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可有段時間沒見了,這段時間在石灰城可還待得慣?」
照客僧雙手合十,笑意盈盈。
「慧燈和尚,有什麼事找我?」
孫蕊皺了皺眉,表情有些冷。
照客僧,顧名思義是專職照料客人的職務,比知客僧低了一級,相當於飛鶴宗「執事」一級的角色,但或許因為這個崗位的需求量過大,這位小沙彌的修為並未達到凝脈,僅有築基一級的實力。
所以這個照客僧在東封洲的地位,應是介於「執事」和「內門弟子」之間。
——其實知客僧的地位大致也高不到哪去,而之所以上次有元嬰級別的人物接待自己這個小小的金丹,僅是因為「大齊七星」的名頭罷了。
雖地位不高,年紀也不大,但這位慧燈和尚的架子卻不小,加上孫蕊行事上的的特立獨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位照客僧與孫蕊的關係也日益變得緊張起來。
特立獨行指的自然不只是因為孫蕊讓平民種地。
石灰城小,所以一些「院」是不齊的,像負責外交事宜的「緣生院」這裏就沒有,僅有一些基礎且必備的「齋院」、「禪院」等,除此之外,便是「度人寺」。
東封洲的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座「度人寺」,在宗正國都——聖城的度人寺為主寺,其餘城市的度人寺皆為分寺,值得一提的是,石灰城度人寺的住持修為不低,至少比上次所見的知客僧還要強許多,或許是因為距離聖城太近的緣故。
每隔一段時間,度人寺的住持便會出行,沿途贈予一些吃食,其時景觀,兩邊平民眼含熱淚,揮手高聲歡呼,熱鬧非常。
直到那日,他一路去了城守府,卻不見人迎接,這才落了個臉,回度人寺去了。
當時,便是這位照客僧怒氣沖沖地跑到正在後院曬太陽的孫蕊,劈頭蓋臉便是一句:
「你身為石灰城城守,石灰城度人寺住持大駕來此,你竟敢不迎接,你可知你闖了多大的禍事?」
孫蕊自然懶得搭理,她看這世間儘是一片黑霧瀰漫,這小沙彌身旁更是聚着一團濃濃的黑氣,仿佛擋着了她的陽光,索性不耐煩地回道:
「我脾氣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這會正在火頭上,你想讓我出去和他罵街麼?」
「可是……」
「我說了,我脾氣不太好,心情也不太好。」
當時的孫蕊緩緩地轉過頭,眼神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嘴角卻微笑着:
「你再拿這些亂七八糟、不知所謂的事來煩我,我會讓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事。」
——正是如此,自那時之後,孫蕊與照客僧之間便仿佛出現了一道裂痕。
照客僧也很長時間沒來找孫蕊了。
兩邊保持着一種玄妙的默契,彼此仿佛都知道對方是一點就着的火藥桶,都不想去觸對方的苗頭。
現在,照客僧為什麼主動來見?
看這架勢,可不像帶着什麼善意啊。
孫蕊的臉色不由得更冷了幾分。
「也沒什麼事,小僧只是想告訴客人一些有必要讓客人知道的常識,告訴客人……東封洲的傳統。」
照客僧抬起頭來,朝着孫蕊微笑:
「諸佛、如來以大悲心而為體故。因於眾生而起大悲,因於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覺。
「所以菩薩最初發起的即是以觀眾生苦而求正法,生起救度一切苦難眾生的悲心,並將度盡一切眾生默認為當然的使命與責任。
「我度人寺為求超脫,發誓天下眾生之苦皆應由一應僧人承受,耕作勞動便是其中之一,然人力有限,眾僧雖齊心協力,卻不能承擔世人所有的苦,所以才有了一應善修士、善信徒,替我度人寺分擔一些壓力。
「即便如此,我等眾僧已是出離愧疚,心緒難平,不願世人之苦再增一分,這幾日來,已有上百位無辜之民在我面前控訴你的惡行,言說你要讓他們承受勞作之苦,是也不是?」
「……豈有此理,他們不勞作,他們吃什麼?」
「客人這是什麼意思?莫非齋堂每日供應的粥食是虛幻的麼?」
「他們根本吃不飽。」
「那便是貪婪的罪業。」
照客僧雙手合十,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我佛慈悲,普渡眾生,怎能讓那些無辜之人背負罪業?所以我們要度去他們的罪業,讓他們明白『知足常樂』四字,此為無量功德……也是我東封洲的傳統。」
跟和尚吵架是吵不贏的。
因為你實事求是,他卻可以胡編亂造,並拿胡編亂造的東西扣在現有的事物上讓你反駁,你反駁不了,那就是你錯。
孫蕊覺得自己簡直傻了,不是被照客僧的這番說辭嚇傻了,而是突然發現自己和這個小沙彌吵架簡直就是浪費時間。
她冷笑一聲,不再理會這個胡攪蠻纏的沙彌,徑直繞了過去,同時那白淨如玉的縴手在劍柄上一撫而過。
自從那一日,她看清了靈力的本質,對修士便不再有畏懼之心。
不過她也沒有產生什麼殺盡天下修士的念頭。
修士有善有惡,同一個群體有奴役凡人為樂的惡修,也有助人為樂的善修,
自己不問青紅皂白一股腦全殺了,和這些修士又有什麼區別?
當然,也不是要把這些修士放着不管,讓他們繼續在凡人頭上作威作福。
如果這些修士手下的凡人全都挺直了腰杆站起來,他們還能不能坐得住?
不能奴役這些凡人,一切便只能自食其力,從日常所需來說,衣食住行、設施維護、物件維修、家務清理,都是不可或缺的,從修行所需來說,靈石的開採、鍛造的鐵器、靈草靈藥等等,看似不起眼,也在修行的需求中佔據了很大的一部分。
……這些瑣事勢必會影響他們的修行。
若想不影響修行,那就花錢吧。
但掙錢也是要花時間的事。
修士終歸是人,是人便不能脫離群體,他們給自己找了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如守護凡人免遭野獸妖物的威脅——那些對他們有利的商賈自然是可以享受得到的,沒錢沒本事的真真正正的普通人,誰管他們去死?
或者那些少得可憐的治病救人的丹藥——這些往往也只有少得可憐的人能享受到……
但如果有一天他們發現凡人們已經不再需要他們了呢?
他們會惶恐,他們會發現是他們需要凡人,而不是凡人需要他們。
他們會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什麼移山填海之能的仙人,不過是一群吸血蛭罷了。
屆時,他們就會將真面目展露出來,將手中的武器指向凡人。
這樣的修士,來一個,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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