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等等,等到時機合適,我帶着您的衛隊發動衝鋒!」
亨奇少校的勸告,稍稍冷卻了艾格隆心中的烈火,他知道,雖然自己現在確實漸漸在佔據上風,但是勝負還沒有明顯分出來,還不是進行最終一擊的時候。
尤其是他兵力劣勢,手中只有這麼一支預備隊,就更加不能輕易揮霍了。
所以哪怕心裏不樂意,但是他還是只能沉下性子來,繼續觀察着戰局。
儘管從開始交戰並沒有過去多少時間,但是這場會戰很快就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以及展開好的兩支軍隊迎面碰撞,進行了無情的廝殺。
兩軍陣地之間的谷地,現在已經被人潮所塞滿,槍聲不斷,從槍管當中冒出的煙塵,以及被炮火點燃的樹木草叢發出的火光,各處的火苗很快就因為燃盡而消失了,但是幾股濃煙卻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濃密的煙霧,遮蔽了谷地。
然而嗆人的煙霧並沒有能夠終結這場廝殺,相反,在煙霧當中士兵們不斷地往自己的槍里裝填子彈,然後向着對面模糊的身影開火。
沒有任何憐憫,甚至不需要軍官再下達什麼命令,士兵們自己已經化身為了死神的使者,不斷機械地重複幾個動作,瘋狂地向對方開火,為了擺脫死亡的恐懼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直到自己中彈倒下為止。
在陣線左翼土耳其軍隊集中突破最為密集的區域,兩軍直接短兵相接,他們拿着上了刺刀的滑膛槍彼此廝殺,而兩軍的大炮也在不斷地開火,炮彈呼嘯着從他們的頭上越過,而後扎向他們身後的陣地。
在艾格隆觀察整個戰局的同時,他的首席指揮官米歇爾-內伊也在密切地關注着戰局的發展。
他和他的主君一樣對情勢樂觀,而他此時站在了炮兵陣地的旁邊——他在瑞士服役的時候就是炮兵,而他更加知道炮兵在一場會戰當中的決定性作用。
雖然他現在能夠指揮的只是幾門輕型火炮,但是在此時此刻,在這種人數不多的會戰當中,也足以決定勝負的天平了。
他站在窪地中的高處,藉助着地勢仔細觀察着兩軍交戰的景象,陣線左翼的纏鬥雖然慘烈,但是就他看來至少目前能夠頂住,而且他已經下達了命令讓自己這邊的部隊前去支援,因此暫時不會處問題。
雖然氣氛緊張,場面激烈,但是他的職責是幫助陛下打贏這場會戰,所以
他現在需要找到敵軍薄弱點,然後用大炮打開勝利之門。
雖然到處都瀰漫着煙塵造成的濃霧,但是藉助着望遠鏡,他的觀察仍舊找到了些許收穫——也許是因為這是聯軍的緣故,埃及和土耳其兩支軍隊的配合併不順暢,很明顯可以看出他們各自為戰。
在右下方的一處谷地,他找到了他們陣線的結合部。
於是,他一邊冒着各處的炮火,一邊大聲命令炮隊掉轉炮口,讓炮火向着那個方向的谷地依次發動轟擊。
炮彈在出膛的那一刻既製造了大量的煙塵,也製造了恐怖的聲響,這聲響就像是死神的尖嘯,呼嘯着劃破了半空,以拋物線向着遠處的谷地轟擊。
「砰!」
連續不斷的巨響,砸到了聚集在一起敵軍陣容當中,孱弱的人體並不能完全吸收炮彈所具有的動能,於是炮彈帶着鮮血和殘肢飛舞在了半空當中。
他的炮火併沒有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但是足以製造出恐慌的效果,陣中的士兵們在傷兵臨死前的哀嚎下似乎嚇破了膽,發出了怪異的吼聲,然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卻了。
雖然他們中的軍官在竭力制止,但是這種撤退仍舊沒有被遏制,前插的方陣幾乎維持不住陣型,每個人都在轉身往後跑,有些人甚至踩在了地上的傷員身上,讓他們提前結束了痛苦。
米歇爾-內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的炮轟成功了,敵人的進攻被遏制住了,然而這並不足以讓他感受到滿足。
既然敵軍的士氣已經被進攻受挫所磨損,而且陣型也開始鬆動,那就應該趁勢發動決定性進攻。
——按陛下的話來說,就是把他們踩在腳下。
他心裏做出了決定,然後找來了身邊的傳令兵,「你去告訴陛下,請他讓我們的預備隊發動進攻吧!」
傳令兵領命而去,而他繼續帶着激動與忐忑不安的心情,注視着戰場的每一寸土地。
雖然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但是其中的趨勢卻往往是肉眼可見的,他已經認定自己這一方佔了上風,而敵軍的軍心已亂,現在是收割的時候了。
「陛下我們要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抬頭看了一下天空,「父親,我沒有給您丟臉。」
此時的艾格隆,當然也同樣注視着戰場的變化,而且也和米歇爾-內伊得出了一樣的結論。
換句話說——此時任何有經驗的人都能夠看得出來,面前的敵軍已經隱隱有了不支之象。
時機已經到來了。他心中暗想。
而這時候,米歇爾派出的傳令兵也走到了艾格隆的身邊,向陛下轉達了他的請求。
艾格隆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轉頭看向了亨奇少校,詢問對方的意見。
「怎麼樣,少校?時機到了嗎?」
是該你出場的時候了!
亨奇少校在心裏對自己喊了一聲,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接着,他抬起頭來,以堅定的眼神對着艾格隆說。「殿下,時機已到,請允許我帶領您的衛隊發動最後的衝鋒,我一定能夠和他們一起為您贏得勝利!」
「很好。」艾格隆欣然點了點頭。「那就交給您了。」
儘管把自己的衛隊交給一個新來的人指揮,看上去有點心大,但是艾格隆素來篤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則,既然決定信任對方,那就要給予最充分的信任——況且,他也相信自己未來岳丈的眼光。
跟他說完之後,艾格隆轉身,然後看向了高台下方自己的衛隊——此時他們早已經集結在了一起,等候命令了。
黑壓壓的方陣此刻就列在艾格隆的身後,時刻準備着作為最後的砝碼去奪取勝利。
艾格隆向他們做出一個手勢。
沒有歡呼,也沒有任何騷動,只有堅定不移的視線回應了他——他們蒙受陛下的眷顧,被吸收為最精銳的衛隊,而眼下也是他們拿出自己表現,作為全軍表率的時候了。
亨奇少校也最後抬起頭來,看了看面前湛藍的天空。
上帝啊,我究竟是在幹什麼?他的心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我為奧地利服役了接近二十年,結果今天卻要為一位拿破崙發動衝鋒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您會賜予了我這等奇妙的命運?
短短的時間裏他想不出答案來,不過對他來說有沒有答案也不重要。
既然命運讓他來到了這裏,他就必須盡忠職守,把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做好。
殿下,請你安然等待吧,這是我的承諾,我自然會辦到。
接着,他沿着階梯走下了高台,然後站在了衛隊士兵們的隊列之前。
他高大的身軀和可怖的刀疤臉原本會給人一種可怖的感覺,然而在此時此刻的特殊環境當中,反倒是讓人微妙地安心了下來。
就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劍,然後摘下了自己頭上的雙角帽,接着拿着它隨手擦拭了一下手中的佩劍,仿佛是在進行什麼儀式工作一樣。
接着,他突然重重一揮,拿着它指向了前方。
即使口中沒有發出任何號令,所有人也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方陣立刻邁動了腳步,然後以整齊的步伐向前進發,亨奇少校站在了隊列的最前方,以大無畏的淡然表情向着敵軍的陣地前進。
和這裏在場的人不一樣,他是真正面臨過生死關頭並且好不容易才爬回來的人,而此時戰場上熟悉的感覺,又勾起了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當時我們所面臨的場面何止是這裏的十倍百倍?
現在不過是小意思而已他的刀疤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在他的指示和引領下,這個只有一兩百人的方陣以慨然無畏的氣勢,頂着呼嘯而來的炮火和槍彈,越過了古堡和谷地之間的溝壑向前衝鋒。
他們的腳步並不快,亨奇少校本人甚至從容淡定猶如閒庭信步,然而他們的身體畢竟暴露在了炮火當中。
谷地上每次前行幾步,都會有人中彈倒下,慘叫聲此起彼伏,但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們的腳步,每一次隊列出現空缺,後面的人都會立刻補上。
就這樣,黑色的潮水滾滾向前,而他們身後的友鄰部隊也隨之發動了衝鋒,他們的目標就是剛剛被炮轟的地方——也就是兩支盟軍之間的結合部。
剛剛還受到挫敗、驚魂未定的敵軍,眼睜睜地看着黑色制服的軍隊向他們靠近了過來,有些人心驚膽戰舉槍開火,而有些人則已經在手腳發抖,盤算向後逃跑。
亨奇少校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敵軍,他的面孔十足的猙獰,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殺氣。
他的
心裏則在不斷估算兩軍之間的距離。
直到他足以看清對方士兵驚恐的臉時,他終於停了下來。
然後,他再次舉起了手中的佩劍。
幾乎就在同時,他身邊的衛隊士兵們也立刻停下了腳步,然後舉起槍來面對着對面的敵軍。
「開火!」他喊出了自己勉強會說的幾個法語詞彙之一,然後重重地揮舞了手中的佩劍。
「砰!」
密集的槍聲幾乎同一時刻響起,而後槍彈以肉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密集地向着對方已經搖搖欲墜的陣線飛了過去。
煙霧繚繞當中,幾聲慘叫從各處響起,然而無情的攻擊卻還在繼續。
雖然置身於槍林彈雨當中,但是亨奇少校卻置若罔聞,他的整個人生,此刻都好像凝聚到了一個目標當中。
他又舉起手中的佩劍,示意士兵們重新裝彈,接着然後又用絲毫不帶感情的語氣下達了命令。
「開火!」
第二輪的齊射要散亂許多,但是仍舊足夠猛烈,繼續收割着對面的人命,也摧殘着他們僅剩的意志。
在一輪一輪的火力之下,對面的敵軍終於士氣崩潰了。
雖然他們的人數佔有優勢,但是在這場短促而激烈的會戰當中,對方頑強的抵抗,無情的炮擊,以及接下來兇猛的進攻,摧垮了他們剩餘的戰鬥意志。
陣線當中的士兵紛紛垂下槍口然後往後奔逃,雖然還有幾個軍官試圖開槍組織,但是仍舊難以阻擋這場無法遏制的潰退。
一開始退卻的士兵還有所遲疑,但是隨着秩序的逐漸崩潰,他們後退的速度速度越來越快,直到變成了奔跑——似乎他們已經拿出了僅剩的力氣,用於承受這場已經降臨的失敗。
亨奇少校眼睜睜地看着敵軍分兩個方向各自往後退卻,原本的陣線上只留下了一個個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體。
剎那間他意識到,勝利已經來到了他的——不,那位少年殿下的——手中。
只差最後一點點了
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邁動腳步,然後下令部下們繼續進攻,摧殘着已經被打開了巨大缺口的敵軍陣線。
也許是被潰退的士兵所感染,原本還在其他區域上堅持作戰的敵軍也發生了動搖,這支發動進攻的方陣,猶如是鋒利的手術刀,所到之處望風披靡,幾乎橫掃了整個戰場。
而這時候,敵軍已經士氣喪盡,兩支原本就已經各自為戰的部隊,此刻更加不願意為友軍繼續承受傷亡,於是他們紛紛都選擇了退卻。
各處陣線的退卻,最終也變成了整個軍隊的總潰退,這支兩個小時之前還信心滿滿地發動進攻的軍隊,此時卻已經猶如失去了靈魂的羊群,潮水般地向後涌去,再也無法稱之為一支軍隊了。
站在城堡高處的艾格隆,興高采烈地看着面前的這一切。
如他所願,這場會戰他已經贏下來了。
他知道,這場勝利,是所有人的血汗和犧牲為他換來的,但是毫無疑問,最終的榮光,只會落到他的身上,因為他就是承載了他們所有人期待的那個人。
是的,他又朝着自己的夢想邁出了一大步
一種似乎是來自於靈魂深處的狂喜,讓這個少年人禁不住指着戰場上的屍堆,近乎於癲狂地大笑了起來。
等着我吧!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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