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思緒回到現實,青雉幽幽望向對面的諾夏。
「那時我還說,像你這樣的螢火,想變成太陽,可沒那麼容易,還是得要我這種快摸到天邊的小星星,繼續往裏面再走走,看看能不能發出更大的光亮……」
他搖頭失笑,「結果一晃眼,我還在天邊晃悠悠的沒多少變化,你倒是已經反超過去,成為最亮的太陽了。」
「太陽?」
諾夏抬頭看了眼夜空中的圓月,「我可還算不上,撐死只能算是大一點的星辰,能給周圍的人帶來一些微光罷了。」
「要真的成為太陽,還差最後一步。」
最後一步?
青雉下意識看了眼聖地瑪麗喬亞的方向。
「今天家裏來了很多人。」
諾夏側頭又看向青雉,笑着開口:
「澤法老師、戰國先生他們,總覺得,我之所以遞交辭呈,是因為忍受不了維爾的訓斥諷刺,但真正的原因,你應該比他們更清楚。」
「你想邁出那一步了?」
青雉心中一跳,下意識脫口而出,但旋即又明白過來什麼,揉着太陽穴苦笑道:
「這可真是……有點太突然了,之前也沒見你這麼急啊……你是這次的行動里,被那些奴隸刺激到了?」
「算是,也不是。」
諾夏聳聳肩,「弗雷凡斯,熱窩半島……我已經忍耐很多年了,這次的事件,連導火索都算不上,或許……勉強算是最後的一根稻草吧。」
「我救出那幾千名奴隸後,他們重獲自由,又哭又笑,但向我拜謝離開的時候,我甚至都不敢看他們一眼。」
他給青雉斟滿酒杯,「你知道為什麼嗎?」
「多了,多了,誒誒誒,再倒就溢出來了……為什麼?」
「記得五年前,我陪着希雅,第一次參加世界會議。」
諾夏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先是被自動機械人形道這種超時代的東西驚艷到,但很快就發現,那環繞全城的所謂自動行人路,全部是由奴隸在下方沒日沒夜用命去推動的。」
「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小的少將,對這一幕無能為力,攥緊拳頭對自己說,希望下次再來這裏的時候,不用再對這些情況,裝作視而不見。」
「到了四年後,也就是去年,我又一次因為世界會議,踏上了瑪麗喬亞。」
青雉舉起酒杯的手頓住,怔怔然看着諾夏一臉平靜地繼續說着,「而這一次,我已經是本部的大將候補,甚至直接代表了空元帥,主持和海軍有關的所有會議。」
「但結果呢?」
「瑪麗喬亞的街道還是那麼漂亮繁華,自動機械行人路還是在不眠不休地運轉,就在世界會議舉行的那半個月裏,每天都有數百上千的新奴隸,被關進聖地的監牢,又每天都有數十上百的奴隸,被用各種手段凌虐折磨至死……」
「而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
「相比之下,救出幾千個奴隸算什麼?我又哪裏來的臉,留在他們船上,當面接受他們的拜謝?」
「又哪來的臉,繼續披着這寫着正義兩個字的大氅。」
諾夏自嘲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
青雉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苦笑了起來,「啊啦啦,你要是都覺得沒臉,那整個海軍,就沒人有資格對得起正義這兩個字了。」
「我知道你奉行的是盡力的正義,對自己一向嚴苛,但也沒必要現在就急着離開海軍吧?」
「就算你忍不住要踏出最後這一步了,難道不也是繼續留在海軍更好一點?」
「維爾待不了多久的,兩年我看都夠嗆,他一走你就是大將,再繼續熬上幾年,元帥也肯定是你的,到時候整個海軍都掌控在手裏,從上到下統合所有力量後,再踏出最後這一步,不是要穩妥的多?」
「你是偷看我原來的計劃書了?還是說就是我肚子裏的蛔蟲?」諾夏斜瞅了他一眼。
「這還用偷看?」
青雉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就你這傢伙的性格,性子一起來比薩卡斯基那傢伙還暴躁,卻能一直忍着海軍的各種條條框框,忍受着世界政府的那群蛆蟲,不就是因為這個麼?」
「……」諾夏撇撇嘴。
不得不承認。
從七年前的那一夜開始,青雉就是所有袍澤朋友里,最懂自己的,赤犬和黃猿雖然同樣關係不錯,但終歸是隔了一層。
「原來我的確是這麼打算的。」
諾夏搖晃着空蕩蕩的酒杯,月色清輝下的玻璃折射出他幽邃如墨的雙眸,「但現在看來,太慢了,真要按照你說的計劃,起碼也得十年。」
「十年太長,我等不起,這個世界正在承受苦痛的人們,更等不起。」
「那你離開海軍,就能把這個計劃提前了?」
「嗯。」
諾夏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總覺得你這傢伙……接下來又要掀起不得了的動靜了啊……」
青雉看他樣子,知道他心裏肯定已經有了詳細計劃,也沒多問,只是嘆了口氣,「和祗園希雅她們都商量過了?什麼時候離開?」
「後天吧。」
諾夏撇撇嘴道: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或許得有個兩三年,很少會有機會和家人見面了,所以打算明天留下來好好陪陪她們。」
他看了眼腕錶,靜靜等到時針恰好指向「12」之後,忽然將手中的空酒杯放下,站起身來。
「幹嘛?去哪兒了?」
青雉酒量一向不行,喝的已經有點迷糊了,此刻被他嚇了一跳,下意識問道。
「你說呢?」
諾夏聳了聳肩:
「既然決定要當回太陽,掃清黑暗,總得先去看看,這黑夜到底有多深,裏面又究竟長什麼樣子。」
丟下這句話後。
他便沒再回頭,陡然一踏地面,整個人化作一道蒼藍色雷光,刺破夜空,沖天而起,直奔遠方天際而去。
初夏的庭院。
夜涼如水,萬籟俱寂放眼四周,唯有點點螢火流光而已。
「看看黑夜?」
一片寂靜中,青雉茫然半晌,終於從酒醉狀態中驚醒。
「靠!」
他面色大變,手忙腳亂地抓起電話蟲,一邊撥號,一邊踢開大門,沖入了諾夏家中:
「不好了,祗園!快起來!那傢伙喝多了!要出大事了!」
……
本部要塞大樓,頂層辦公室。
新任元帥維爾,正負手站在落地窗前,臉色難看地望着下方。
雖然已是深夜,但整棟大樓依舊燈火通明,樓底下烏壓壓的一片。
從黃昏時分開始,就聚集在廣場上的海兵們,依舊義憤填膺地聲討着維爾,至今都沒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本部常駐兵力超過二十萬,現在差不多大半都在這兒。
卡普澤法不知道死哪裏去了,電話打了幾通,卻壓根找不到人。
戰國倒是出了兩次面,盡力勸說海兵們各自回去休息,但收效甚微,怒氣沖沖的海兵們非要維爾親自出來給個交代,同時對諾夏道歉,否則整夜都將留在這裏。
他們事實上也是這麼做的,維爾能清晰地看到,廣場邊緣已經有人取來了帳篷,正在傳遞分發。
簡直不像話!
維爾氣的牙齒都要咬碎了,這幫該死的海兵到底要幹什麼?就真的一點都不把自己這個元帥放在眼裏?
還要他親自出面給個說法,向諾夏道歉?
怎麼可能!
做他們的美夢吧!
布魯布魯~
就在此時,急促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誰!」
維爾抓起話筒,語氣惡劣。
但下一刻,他就身體一抖,臉色都有些發白:「不……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柴爾溫斯特聖大人,我不知道是您……」
電話那頭,竟赫然是五老星的其中一人。
「老夫沒空和你計較這個!」
五老星的聲音滿是壓抑不住的怒意,「說!你傍晚的時候,是不是把白龍逼得辭職了,還導致現在整個海軍本部,都發生了大規模譁變?!」
這是誰連夜告的狀?
維爾面色又是一變,他明明已經盡力封鎖消息,準備等明天妥善解決好這件事之後,再向聖地那邊匯報。
結果這才過去幾個小時,大半夜的,本該已經睡下休息的五老星大人,就提前得到了消息?
「是,是……」
維爾滿頭大汗,又不敢隱瞞,只能戰戰兢兢地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柴爾溫斯特聖……白龍的辭職真不是我逼的,您之前不是覺得鋼骨空那傢伙,太護着那小子了嗎?」
「我……我這次只是因為他沒能完成任務,所以按照您之前的授意,多敲打了一下他,給了點懲戒,想讓他以後漲漲記性來着……」
「愚蠢!」
話筒那頭的蒼老聲音怒意更甚,「老夫是聽你解釋這些的嗎?敲打?你所謂的敲打懲戒,就是直接把人逼走?不管你到底有沒有注意分寸,現在白龍辭職和你脫不了干係,這就是事實!」
「可這次聖地跑掉了幾千個奴隸,分明跟他……」
「那終歸是在容忍範圍!他的重要性,還需要老夫跟你強調麼?」
「大海賊時代尚未結束,那海軍和世界政府,就絕對不能失去白龍!否則,不光是戰力上的嚴重損害,也是人心軍心的重大打擊!」
「現在還只是本部,等消息傳到四海,所有支部都知道後,後果有多嚴重,你有想過麼!」
五老星的聲音越來越大,而維爾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冷汗不住從額角滲落。
白天的時候。
他確實沒有料到過,那個從一見面就讓自己不舒服的傢伙,居然在海軍內部擁有着崇高到如此地步的威望。
而造成的後果,居然能嚴重到如此程度……
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左右是騎虎難下。
「那,那怎麼辦……柴爾溫斯特聖大人?」
「還能怎麼辦?」
柴爾溫斯特聖森然的聲音傳來:
「先去安撫住那些譁變的海兵,然後親自找白龍,向他道歉,無論如何,都要將其留在本部,明白了麼!」
要我去道歉挽留?
對於要臉面的維爾而言,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側頭望向窗外,而後目瞪口呆地發現,一道璀璨的藍色驚鴻,正划過廣場,直奔天邊而去。
……
紅土大陸頂端,瑪麗喬亞。
前幾日的縱火事件,仿佛一場幻夢,已經沒有了絲毫痕跡。
無論是環顧左右,還是放眼所及,處處皆是金碧輝煌的景象,甚至空氣都格外清新,讓人仿佛置身雲端天界。
鋪着紅毯的街道依舊寬闊豪華,瑰麗古雅的建築也仍然櫛次鱗比。
這裏,還是那個無數人心嚮往之的人間聖地。
凌晨五點。
一道身影,飄然落在這紅毯街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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