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親愛的媽媽:
想必自我離開之後,您一直都在掛念我的安危,直到此刻才給您寫信,誠然讓我所犯下的不孝罪狀又多了一筆但是請您稍稍體諒一下我,因為種種顧慮,我無法給您寫信,我的心和您一樣焦慮不安,因為我對您和父親的掛念,一分也不比您對我的掛念要少。
好在,現在一切顧慮都已經解除了,我終於可以無所顧慮地給您寫信,向您講述我目前的處境,分享我的幸福。
在臨行之前,我跟您透露過我將要前往希臘,現在我也確實是在希臘給您寫信——而您所不知道的是,在來到希臘之前,我曾經悄悄跑到了一個荒島,和殿下共處了一段時光我跟您保證,這將是我永遠也不會忘懷的一段時光!
因為無關主題,所以我沒有必要跟您說這個小島的名字和位置,我想要告訴您的是,從我來到那裏的一刻開始,我就得到了殿下和他身邊所有人的尊重,有些人對我畢恭畢敬的樣子甚至讓我都不好意思了
很明顯,這種尊敬絕對不是來自於我的身份,他們都肯定受到過殿下的囑咐,是殿下命令他們以如此態度來對待我的,他遵守了承諾,將我當成了平等的伴侶。
在我來到那裏之後,只用了很短的時間,殿下和我就消融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點隔閡,現在我們之間親密無間,他不光對我透露了那些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還主動尋求我的意見和幫助,我也非常樂意盡我所能給他建議,給他排憂解難,我想也只有這樣,我們的人生才真正算是合為一體了我暗自祈求上帝賜予我更多智慧,這樣我就能夠更多幫到他了。
殿下和我相處的一點一滴,我無暇跟您一一描述,但是對我來說,幾乎每一天都是新鮮的體驗,也是最激動人心的歷險。
我告別了維也納那沉悶到讓人窒息的空氣,也告別了種種讓我煩惱和憤怒的藩籬,從今往後我的生活每一秒都是全新的未知,也將由我自己的行動來決定——這就是我曾夢想過的生活呀!更何況,我還在和我所愛的人攜手前行我還有什麼可抱怨的呢?這一切都恰如其分,我簡直無法用語言形容我此刻的欣慰和幸福,我所夢想過的一切都被命運一一實現了!
不用我多說,您也知道接下來我們將會面臨多麼嚴峻的挑戰,殿下殫精竭慮在為自己的命運而拼搏,雖然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樣從容不迫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從沒有說過一句讓人氣餒的話,但每天都和他相處的我,當然能夠看得出他的緊張和如履薄冰。
我不會嘲笑他怯懦,因為我知道他正如暴風雨中的扁舟,只能顫顫巍巍地在咆哮的怒海當中前行人最大的勇氣就是明知道面前有多少痛苦和恐懼,卻仍舊迎難而上,殿下用他的氣度再次證明了我的選擇是多么正確。
現在,我也在那一葉扁舟上,會和他一起乘風破浪,如果我們闖過了暴風雨,我們就一起見證日出的輝煌;如果暴風把船掀翻,我就同他一起沉沒!我有這個決心,也有這份氣魄。
雖然我執拗任性,屢屢刺傷了您和父親的心,但是我請您看在我們面臨如此困境的份上,為我們的命運祝福,也為我們正義的事業祝福,殿下太缺乏能夠正面認可他的人了,而您一定是其中之一,我想您也從未見過和他那樣優秀的孩子吧?
我們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開拓之前從未見識過的天地,也許下一步我就將墜入地獄,也許下一步我就能夠直升天堂,但是對我來說都一樣,因為我在和殿下一起迎向疾風驟雨,迎擊變幻莫測的命運我跟您保證,也跟父親保證,甚至跟上帝保證,不管結果如何,我將一往直前,背負所有我應有的義務,絕不辜負您和父親賜予我的名字和期許!也絕不辜負殿下贈予我的信任和勇氣!
我臨走之前說過,希望您能夠保留莊園當中曾經作為我的嫁妝而被預留的土地,不知道您有沒有按我的心意處置?
殿下也跟我說過,他很樂意某天有機會的情況下,再回到你們的面前,向你們道歉,哪怕被父親用馬鞭抽打一頓也無所謂——當然我是絕不會允許父親這麼做的。
總之,我們總有一天會回來,以女兒女婿的名義拜訪你們的,而且我堅信,只要我們努力,這一天絕對為期不遠。
請你們都保重身體,然後靜靜等着我們登門的那一天吧!
永遠愛您的女兒。」
「這個傻孩子」看完了女兒寫的信之後,亨利埃塔大公妃的臉上,露出了混雜着苦惱和欣慰、酸甜交織的笑容,然後發出了一聲嘆息。
她能夠從
女兒那娟秀流暢的字跡當中,感受到字裏行間洋溢着的幸福,以及對未來充滿光輝的希望。
說實話,自從女兒離開之後,她經常夜不能寐,心懷憂慮,總是擔心這個傻孩子碰到什麼可怕的災難,如今收到這一封報平安的信件之後,她總算是放下了心來。
不管對特蕾莎的決定有多少質疑和不滿,但是看到她如此快樂,母親也說不出多少怨言來了。
人的一生只能自己來過,旁人是無法替代的,既然女兒覺得幸福,那她也只能承認這一切了。
她抬起頭來,瞟了一眼站在身邊的丈夫。
此時,卡爾大公臉上還是一副嚴肅冷漠的表情,仿佛收到了女兒許久以來才寄過來的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要不你也看看?」她收起了信紙,然後問丈夫。
「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寫給我的。」卡爾大公皺了皺眉頭,「她恐怕現在都還在對我憤憤不平吧。」
「這我可沒看出來。」夫人搖了搖頭,「相反,她在信中說,一直都在掛念你,而且希望你保重。」
大公努了努嘴,但是什麼也沒有說。
很顯然,對女兒任性妄為的舉動,他現在還是余怒未消。
「好了,都已經這時候了,還要鬥氣做什麼?難道你就打算一輩子不認她了嗎?」夫人小聲抱怨,然後強行把信塞到了丈夫的手上,「不管怎麼說,她還是我們的女兒,難道你還不在乎她的死活和未來嗎?」
被強行塞了信,大公只能拿起來看了看。
看到這熟悉的字跡,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這充滿了激情的一字一句,讓他一瞬間也是百感交集。
「這個傻姑娘。」看完信之後,他也只能發出了妻子一樣的感嘆。
「至少她現在很開心,這就夠了。」夫人小聲回答,「可以看出來殿下對她很好,所以我現在認為她的所作所為也不是那麼糟糕了從看到殿下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挺中意他的,至少他比太多同齡人強了不是嗎?」
卡爾大公又嘆了口氣。
雖然表面上不肯承認,但是看到特蕾莎這麼喜悅的樣子,他自然在心底里還是有些欣慰的。
他還是對那個混賬小子憤怒不已,但是總算好受一點了。
再說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眼看過不了多久他就真的要成岳父了,他還能說什麼呢?只能這樣了吧。
「隨便他們吧,反正現在我什麼都管不着了。」他勉強地聳了聳肩,「反正我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我倒是覺得我們還有能幫他們做的事情。」亨利埃塔夫人搖了搖頭。
「你想做什麼?」卡爾大公瞪大了眼睛,他明顯感覺夫人意有所指。
「向官方和民間聲援希臘獨立事業,宣揚殿下的義舉。」夫人一邊說,一邊從自己丈夫手中收回了女兒的信,然後摺疊起來小心地收藏到了書桌當中。「上帝的子民蒙塵遭難,我們應該鼓勵一切幫助他們的正義之舉,不是嗎?」
「別胡鬧了!」卡爾大公立刻就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帝國官方自有他們的政策,我們不能也不應該多嘴,去干涉政府的政策。」
「官方有官方的意見,但是難道我們個人不能有個人的意見了嗎?」夫人反問,「再說了,我說的這些又有什麼問題嗎?」
「這不是對錯的問題。」卡爾大公又搖了搖頭,「對於帝國的外交策略,梅特涅有自己的計劃和判斷,我們表態非但不能改變什麼,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
「梅特涅又能把我們怎麼樣?你是陛下的親弟弟,又是戰功卓着的統帥你又哪一點需要在意他的意見?」夫人還是不依不饒,「就算你要對帝國首相表示尊重,那難道你連表達個人意見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正因為我是陛下的親弟弟,所以我才更應該謹言慎行!」卡爾大公惱怒地回答,「以我的身份,我說的每一句話,哪怕我無數次重申是我的個人意見,但是有誰會信呢?起碼在旁人看來,要麼我是在代替陛下和奧地利發話,要麼我就是在冒犯陛下的權威,而無論哪種,都代表着我在干擾帝國的政策。」
「先生,事到如今難道你還覺得我們躲在一邊,就能夠置身事外嗎?不,麻煩總是會找上門來的,躲也躲不過。」夫人並沒有被丈夫壓服,反倒是罕見地拌起嘴來了,「特蕾莎跟着殿下前往希臘的事情,雖然現在暫且秘而不宣,但是你能夠指望這個秘密瞞過所有人嗎?照我看來三個月恐怕都瞞不過去!也就
是說,用不了多久,幾乎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女兒跑到了殿下的身邊,甚至會懷疑一切都是你在暗地裏指使,那時候你說什麼又有用嗎?」
卡爾大公登時語塞。
他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只是因為心裏的惱怒,所以不願意承認而已。
可是當妻子把一切都攤開跟他講的時候,他才不得不去直面真實。
小混蛋跑了,特蕾莎也跟着跑了,但是麻煩依舊纏身,他還是得面對無止境的麻煩。
天知道那一天怎麼就鬼迷心竅,聽了路易莎的蠱惑!
「所以你也知道對吧?現在情況擺明了,特蕾莎面臨困境,需要幫助,而我們確實可以給她提供一些幫助,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麼我們不做呢?」停頓了片刻之後,夫人又反問自己的丈夫,「既然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去,為什麼我們不能遵從本心呢?殿下也許做錯了太多事情,但是至少在這件事上,我認為他並沒有過錯,所以我們誇獎幾句又怎麼了?難道誰還能因此責備我們嗎?」
卡爾大公焦躁地在書房踱着步——這一年以來,他這麼做的頻率已經大大增加了。
他感覺自己陷入到了某種泥淖當中,無法得到擺脫,每次奮力掙扎卻只是讓自己越陷越深。
他不知道這一切什麼時候是個頭,但是他知道,至少現在,他是沒辦法把一切結束的。
他又回想起了剛剛看到的特蕾莎的信,那字裏行間,躍動着的是多麼明亮的希望之火啊。
難道真的應該熄滅掉嗎?
女兒幸福的笑容和悲傷的哭泣,兩張面孔同時在他腦海中盤桓不去。
如果有得選,他能選哪一張面孔呢?
不言自明。
「哎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最後,他長嘆了一口氣,「你愛發表什麼意見就發表什麼意見好了,我連女兒都約束不住,又怎麼能夠約束得住你?只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實在不宜發表什麼態度,這只會讓我惹怒陛下而已,我要靜等一下,看看情勢如何發展。」
「這當然由你來決定了。」夫人總算露出了笑容。
接着,她笑着安慰自己的丈夫,「別憂慮了,不知道為什麼,冥冥中我有一種預感,我相信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了,這封信就是個最好的兆頭。」
「但願如此吧!」大公回應她的,只有一聲長嘆。「啊,為人父母真是災難!」
歲月的流逝給他帶來了太多的無力感,他真的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他只希望這一切暴風雨都趕緊結束——而且最好是以理想的方式結束。
「好了,我們繼續今天該做的事情吧。」夫人結束了他們之間至關緊要的對話,然後看向了窗外的草地和樹林。「我們得想辦法把這裏翻修一下,再在那邊砌一個小樓」
「為什麼?」大公問。
「為我們未來的客人準備點小禮物啊。」夫人理所當然地回答。
然後,她又促狹地笑了起來,「最好建寬敞點,說不定下次見面的時候,來我們這裏的不是兩個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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