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俄羅斯帝國大使口中得到了確證之後,梅特涅首相心中最後一絲幻想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他已經完全確定,在滑鐵盧戰役結束十幾年之後,一場新的大規模戰爭又將要在歐洲大陸上徐徐展開。
他不願意歐洲大陸各國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被打破,但更加不願意讓自己的國家冒失地投入到戰火當中,所以他知道,自己要做的是施展手腕,在各方之間來回搖擺,重新協調出一個讓所有人勉強可以接受的局面。
越是施展手腕、說謊欺騙,越是要明白自己的底線在哪裏,梅特涅知道絕對不能讓沙皇君臨君士坦丁堡,這是難以想像的噩夢——他相信倫敦和巴黎也絕對不願意看到這一幕出現。
所以,他絕對不是孤軍奮戰,反而是有足夠的支點供他使用。
毫無疑問,這絕非容易的事,但是他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正如他1815年確實做到了那樣。
接下來的兩天當中,他放下了其他所有的事,把全部精力集中到了即將到來的重大事件當中,整個外交部門都已經全力運作起來,為接下來的歐洲協調做準備。
然而,在這個緊張到焦頭爛額的時候,卻總還有一些人會來給首相大人分心。
這一天下午,梅特涅首相不得不在百忙當中暫時分出一點時間,應付另外一個難纏的訪客。
能夠讓他如此對待,這位訪客的身份自然也就非同小可——事實上,對方就是當今皇帝陛下的御弟,卓有名望的卡爾大公。
正因為對方的身份如此尊崇,所以儘管心裏知道對方來意,但是梅特涅也不得不擺出最為禮敬的樣子來接待這位赫赫有名的統帥。
在秘書的引領下,卡爾大公昂首闊步地走到了梅特涅首相的辦公室當中。
「很抱歉打攪您,首相閣下。」一看到梅特涅,他先冷淡地打了個招呼。
要和深受皇兄信賴的梅特涅首相正面交鋒,確實有點令人頭疼,不過他早就見慣了大場面,所以倒是無所畏懼。
為了在接下來的會談表明自己的態度,他刻意擺出了自己最為嚴肅的樣子,直視着梅特涅首相的臉,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殿下,您能夠抽出時間來見我,是我的榮幸。」梅特涅禮節性地回答,「請問您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來辦呢?」
一邊說,他一邊請卡爾大公坐到沙發上,然後讓秘書拿來了咖啡。
雖然梅特涅的態度非常客氣,但是卡爾大公的表情卻並沒有任何鬆動。
「我不敢勞煩您去辦什麼事情,只是有個問題需要您為我澄清一下,算是幫一下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吧。」
「您這是哪的話?」梅特涅貌似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儘管問吧,我知無不答。」
咖啡在熱氣騰騰地冒着蒸汽,黑色的液面上倒映着兩個人的表情,卻無助於沖淡房間當中的緊張氣氛。
「我的女兒特蕾莎,之前被您向陛下推薦,作為和萊希施泰特公爵的聯姻人選,我雖然最初心有芥蒂,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宮廷的意見。」卡爾大公也不想浪費時間,於是單刀直入了,「我的夫人和特蕾莎曾經對這樁婚事充滿了期待,然而,現實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我們的預料特蕾莎一度成為了眾人的笑柄,這對她來說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這確實是一齣悲劇,我個人對特蕾莎公主的遭遇表示痛心」梅特涅滿面悲傷地嘆了口氣,「萊希施泰特公爵的任性妄為,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上帝絕對不會饒恕他此等惡行的!」
「上帝的懲罰以後再說吧,我想要跟您探討的是接下來怎麼辦。」卡爾大公冷冷地問,「不瞞您說,現在以特蕾莎所面臨的嚴峻局面來說,我認為整個事件必須要有個答案了,而且應該儘快,特蕾莎的時間可拖不起。」
梅特涅心裏清楚,特蕾莎公主早就已經偷偷出國跑到那個小傢伙身邊了,這時候當父親的來跟自己討要一個「答案」,簡直就是可笑。
但是出於皇室的體面,即使這是可笑的戲碼,他也不得不配合着演下去。
「我對此事和您一樣充滿了遺憾,對於我給特蕾莎殿下所帶來的困擾,我也深表歉意。」他一臉凝重地回答。
「其實這些我的家事,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推給別人,縱使再怎麼難受,我也能夠自己承擔。」卡爾大公嘆了一口氣,然後拿起已經稍微冷卻了的咖啡杯子,喝下了一口咖啡,接着繼續說了下去,「但是不瞞您說,我這個女兒實在太讓人不省心了,她居然還一直都對這樁婚事抱有幻想,
眼巴巴地盼着公爵往後履行約定娶她!我責備了她很多次,她卻一句話也聽不進去,簡直跟瘋了一樣所以我覺得,如果您代表宮廷和帝國政府做出一個解釋的話,也許會比我更有說服力一些。」
「所以,您是希望我給出一個答案嗎?」眼見卡爾大公說到了這個份上,梅特涅也只能把話挑明了,「看看這樁婚事能不能繼續堅持下去,還是即刻取消?」
「是的,我就是需要這個。」卡爾大公重重點了點頭,然後逼視着首相閣下,「請您告訴我吧,萊希施泰特公爵是否還被宮廷認定有資格與特蕾莎聯姻?以及,他們的婚姻是否還有益於我們的國家?您給我一個回答吧,無論是哪個答案,我都可以儘快解決這樁頭疼事。」
哼,你終於說到這裏了。
梅特涅其實心裏早有預備,他知道自己會面臨這麼一天,所以他依舊面不改色,相反,而優雅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然後他才裝作懵然無知的樣子反問對方,「特蕾莎公主真的就是如此迷戀殿下嗎?」
「哎就是如此。」卡爾大公半真半假地攤了攤手,「生出這樣一個傻女兒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確實讓人頭疼,作為一個父親,我能夠理解您現在的痛苦。」梅特涅毫無誠意地安慰了大公一句,「而且,我承認,讓您和特蕾莎公主落入這種尷尬的境地,確實也有我的一份責任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義務去補救,讓這場鬧劇能夠儘快收場。」
卡爾大公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發覺到梅特涅的態度似乎有些異乎尋常——按理來說,他是絕對不會這麼痛快承認責任的。
也就是說,帝國政府內部已經做出決定了,所以這位首相閣下也不再需要含糊其辭。
看來自己今天就可以得到一個答案了
於是,他鎮定地看着梅特涅,等待着他揭曉答案。
梅特涅也不着急,又喝了一口咖啡之後,才繼續說了下去。
「不瞞您說,就皇帝陛下的意志而言,他也非常遺憾自己讓特蕾莎殿下陷入到漩渦當中,所以他原本是準備收回成命,廢止這項婚約,讓殿下得以解脫的不過,剛剛看您的意思,特蕾莎殿下卻堅持要履行婚約,所以就我看來,最好順着她的意思辦吧?這樣特蕾莎殿下的名譽也得以保全,我們也不用繼續為此事煩心了。」
卡爾大公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想到梅特涅居然這麼好說話。
而他這麼明確的表態,也意味着皇帝陛下也已經點頭了——不然梅特涅不敢把話說得這麼明白。
「您您不反對?」他顫聲問。
「年輕人總有年輕人的想法,我們做長輩的又能怎麼辦呢?」梅特涅苦笑着回答,「假使特蕾莎殿下堅持認為世上只有那一個人能夠帶給她幸福,那我們也只好順從她的想法了——畢竟,我有愧於她。」
梅特涅的花言巧語卡爾大公當然不會當真,但是他已經確定,自己和特蕾莎面前最大的障礙已經不攻自破了——皇帝陛下和帝國政府願意默認這樁婚事繼續,也意味着他們也不打算剝奪萊希施泰特公爵的頭銜,否則這樁婚事也不可能得到許可了。
這個幸運的混賬小子!他心裏雖然一陣輕鬆,但是很快卻又惡狠狠地暗罵了一句。
「殿下,既然您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倒是有一點憂慮了。」正當大公還在思索的時候,梅特涅突然又開口了。
「什麼憂慮?」卡爾大公問。
「您剛剛一直跟我強調特蕾莎公主非常迷戀公爵,那麼我不得不產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想像——假如,我是說假如,在未來的某一天特蕾莎公主被愛情沖昏了頭腦,忘卻了您和夫人的教誨,也忘卻了一位奧地利公主應有的尊嚴,偷偷跑去同萊希施泰特公爵見面,甚至甚至還做出更加有失體面的事情,那時候再想補救可就一切都晚了,皇室的聲譽恐怕也會受到極大衝擊。」
梅特涅以溫和的語氣,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去,「與其坐等如此危險的情況發生,不如我們先想想辦法,讓事情重回正軌,這樣無論對皇室的聲譽還是對帝國的利益來說,都是一件好事,您說對吧?」
雖然兩個人都已經知道特蕾莎就在那裏,可是在表面上卻都要裝作她還不在,所以被梅特涅這麼陰陽怪氣地揶揄,卡爾大公的臉上頓時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說不話來,偏偏又沒辦法發作,所以只好拿起咖啡杯子又狠狠地嘬了一口,心中暗暗詛咒讓自己大大丟臉的那個混賬小子。
不過罵歸罵,卡爾大公心裏也知道,
梅特涅的話也不無道理——特蕾莎現在和那個少年人在一起,天知道哪天兩個人會不會沖昏頭腦偷嘗禁果,萬一在結婚之前懷孕甚至生子的話,最後恐怕所有人都會臉上無光。
「您放心,我會堅決管束她,不至於讓這種不成體統的事情發生的。」卡爾大公咬着牙回答。
「您的話我當然相信,可是您也說過了,特蕾莎殿下脾氣非常執拗,如果她非要一意孤行,那可怎麼收場?」梅特涅假笑着繼續問。
「那您認為應該怎麼辦?」卡爾大公不耐煩地反問。
「這件事確實非常讓人頭疼,但我們必須找到一個解決辦法。綜合各方面的意見,再加上我對特蕾莎殿下確實非常愧疚,所以——」眼見大公的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了,梅特涅也就不再挑撥他了,乾脆地說出了自己現在的決定,「您乾脆允許特蕾莎公主以自己的意志行事,讓他們儘快成婚吧我相信,以特蕾莎殿下的頭腦和自制力,她應該知道自己不該做什麼,但時間一長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呢?」
卡爾大公又眨了眨眼睛,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原本是帶着大吵一架的覺悟來到這裏的,結果卻沒有想到,半個小時不到他就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甚至比那還要多。
除了欣喜之外,他的心裏忍不住又有些狐疑——這一切是真的嗎?梅特涅怎麼會突然這麼好說話了?
「閣下,請告訴我吧,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您最終拿定了主意?」沉默了片刻之後,卡爾大公嚴肅地看着梅特涅,「我不相信您這一番表態是出於對特蕾莎的愧疚,或者是出於對萊希施泰特公爵的寵愛,您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所以您乾脆地告訴我吧,您需要我或者特蕾莎做什麼?」
「與其說我決定了什麼,倒不如說我承認了現實,萊希施泰特公爵已經跑出去了,特蕾莎公主也忠貞不移,這都是現實,我再怎麼惱怒也沒用。」梅特涅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無奈地回答,「我最擅長的就是承認並且適應既成事實,然後想辦法把它引導向我們需要的方向——」
「什麼方向?」卡爾大公反問。
「具體的事項,我們到時候會跟特蕾莎殿下聯繫的。」梅特涅不置可否,只是又叮囑了一句,「我之只希望她能夠拿出她應有的愛國心,偕同萊希施泰特公爵一起,向着有利於我們兩方的道路前行,現在奧地利需要她為之努力,只要她做到這一點,無論對她還是對他,我們都可以既往不咎。」
卡爾大公低頭不語。
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兒了,特蕾莎一直都是個執拗的人,在不陷入兩難抉擇的時候,她當然樂意調和兩方的矛盾,畢竟奧地利是生她養她的國度;但是如果兩方有着根本意義上的衝突的話,她也只會選擇她已經選擇的那邊。
好在,現在奧地利和那個少年人確實沒有什麼根本上的衝突,反而倒是有合作的空間。
至少現在是這樣。
至於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她會的,她熱愛奧地利。」片刻之後,卡爾大公回答。
既然說到了這份上,兩個人的會晤就此到達尾聲了,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至少就目前來說,這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您回去之後,替我向特蕾莎殿下問好吧。」梅特涅站起來,向大公行禮道別,「雖然我可能無法出席她的婚禮,但我祝她幸福希望她的選擇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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