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塞納河在巴黎市當中蜿蜒穿過,在它寬闊的河面當中有一座小島,巴黎人把它稱作西岱島。
它位於城市中心位置,就在巴黎聖母院的附近,也毗鄰最高法院,不過它卻是巴黎人望而卻步的地方——因為,在這座面積不到兩公頃的小島上,設置有一座監獄。
從幾百年前的查理五世時代開始,西岱島就被當成監獄來使用,幾百年來這裏關押過無數重刑犯人,積累了無數怨氣和血氣,這些怨氣和血氣,讓它在巴黎人眼中顯得陰森可怖。
在大革命期間,這座監獄也高效地發揮了自己的作用——有數千名貴族、教士和「反動分子」被關押在此,其中大部分人經過這裏被送上了斷頭台,這些人當中最知名的一個,就是那位斷頭王后了。
一個個政權如同走馬燈般替換,但是西岱島監獄卻巋然不動,它成為了人類社會暴力機器的縮影,無論是明君還是暴君,無論是德政還是惡政,它都不可或缺。
而今天,這座監獄迎來了幾位不屬於囚犯身份的來訪者——傑拉爾-德-維爾福檢察官,以提審犯人的名義,帶着基督山伯爵大人一起來到了這座監獄當中。
雖然這裏是巴黎人談之色變的恐怖地方,但是身為檢察官的維爾福,來到這裏次數已經數不清了,所以他並沒有感到有什麼難受,反而很喜歡這裏陰沉冷郁的氣氛。
而出乎他預料的是,與他一同前來的基督山伯爵也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顯示出不自在。
一直在暗中觀察伯爵的檢察官,心裏不禁對這位伯爵的沉穩越發佩服。
當然,他不知道的是,這位尊貴的伯爵大人,曾經在孤懸於地中海當中的尹芙堡監獄裏面作為重刑犯服刑了十幾年,他至今對那裏都刻骨銘心,在伯爵看來,相對於人間地獄般的尹芙堡監獄來說,這裏的條件要好得多了,當然不會感到不自在。
不過,伯爵也在冷眼旁觀,暗中記憶自己看到的一切,對伯爵來說,這裏以後可能跟他的工作也密切相關,所以抓住這個機會「熟悉業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維爾福檢察官聲名在外,典獄長當然也想方設法來討好他,在他們一行人來到西岱島監獄當中之後,典獄長對他們的一切要求都予以配合,在做出了必要的登記手續之後,他們被帶到了一個寬敞的房間裏,而他們要提審的犯人,也很快被帶到了他們的面前。
維爾福和基督山伯爵坐在了辦公桌後面,而這位曾經名聲顯赫的犯人卻只能站着——國家的暴力機關以這種不動聲色的方式,提醒兩邊人如今的地位差距。
「馬爾蒙元帥,我是傑拉爾-德-維爾福檢察官,今天奉命前來審問您,請您務必配合我的工作。」看到對方之後,維爾福檢察官首先道明了來意。
沒錯,這位被看押的重犯就是「聲名顯赫」的馬爾蒙元帥,在里昂被艾格隆抓捕之後,艾格隆一直將他羈押在自己手裏,等到艾格隆來到巴黎之後,就順手將他轉移到了西岱島監獄當中等候提審和判決。
馬爾蒙元帥今年原本才56歲,還能算是壯年,哪怕是在幾個月前,他的身上還能看出旺盛的精力和大權在握的風範,然而在此刻,他原本高大的身軀顯得有些句僂,面孔也極為憔悴,整個人顯得比原本的年齡還要再老十歲。
不過,這並不是獄方有意虐待他的結果——雖然如今已經身陷令圄,但他畢竟還是元帥之尊,這幾十年法蘭西的風雲變幻,也讓獄方在得到死命令之前,不敢虐待元帥與之結仇,所以他在監獄當中的生活條件其實還算不錯,有單間還有固定的放風時間,飲食也比其他獄友要好得多。
但是心理上的折磨是無法被抹平的,馬爾蒙元帥失去了往日的尊榮,也失去了平日裏簇擁在自己身邊熘須拍馬的隨從們,就連平時幾乎不離手的元帥權杖也被沒收走,這種心理上的落差,比身體上的折磨更讓人難以承受,所以才讓他頹唐到了這種地步。
不過,即使落到了這種地步,元帥在表面上還是維持着鎮定,畢竟對他來說,如今已經到了絕境,哪怕磕頭求饒也未必有用,既然如此還不如保住最後的體面。
在聽到了維爾福的自我介紹之後,元帥面色不變,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
只有短短几個音節,然後他又重歸沉默,以此來表現出對對方的輕蔑。
在自己得勢的時候,這種傢伙算什麼玩意兒?不過是一隻爬蟲罷了,連和自己說話的資格都欠奉,然而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自己卻虎落平陽,只能任人宰割,連這種小人物也可以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了。
這就是命運,他也只能認了。
元帥的輕蔑,讓維爾福心裏暗恨,但是他也沒有發作,只是又向元帥介紹起了坐在自己旁邊的人,「這位是基督山伯爵大人,他是陛下的心腹寵臣,他也奉命來參與到對您的審判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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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帥又掃了伯爵一眼,但沒有多說話,顯然他也看不上這種小跟班。
這種傲慢的態度,讓埃德蒙也非常生氣。
雖然在這幾年的歷練當中,他已經很有城府,但是對這位背叛皇帝的元帥,他心裏滿是輕蔑和厭惡,看到他都到了這份上還敢擺出這種架子來,他當然難以忍受。
於是他直接開口了,「馬爾蒙元帥,我這麼稱呼你,只是因為現在你暫時還保留着這個頭銜而已,而不是在對您表示尊重。事實上你玷污了這個頭銜!收起你傲慢自大的態度吧,如今你只是個犯人,你沒有資格在我們面前擺出這副派頭。」
埃德蒙毫不留情的話,深深刺痛了馬爾蒙元帥,他的嘴角抽搐了起來,然後用憎恨的目光瞪着面前的伯爵。
「卑賤的小東西,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說話?我為法蘭西帶兵打仗的時候你連喝奶都不會!你只不過是那個小傢伙的走狗而已,別在我面前擺出什麼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告訴你,你們現在算得勢了,但你別只想着耀武揚威,說不定過個幾年十幾年,你也得到這裏來給別人當墊腳石,等到那天有你哭的時候!」
元帥叫罵和侮辱,讓在場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而其中最難以忍耐的,就是伯爵本人了。
只見他不再說話,而是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接着他走到了元帥面前,重重地給了對方一耳光。
「啪!」巨大的聲響在房間當中迴蕩,還沒有等人反應過來,他又是一拳,重重地打到了元帥的腹部,接着又是一拳,又是一拳……
元帥雖然從軍多年身體不錯,但畢竟年紀大了,在這種毫不留情的毆打之下,他發出了慘痛的悶哼,而其他人這時候終於反應了過來,慌忙衝上來拉架,總算才把兩個人分開了,而這時候元帥已經被打得七葷八素,看上去狼狽不堪,原本傲慢的神情也被痛苦的呻吟所替代。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當中,埃德蒙環視周圍,他陰鷙冰冷的眼神,讓每個人都不寒而慄。
「聽着,這個老東西說我是陛下的走狗,是的,我承認這一點,而且我以此為榮。和這條老狗相比,我只有、而且永遠只有一位主人,所以我不需要什麼退路,也不會想着退路,我會用盡全力為陛下效忠,並且絕不害怕什麼報復!
也許我們笑不了很久,也許我不會長久在位,但至少在可預見的未來之內,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你們誰要是敢在我面前首鼠兩端,偷偷耍什麼花樣,那就先等着我毫不留情的懲罰吧!你們如果自認自己比什么元帥更經得起陛下的怒火,大可以試試!」
這麼殺氣騰騰的話,再配合他此刻兇狠的話,立刻起到了一種殺雞儆猴般的效果,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噤若寒蟬,更加無視了這位伯爵荒唐粗暴的舉動。
元帥被暴打了之後,一時站不起來,只能躺在地上呻吟,竟然沒有任何人幫助他站立,也沒有人任何人膽敢出聲安慰,只是任由這位元帥狼狽地躺倒在地上。
這條走狗!此時維爾福心中的震撼比別人更加深重。
這段時間當中,他和伯爵來往的次數很多,伯爵在他心目中一直是精明強幹的形象,然而今天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卻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表現出他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何其狠辣。
雖然這話是對着在場所有人說的,但是他總感覺好像在警告自己。
是的,我也沒退路了……只能一條路走到底。他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原本的想法。
在沉默當中,元帥終於緩過了氣來,勉強地又站了起來,即使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想要保持自己最後的尊嚴,因此怒視着伯爵,但是他狼狽的樣子,已經讓這種「尊嚴」蕩然無存了。
「我抗議!」他用儘自己的力氣嘶聲喊了出來,「我是元帥,我不能受到這種侮辱對待!我要向羅馬王,向塔列朗抗議!」
「在審問中您可以隨時提出抗議。」維爾福彬彬有禮地回答,然後又指着旁邊的伯爵,「不過,受理人正是伯爵先生,由他來判斷是否合理。」
元帥的臉又抽搐了一下,顯然這種含而不露的羞辱,對他來說又是一記重擊。
這兩個人用一文一武的方式,提醒了曾經高居雲端的元帥,如今他已經一無所有只能任人擺佈了。
他已經被關進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繭中,無論如何掙扎如何抗議都不會被外界所知曉——或者說,外界根本不會在意。
心理上和身體上的痛苦同時洶湧翻騰,讓元帥原本高昂的頭微微垂了下來。
「你們殺了我吧,他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不必玩什麼把戲了,要我認什麼罪我就認吧,給我個痛快。」他以一种放棄一切的語氣,頹然說了出來。
「很抱歉,這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事情,我們的職責只是理清您的犯罪事實,然後再加以界定和判罰,最終呈送陛下來批准。」維爾福檢察官冷笑了一下。
接着,他從自己的公文包當中拿出了一疊紙,然後讓人送到了馬爾蒙元帥的面前,「元帥閣下,我們最近正在調查1814年您擅自投降、並且故意將手中軍隊送入敵軍炮口一事,為此我們調查了許多當年的親歷者,並且綜合了他們的意見寫下了一份供述書,您可以過目一下,如果有什麼要補充的我們也會記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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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蒙顫抖的手,接過了一疊紙,然後隨手翻了幾下。
接着,他把這些紙扔到了地上,「大體上沒錯,確實是我乾的,不過我並非為了我個人的前途,我是為了法蘭西的命運。為了那個暴君,我們已經死了一百萬好青年!一百萬個母親在痛哭呻吟,而那個人卻還想用法蘭西最後一點骨血,進行一場無望的掙扎,保住他篡奪的皇位……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祖國的兒子,我只能盡我所能地保住民族的元氣,如果這是罪行那我認罪,但我絕不悔過!」
「哼,說得倒是好聽,每一個大奸大惡都不忘為自己塗脂抹粉。」埃德蒙冷哼了一聲,然後不屑地笑了起來,「為了國家和民族?那麼直到1814年之前為什麼你要一直為皇帝陛下效勞?
你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陛下賜予的元帥頭銜和榮華富貴,到頭來卻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好像從頭到尾自己是旁觀者一樣!好,就算如此,那麼在背叛之後,你為祖國做了什麼?你贊同偽君處死一位法蘭西最勇敢的元帥,你繼續享受着背叛得來的榮華富貴,而那些犧牲者們呢,你為他們做了什麼?什麼都沒有!你所留下的,只是讓人永世唾棄的惡名!」
在伯爵的譏諷和唾罵之下,元帥一時沉默了。
倒不是他被伯爵罵倒,而是他猝然想起了當年他跑到奧地利見到羅馬王時,那個少年對自己的回應——如今,一切都似乎已經重演了,而自己卻連見到他的資格都沒有,只能被他手下的小嘍囉們羞辱。
何等的不甘心!但這也許就是命運吧……
此時的元帥已經萬念俱灰,一時間再也沒有了任何想法。
罷了,罷了,都到這個份上了,就任由他們擺佈吧。
看到元帥萬念俱灰的樣子,維爾福心裏知道時機來了。
「關於當年一些事情的細節,我們訊問過很多人,不過有些關鍵信息由於當事人的缺失,所以並不完整。比如德-莫爾塞夫伯爵的猝死,就讓我們少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旁證……元帥閣下,所以我還要跟您訊問一些問題。」
聰明人根本不需要耍多少花式,他只需要稍微幾句點撥,就能夠讓對方回過味來。
萬念俱灰的元帥,在聽到了檢察官的暗示之後,突然湧出了一股惡毒的狂喜。
「死了……?他死了……?」元帥嘶聲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可悲可笑的費爾南,原來賣了我也沒有讓你榮華富貴啊……哈哈哈哈……」
喜歡雛鷹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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