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希望能夠將您的善意傳遞到彼得堡去,就讓我們跨過最後的障礙吧!一切都會馬上好起來的,陛下!」
普希金的滿腔熱情,在短短几句話之間就巨細無遺地展露了出來。
詩人就是詩人,永遠是感性的衝動大於理智的權衡,在他看來,讓自己的祖國俄國,和最愛的外國法國變成「友好盟邦」,這一看就是大好事,既然是「大好事」,那有機會為什麼不去做?
至於其中種種利害關係,他作為一個非專業人才是懶得去考慮的。
只要沙皇和皇帝握手言和,兩個國家就會成為友好盟邦——在外行人看來,一切就是如此簡單。
不過,現在艾格隆要的就是這種衝動,他想要利用普希金作為私人媒介,去執行自己的外交政策,暫時緩和和俄羅斯之間的關係,所以他不打算給普希金潑冷水。
但是,他也不想立刻就回應普希金的熱情。
現在波蘭正處於岌岌可危的境地,他不想讓人感覺自己在和沙皇做交易,暗地裏「賣掉」波蘭,換取自己的皇位穩固;但是如果波蘭徹底死了,那就沒關係了,到時候他再和沙皇緩和關係,那就只是「面對現實」而已。
所以,現在他寧可等待,等待華沙陷落和波蘭的又一次滅亡。
反正時間也用不了多久了,他等得起。
於是,根據他現在的利益需求,他既要先拖着普希金,同時又要維持他的熱情以備未來之需,這誠然有點難度,但是普希金畢竟性格單純,艾格隆也有辦法去應付。
「太好了!我真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艾格隆表現出了一副感動的樣子,然後輕輕地拍了拍普希金的肩膀,「我可以跟您保證,儘管過去在我們兩國之間發生了無數悲劇,但是我從始至終都沒有心懷過仇恨,我也很欽佩俄羅斯人在保衛自己祖國時所展現出的勇氣和犧牲精神……我不願意和這樣偉大的民族為敵,寧可做它的朋友!」
接着,他又為自己迄今為止和俄羅斯發生的外交衝突做辯解,「雖然我為波蘭聲援,和俄羅斯發生了爭吵,那只是出於我心中的一腔義憤罷了,我同情波蘭人的遭遇,正如我同情任何一個遭受壓迫和鎮壓的弱小民族,我曾經單槍匹馬為希臘人民而戰,現在我同樣願意為波蘭人民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但是這一切,都不會影響到我對俄羅斯的看法,我絕沒有想過讓波蘭脫離俄羅斯帝國的統治,我只是希望沙皇能夠更加寬仁一些,更加重視人民的權益一些,我相信,在如今這個年代,每一個君主都應該這麼做——」
「陛下,您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艾格隆看似「飽含深情」的自白,讓普希金聽得又驚又喜。
在他看來,這番「反沙皇專制不反俄」的表態再好也沒有了,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俄羅斯知識分子總是會天真地認為,只要換掉一個專制政府,就可以被歐洲各國接納到歐洲大家庭當中,喜提「文明民族」的資格,殊不知各國君主和民眾厭惡畏懼俄羅斯,首先就是因為它太強,地緣威脅太大,跟它採用何種政體關係不大,俄羅斯贏得喜愛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殘」和「崩解」。這種天真持續了兩三個世紀,以後還將繼續持續下去。
「您盡可以把這句話記下來,然後傳遞到彼得堡去,我對我的言論負責。」艾格隆真誠地擺明了自己的態度,「是非以後自有公論,但是所有人都無法指責我是兩國關係的障礙。」
艾格隆打的算盤是,先讓普希金幫自己在彼得堡製造輿論,表現出自己並不仇視俄國人的態度,等他把信息來回傳遞,至少也要花兩三個月時間,他也就自然達成了拖延時間的目標。
等這個時間差打完,波蘭差不多也徹底被鎮壓了,然後他再可以裝作沒事人一樣,通過普希金正式向沙皇的宮廷釋放出「法俄親善」的信號,然後大家把波蘭拋開在一邊,齊樂融融回歸歐洲大家庭。
雖然這看上去是在背叛波蘭朋友,但是在艾格隆看來,他從來都不欠波蘭人什麼,能夠幫他們口頭上說幾句好話、並且願意打開國門接受幾萬十幾萬難民,就已經夠意思了,他們就應該感恩自己,別想痴心妄想要用什麼民族大義來道德綁架自己。
說到底,他是法國皇帝,不是什麼人道主義聖賢,他所有的言論和政策,都只是為自己、為帝國的利益服務而已。
被他這麼一鼓動,普希金更加上頭了,他仿佛已經看見了兩國之間關係正常化、並且重新締結友誼的光輝之路,而他的努力,將會讓他成為這一壯舉的推動者,甚至有可能因此青史留名。
作為一個知名的貴族和詩人,他在彼得堡交遊廣闊,有的是朋友,因此只要他寫幾篇遊記,把自己最近在巴黎所受到的禮遇、以及皇帝陛下所留下的「親俄言論」,統統都記載下來,想必可以在彼得堡流傳開來,到那時候,想必就會有一股輿論風潮,推動兩國真正地實現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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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裏,他立刻摩拳擦掌,準備開始構思這些遊記了。
艾格隆當然看不出普希金的具體想法,不過從普希金興奮的模樣,他已經察覺到,自己已經鼓動起了普希金,充當自己私人的外交渠道。
而這一切,他都沒有主動提出要求,只是誘導普希金「自己」做出決定而已——這樣,他就不用為外交活動的成敗背負任何責任了。
計劃一切順利,那麼接下來的就只剩下等待時機成熟了。
「我的朋友,關於政治的話題我們就先聊到這兒吧……我不想因為它而影響到我們的友誼。」目的完成之後,艾格隆主動轉移了話題,「現在,盛典馬上就要開始了,就讓我們好好和平的歡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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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艾格隆和普希金在大談「法俄友誼」的時候,在離他們不遠處,正好有一個波蘭人,正在為自己祖國的遭遇而黯然神傷。
這個人,自然就是傑出的鋼琴演奏家和音樂天才蕭邦了。
和普希金一樣,因為皇帝夫婦的青睞和提攜,他在巴黎也已經聲名鵲起,被人當成了傑出的音樂天才。
而他也確實沒有辜負這個名號,在短短几個月當中,他多次登台演出,並且以自己那種奔放澎湃的激情演奏,贏得了各界人士的認可和讚美,他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也完全擊碎了外界對他的質疑,他已經被公認為此時歐洲最好的音樂家之一了。
年紀輕輕就獲得這樣的名望,任何人都會感到高興,蕭邦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每次一想到自己的祖國此刻正在沙皇的鐵蹄之下呻吟,他又不免感到心痛如絞。
所以,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慢慢積累的聲望,號召法國各界援助波蘭人民的起義和抗爭。
可惜,儘管他的演奏每次都會獲得滿堂喝彩,但是他在政治上和輿論上的努力卻收效甚微,對於法蘭西的名流顯貴們來說,「帝國大軍」在俄羅斯的冰天雪地當中滅亡,還是不到二十年前的慘痛記憶,現在還讓他們心有餘悸,誰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到陌生的東歐去對抗沙皇的大軍。
讓他們在感情衝動的時候為波蘭的難民捐點錢可以,讓他們去做更多的事情,那就只能得到遺憾的婉拒了。
幾次碰壁之後,蕭邦自己也已經明白了,祖國現在已經處於絕望的境地,馬上又要被沙皇的專制統治所吞噬——而且這一次,註定有很多波蘭最優秀的兒女會慘遭清算。
個人的聲名鵲起,祖國的殘破淪亡,兩種截然相反的境遇交織在一起,也幾乎撕裂了他的心臟,越是出名,他的心裏就越是痛苦,這種痛苦,也讓他的身體狀態變得越來越糟糕。
不過,即使處於這麼痛苦的處境當中,他也並沒有忘記皇帝夫婦對自己的提攜之恩,為了回報皇帝夫婦,他按照約定,定期來到楓丹白露宮當中,為宮廷組建的貴族少女樂團教授音樂。
「少女樂團」本來只是艾格隆的臨時起意,但是自幼熱愛音樂的特蕾莎皇后卻對此十分上心,她在平常繁忙的事務之餘,還會經常抽出時間來過問樂團的事情,甚至還會親臨現場觀看她們上課和演奏。
在皇后陛下的「高度重視」下,這個「草台班子」也很快地成型了,不光音樂器材和場地都馬上備齊,就連參加樂團的少女成員們也很快就挑選完畢。
瓦朗蒂娜·德·維爾福小姐,被皇后陛下認命為這個樂團的隊長,她也因此肩負上了督促其他成員、管理樂團的重任,雖然她現在年紀還小,但是學識豐富、聰慧過人的她,靠着與生俱來的意志力,以及皇后陛下金口玉言賦予的權力,居然成為了團員們心中敬服的領袖。她也帶着團員們定期練習,提升自己的演奏技巧,小小的樂團在短短几個月的錘鍊之後,雖然還稱不上多麼優秀,但已經擺脫了最初的生疏,逐步可以一起演奏樂曲了。
在旁聽了一段時間,見證了她們的進步之後,特蕾莎皇后打算讓她們在宮廷的聚會當中正式亮相演奏,也就是讓這個宮廷的特殊樂團正式「出道」。
得知皇后陛下的決定後,自然引發了少女們的慌亂,不過誰也沒有膽子反對她的命令,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她們都沒有回家,而是留宿在宮廷裏面,不分晝夜地練習着,誰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失誤而讓整個樂團丟臉。
這份「努力」,特蕾莎都看在眼裏,也在心裏暗暗欣慰。
說實話,她之所以對樂團如此重視,主要目的是為了想要在宮廷當中培養一些貴族少女中的「清流」,糾正一點如今上流社會當中輕浮浪蕩的風氣,為未來的帝國貴族世界樹立標杆,也算是自己為這個淨化這個污穢橫流的世界做出一點貢獻。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她們演奏技術和天賦,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反正,以這些少女們的身份,沒有人會吹毛求疵,無論她們演奏成什麼樣大家都會喝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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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能夠讓她們實現更高的藝術價值,特蕾莎自然也樂見其成,因此她也不會給她們的努力潑冷水,反倒是鼓勵她們鑽研音樂藝術。
今天,盛大的活動即將開始了,而少女樂團則在進行着最後的演練。
身為導師的蕭邦親自監督,而特蕾莎皇后也站在旁邊旁聽。
皇后陛下並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腳邊還站着一個小小的金髮女孩兒。
因為愛麗絲夫人在家養胎的緣故,她把女兒夏露託付到了宮廷當中寄養,而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特別喜歡這個可愛的孩子,經常把她帶在身邊。
正因為喜愛夏露,所以特蕾莎還打算等夏露稍微長大一點之後,就把她放入到樂團當中,悉心培養她的才情,所以每次她來旁聽樂團演奏的時候,都會把夏露帶過來一起旁聽。
和往常一樣,夏露乖巧地倚靠在特蕾莎的裙角邊,然後睜大着碧藍色的眼睛,看着「學姐」們的演奏。用不了多久,她就會自己置身其中了。
因為老師和皇后陛下都在旁聽,所以這些少女們也演奏得極為賣力。
她們熟練地演奏者幾首已經滾瓜爛熟的樂曲,種種動聽的旋律盤桓在樂室內。
特蕾莎仔細地聽着,分辨着每一個樂器、每一個和弦的振動。
以她的眼光,當然能夠分得清楚好壞。
雖然這些少女們並沒有展現出什麼驚人的天賦,但是她們的「熟練度」卻是能夠輕易看得出來的,她們確實用功了。
這就夠了。
「蕭邦先生,您果然是一個負責的老師。」她笑着向旁邊的蕭邦祝賀,「您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我想,她們等會兒一定會贏得滿堂喝彩的。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您作為樂團的第一任老師,一起接受大家的感謝和喝彩,您覺得如何?」
「我也願意為她們喝彩,陛下。以她們的年紀和出身,肯這麼用功實屬難得。」蕭邦也難得高情商了一把,沒有吹捧她們的才能,只是在強調她們的努力,「不過……我請您原諒我拒絕這份榮幸,不是我不為此驕傲,而是在這個時候,我很難去面對人們的歡呼,這太殘酷了……」
喜歡雛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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