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了艾格妮絲的質疑,艾格隆和皮埃爾·普瓦圖將軍一行人,穿過了拉瓦勒城市的街巷,來到了他們將要下榻的修道院的大門口。
一來到這裏,艾格隆立刻明白了為什麼將軍會將這裏選作自己的「行在」:
這座修道院是一系列的磚牆建築,它自北而南坐落在一座丘陵上,丘陵向着通往修道院的大路,帶着迂迴之勢。而在丘陵的高地之下,有一條不甚寬廣的小河,河的兩邊是草地和灘涂,灘涂再向內深入就是一大片葡萄園,視野極為寬廣。
整個修道院雖然在城內,但是卻又好像自成一體,十分輕易地就和其他城區割裂開來。
這種地理佈局,肯定是修士們為了方便自己離群索居而故意設計的結果,但是從軍事角度來說卻讓它成為了一處天然的小型堡壘,也難怪將軍的部下一眼就相中了這裏。
在遐思當中,艾格隆一行人跨過了修道院刻有外人止步字樣的大門,大大咧咧地進入到了這座修道院當中。
先行佔領這裏的軍人們,紛紛列隊向艾格隆和將軍致敬,而在歡迎的隊伍當中,卻有一群陰沉着臉看上去痛苦不堪的人們存在,他們都穿着苦修士的黑色長袍,顯然都在為自己的清修被羅馬王強行打破而感到無奈。
在看到了騎在馬上的艾格隆之後,這群修士們並沒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主動向他靠近,因為他們並沒有表現出敵意,所以艾格隆讓衛兵放行,讓他們接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為首的一位頭髮花白、留着細長鬍鬚的老人,澹然向艾格隆欠了欠身,「尊敬的陛下,我是讓-博泰爾,是這所修道院的院長,願上帝保佑您!」
這位老人,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面孔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和鐵青色,不過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看上去倒是一位信仰堅定之輩。
「願上帝保佑您,院長先生。」艾格隆也澹然回答,等待對方的下文。
「請原諒我對您不夠恭敬,不過我們這裏只承認上帝的權威,我不能以臣下的禮節來對待您,因為在上帝面前,我們都不過是她的僕人罷了,並沒有高下之分。」院長以誠懇的態度對艾格隆說。
雖然他態度和緩,但是艾格隆身旁的人卻對這番「大逆不道」的話相顧失色,紛紛露出驚駭或者憤怒的樣子,甚至有人已經緊握住馬鞭,準備給這個不知好歹的老傢伙來個教訓了。
不過,艾格隆並不打算為難一個毫無威脅的老修士,於是他輕輕擺了擺手制止了身邊人的行動,反而又和氣地向老院長解釋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理解您的想法,先生,您這裏不屬於凡間。現在您可以將我視作為一位過客,我只是要在您這裏暫居一段時間而已,在旺代期間我需要在這裏下榻,請您諒解。」
「您有很多比這裏更好的選擇,陛下。」院長露出了為難的表情,「您應該知道我們加爾默羅會的戒律,我們放棄一切凡間的羈絆在此苦修,除非想要同我們一樣出家,否則我們並不歡迎外人……」
「我並不是在跟您商量,先生,這是一個決定。」艾格隆打斷了對方的話,「不過請您放心,等我離開之後,我會為此向您付出應有的捐獻和補償的。」
看到羅馬王如此態度,院長也知道自己再繼續堅持下去也屬於徒勞了,於是他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微微低頭,默認了這個他無法更改的事實。
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鼓起勇氣,向艾格隆堅持自己最後的立場,「如果您堅持要在這裏做客,那麼出於上帝的仁愛,我同意您的要求。不過,也請您同意我的兩個條件……否則哪怕面對您的怒火,我也要擋在您的面前,做我應該做的抗爭!」
這個老院長強硬的態度,倒是讓艾格隆來了興趣。
此時,這個老人正面對着自己和幾百個全副武裝的人,卻還敢在自己面前擺出這副樣子來,這份精神意志倒是值得高看一眼。
「說來聽聽吧。」於是艾格隆點了點頭。
「第一,我們這裏是自我隔絕於外的苦修會,我們崇尚簡樸,拒絕外界的一切奢靡之物,作為客,您這一行人住進來之後也應該和我們一視同仁;第二……」
說到這裏,他偷偷瞄了旁邊的艾格妮絲一眼,「我們這裏男女修士是住在互相隔絕的兩部分建築裏面的,而且拒絕一切褻瀆聖靈的舉動,所以……您如果帶來的女卷,請將她安置在修女們的居所那邊……否則您恐怕會犯下瀆神之罪。」
這下艾格隆的臉色真的變了。
他並不是一個特別迷戀奢華的人,吃穿簡樸一點點倒沒有什麼大礙,但他一向浪蕩成性,而且最近剛剛把艾格妮絲勾搭上手正是最食髓知味的時候,恨不得每天晚上都和艾格妮絲膩在一起,現在這個老東西居然膽敢讓自己和情人分居。
老東西,你真以為我故作謙虛就是心慈手軟了嗎?我要讓你知道厲害!
正當他準備雷霆大怒讓這個老傢伙吃吃苦頭的時候,艾格妮絲拉了拉他的衣角,制止住了即將爆發的艾格隆。「陛下,我們畢竟是客人,就按照院長先生的話來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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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來到這座幽靜肅穆的修道院當中,艾格妮絲就被其中濃厚的宗教氣息給感染了,她本來就對自己「有傷風化」的地位感到心虛,如今院長挑明了之後更是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所以她反而生怕自己在這裏犯下淫行之罪,引發上帝的天譴。
面對艾格妮絲哀求的眼神,艾格隆的怒火不由得慢慢消散了。
「好吧,那就按照您的話來辦吧。」他無奈地聳了聳肩,「院長先生,這下您滿意了嗎?」
「我感謝您如此通情達理,陛下。」院長也如釋重負,他又向艾格隆微微頷首,「願您能夠在這裏感受到上帝的啟示!」
說完之後,他和其他修士一起帶着艾格隆一行人,分別前往了他們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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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唯一的女卷,所以艾格妮絲獨自行動,被幾位修女帶到了修女們的住處。
在她放眼所及,到處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被修剪得極為工整的草坪,一塵不染的桌椅,還有潔白的床單和枕頭,雖說可以找到生活的氣息,卻看不出多少「舒適感」,更別說那種屬於個人的東西了。
從修女們口中她得知,這裏的修女活動範圍極小,平時過着極為單調的生活,除了進食和禱告之外極少有什麼娛樂活動,簡樸的生活看上去單調重複,沒有任何色彩。
也許是因為長期苦修的緣故,年長的修女們看上去表情僵硬,說話也極為簡短生硬,仿佛語言能力也退化了一樣,即使面對着艾格妮絲這樣的公爵小姐,她們也絲毫不假以辭色,只有在艾格妮絲提問的時候才回答幾句話,態度冷澹。
雖然對她們這種堅持苦修的虔誠深感欽佩,但這可絕不是艾格妮絲喜歡的生活。
艾格妮絲雖然相信上帝的存在,並且堅持自己的基督信仰,但是她從小的經歷、以及所接受的教育,讓她成為了一個巴黎人。
哪怕對宗教最虔誠的那一部分巴黎人,對上帝的態度也是和外省人不太一樣的,更別說和最西部這些外省人了。
對艾格妮絲來說,上帝是存在的,而且是一個必須敬畏的存在,但她管不了太多人間的事,更不需要時時刻刻用清規戒律來約束自己的信仰;而這種想法,在旺代的苦修士看來,已經接近於「異端」了。
不過,修女們卻不是完全一個模樣,還有些剛剛進來不久的小修女,她們的好奇心還沒有被單調刻板的苦修生活完全摧毀,作為第一個身為修女卻能夠出現在她們面前的外人,艾格妮絲立刻引起了她們極大的注意。
她們很快就圍繞在艾格妮絲的身旁,嘰嘰喳喳地向艾格妮絲提出各種問題,尤其是有關於巴黎的問題,讓艾格妮絲應接不暇。
年長的修女們很快就試圖制止這一切,但是這絲毫沒有能夠阻止小修女們的熱情,她們剛剛枯萎的心靈,已經太過於渴望來自外界的信息了,此刻終於得到了一個窺伺外界的窗口,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而且,對她們來說,一位來自於巴黎的公爵小姐,這幾個要素堆積到一起,幾乎就是她們對「天使」的一切想像了,她們自然充滿了好奇心。
「小姐,請問現在國王陛下怎麼樣了?」在一個個問題之後,一位好奇的小修女向艾格妮絲詢問,「是他派您來這裏巡視的嗎?」
這個問題讓艾格妮絲頗感為難。
她知道,修道院本來就與世隔絕消息不靈通,再加上年長的修士們對正統國王的垮台感到痛心疾首,所以越發不願意向這些年幼的孩子們透露出如今法蘭西的真相,所以一直隱瞞到了現在。
她想要把這個問題湖弄過去,但是面對着修女們求知慾旺盛的清澈眼神,她發現自己很難把謊話說出口,於是猶豫片刻之後她覺得對這些修女們說出實話。
「很遺憾,查理十世國王陛下已經於幾個月前被推翻,他已經和其他王室成員離開巴黎流亡國外了。」
對艾格妮絲來說,這原本只是「已經發生的平常事」而已,並不覺得有多麼可怕,但是她的話卻在小修女們當中引發了恐慌的震撼,有些人甚至尖叫着哭了出來。
「他們又造反了嗎?又要打仗了嗎?!」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房間當中迴蕩,把艾格妮絲也嚇了一跳,不明白她們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這時候,年輕修女們的尖叫聲引來了一位年老的修女,她大聲呵斥,總算把這群迷途的羔羊給鎮壓了下來。
「到底怎麼回事?」艾格妮絲連忙小聲問這位修女。
「為什麼您要告訴她們這一切呢?」修女反問艾格妮絲。
接着她又小聲跟艾格妮絲解釋,「當初在內戰的時候,我們這座修道院因為拒絕宣誓,曾經遭受過洗劫和屠殺,許多人遇難了,院長和少數幾位修士得以倖存……所以她們害怕這一切又重來一次。」
這下艾格妮絲終於明白過來了,原來是她喚起了舊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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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過去了,年輕一代人已經漸漸成長,他們並沒有經歷過往昔的那些恐怖的災難,但是血腥的記憶仍舊植根於這片土地上,並且通過長輩和晚輩的口口相傳,變成集體的記憶。
所以在她說出國王已經被推翻的時候,她們才會感到如此恐懼。
帶着一種歉疚的感覺,她連忙對修女們解釋,「沒事了,大家不用害怕。羅馬王陛下已經平息了動亂,不會有內戰,這裏也不會再度遭遇劫難了,我跟你們保證!從今往後,我們會告別那些殺戮和痛苦,我們會走向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能夠實現,但是此刻,她無比期望她說的能夠成為現實。
雖然不懂政治,但是此刻她深切地明白,腥風血雨的時代雖然過去了,但恐懼和殘殺的魔影還在這片土地上徘回,而且民眾之間的彼此對立還是一如往昔,甚至比過去更加水火不容,稍有不慎,也許災難又會重新降臨。
能夠彌合這種根深蒂固的分歧的人,在她心中也只有她心愛的情人了。
一個既能夠容忍君主派又能夠容忍共和派,同時又被他們所容忍的人,除此之外別無分號。
「可是……他們又趕走了國王陛下,他們又犯下滔天罪孽!」正當艾格妮絲還在沉思的時候,一位修女帶着哭腔喊了出來,「您既然是公爵小姐,您為什麼不站在國王那邊保衛他?」
這個問題,讓艾格妮絲犯了難。
倒不是說她感到羞愧,因為她本來就對國王陛下和王室沒有什麼忠心可言,她犯難的是,該怎樣以她們聽得懂的話解釋自己的立場,又不至於讓她們信仰崩塌。
「因為,我忠於人民,而不是國王。」最後,她小聲回答。「君主們來來去去,但我們永遠會活在這片土地上……」
喜歡雛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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