拜,然後開始中秋宴。
歌舞、戲劇、雜技、相聲……
各式各樣的節目輪流在眾人面前表演。
昆烈打了個哈欠,無聊望着下頭。
哪怕是平日的對頭,立場反目的朝臣,此刻都在大宴上擺出一副其樂融融的姿態。
李公公對邊上的宮女打眼色,宮女小心翼翼將剝好的蟹肉重新擺成螃蟹的樣子,捧到神皇身邊。
擺擺手,昆烈沒有食用。
李公公:「陛下,這是今年水鴻澤送來的大蟹,這個時候膏肉最飽滿,您好歹用點?」
「罷了,朕沒胃口。」
昆烈飲了兩口菊花酒,默默數着宴會上的人。
如今大昆有神王十六人,除卻昭王已盡數到場。
「昊兒還沒回來?」
「據說,太廟行程已經結束,殿下可能在宮裏換衣服吧?」
李公公趕緊派人再去昭元殿請人。
今天請不來貴妃娘娘,陛下已經很不高興,要是兒子再不上台,陛下心情又該難受了。
這時,殿內雅樂停下,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白霧。
低沉婉轉的鐘聲悠悠蕩響,一位戴着面具的人登場舞劍。
看到白霧,聽着鐘聲,昆烈愣了一下。
雖然舞劍的面具人穿着祭袍,未辨男女,但他恍惚想起年少時的經歷。
「妍兒?」
神皇一時失神,喃喃自語。
天后和一眾神妃坐在身側,正巧聽到那聲低語。
眾人齊齊色變,盯着場上的面具人,露出驚懼、警惕之色。
趙妃嫣?
這賤人回來了?
但很快,天后反應過來,看向空落落的昭王座位。
「這小子是故意的吧?」
神皇看着面具人舞劍,回憶自己和趙妃嫣曾經的點點滴滴。
妍兒,是趙妃嫣的小名。
曾幾何時,他們攜手遊歷諸天。
忽然,殿內響起一陣笑聲。
昆烈抬眼望去,彌羅神王望着劍舞撫掌大笑。
「陛下,你覺不覺得,這套劍舞有些眼熟?」
「斬月劍法,當年妍兒施展過。」
當年,自己、妍兒、彌羅神王、墨麟劍主夫妻,一起結伴遊歷某個世界。偶見天空圓月,趙妃嫣興致起來,在篝火畔對月舞劍。
很快,神皇收拾心情,沖彌羅天王笑道:「想必是朕膝下小兒過來胡鬧,寬慰老父心懷。」
待彭禹一曲劍舞終了,神皇招手讓他上前。
「兒臣拜見父皇。」
看到昆烈眉宇間的疲憊,彭禹心中一揪。
到底,神皇不再年輕了。
神皇盯着他:「抬起頭。」
親自摘下彭禹的面具,看到那張與趙妃嫣相似的眼眉,神皇又是一陣悵然。
「你跟你母親,越來越像了。」
那當然,這次彭禹刻意打扮,而且面具人教給他一套趙妃嫣曾經用過的劍訣。就是為了激發神皇共情,在夜幕明月之下,勾起幾分相思。
神皇拉着彭禹,讓他和自己同坐。
那一刻,彭禹看到身後一道道猶如刀刃的銳利目光。
那些皇子、神妃乃至天后,都用一種足以吃人的眼神盯着他。
好傢夥,回宮沒幾天就玩這一出,這小子故意的吧?
昭王不在天宮,他們難得從神皇心中分走一丁點寵愛。可他一回來,又讓眾人重新明白,神皇心中根本沒有他們的位置!
天后和一眾神妃低着頭,壓抑自己的情緒。
那個女人,哪怕如今遠在紫宸郡,依舊佔據神皇的心。
昆晏、昆昱等人心情很複雜。好不容易坐到神王的行列,本以為距離拉進了一些,找回些許兄長的尊嚴。但是,人家可以和神皇同坐。
李公公趕緊讓人將昭王的餐具送到神皇邊上。
神皇將方才宮女剝好的蟹肉推給彭禹。
彭禹看了看,默默運轉乾坤道炁,在蟹肉進嘴那一刻,扔到盤古界。
神皇似有所覺,但沒說什麼。
畢竟當年那場中秋夜宴,他的心理陰影也很大。
父子二人同臨御座,下方百官交換眼神,心中已經有譜。
從昭王升殿文華開始,這就是一步步鋪路啊。
「皇兒,你為老父舞劍,想要什麼獎勵?」
「兒臣這些年得父皇愛寵,什麼東西都不缺,只是當下有個小小念頭,希望父皇可以滿足。」
「哦?說來聽聽。」
「今日鬥劍是天下武者夢寐以求的機遇。兒臣想討求人情,讓那混球暫時保釋,出來看看鬥劍。畢竟這個機緣對他修行有助。」
「哼」神皇似笑非笑:「敢情你這般努力,親自上殿舞劍,是為那小子求情?」
彭禹正色道:「求情談不上,既然犯錯,便要受罰。莫說顓陽,便是兒子犯錯,您也未曾徇私。「
啥玩意?
底下人聽這對父子的對話,心中腹議。
神皇責罰過昭王?我怎麼不知道?
江聖人回想當年昭王盜取混元天罡碑後的神皇態度,忍不住翻白眼。
打幾下屁股,也好意識叫罰?
彭禹:「這次鬥劍對顓陽修劍有助。何況他並非主謀,只是誤打誤撞。回頭抓了真兇,再罰他也不遲。」
地烈軍昨日送來摺子,昆烈對地底的事有幾分猜測。加上顓陽本就是他弟子,他也不願意徒弟失去這個悟道觀摩的好機會。
於是,昆烈對身邊人吩咐:「雲陽侯家的那個臭小子,打三十鞭,晚上讓他入宮觀禮,明天再扔回去。」
「是。」
神皇扭頭對彭禹道:「顓雲即將成親,不便伴你學習。顓陽性格毛躁,不喜書卷。父皇再給你找個伴讀,你看彌羅太子如何?」
「啊?」
羅開坐在彌羅神王身邊吃東西,突然話題扯到自己,一時間懵了。
彭禹忙道:「師兄一心修行,我日後天天升殿學政,恐耽擱師兄修業。」
但神皇心意已決,直接問彌羅天主:「師兄,你意下如何?」
方才彭禹舞劍,羅天王主動捧場,便是瞧着趙妃嫣的情分。
如今見神皇主動開口,明白昆烈打算延續自己這一輩的交情,欣然點頭。
根本沒有彭禹和羅開說話的餘地,二人敲定羅開接下來的安排。
「我看,回頭就讓賢侄住在宮裏。皇子宮那裏,一直留着昊兒的位置,便讓賢侄用吧。朕其他幾個兒子,賢侄也可多多督促,讓他們好好上進。」
羅開不情不願,只得躬身謝恩。
彭禹心中也不樂意。
縱然在道界有過交情,他和羅開的關係也沒怎麼親近。
十大神體的這些人,彭禹最親近的人自然是顓陽和雲仙兒。其次是元玉,然後才輪到羅開。
不過他並未拒絕神皇的好意。
這次上台舞劍,可不單單是幫顓陽求情、更大的用意,是勾起神皇對貴妃的感情,利用父子之情穩固昭王的地位。
羅開雖然和彭禹關係不好,但也不差。且作為彌羅天的繼承人,有助昭王的聲勢。
……
彭禹登場舞劍,加上他一張巧嘴逗弄神皇開懷,神皇的疲憊淡去幾分。
宴會後,他攜兒子同返乾元宮午歇。
彭禹趁機將乾坤宗和神劍老人的恩怨告知。
如他所想,昆烈根本不在意乾坤宗上一輩的恩怨。
神劍老人縱然私德不佳,但他弄出神劍宮這份家業,神皇也不會隨意處置他。
二人躺在榻上,神皇態度冷淡:「你的意思,金吾城地動是他弄出來,奪取魔神內丹增添壽命,好讓自己恢復全盛期」
「是。」
「如此看,顓陽那小子果真無辜。「
僅此而已,神皇對其他事並未表態。
「父皇,兒子有一個小小請求……」
「求了顓陽出來看劍還不夠嗎?」
神皇懶洋洋躺在榻上:「一場舞,你小子還想要幾個獎勵?」
「也沒什麼,只是想在父皇鬥劍前,先跟神劍老人打一場。」
「嗯?」
神皇神色一正,睡意散去幾分,眼神帶着嚴厲:「你要跟他鬥法?」
「不,是鬥劍。」
彭禹搬出早前準備的藉口:「神皇何等尊貴,豈能隨便迎戰?不如先讓兒子掂量他的斤兩。若是兒子敗了,父皇您再上。」
「而如果你贏了,直接了解上一輩的恩怨?」
「順帶,兒子可以幫天玄子前輩報仇嘛。」
想起當初自己和昆昊切磋的經歷,神皇陷入沉思。
貌似,如果兒子用全力,好像未必會輸?
「如果是鬥劍,他畢竟是劍道第一人,你有幾分把我?」
彭禹微微一笑,亮出左手大拇指的黑戒。
「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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