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 變數,轉折
意大利半島北部的平原上,拜占庭的將軍西維爾手托纓盔,駐馬停息,貪婪的呼吸着海風中略帶土腥味的空氣,作為帝國十三個大軍區南意大利行省下眾多將軍中不算起眼的一位,他是一個土生的拉文納人,祖上沒有太過顯赫的經歷,最多算是和查士丁尼皇帝時期那位名將貝利留薩的家族,有一點遠遠的親戚。
對於家鄉的記憶,僅僅停留漫山遍野的牛群和穀物,很年幼的時候,就隨着身為軍官的父親,在如潮水一樣洶湧而來的野蠻人浪潮中,不得不拋棄舒適的莊園和土地逃離家鄉。
在他身後臨時隸屬海軍的大量划槳船,將糧草物資通過小船,輸送到海岸上,同時按照皇帝的諭令,還有另外一些特殊的客人在這裏與他匯合。
自從數年前矮子皮平,把從倫巴地人手中奪走的整個拉文納總督轄區、外加上烏爾比諾和馬爾凱區兩地也一併獻給教皇為首的羅馬教會,這片土地上生活的殘餘羅馬人就不得不再次掀起逃亡的大潮。
現在,
由查士丁尼皇帝的大將納爾塞斯重新征服的這片土地上,再次迎來的雙頭鷹的旌旗,以及旗幟下魚儷而行的拜占庭軍隊,
這次原本不存在歷史軌跡中武裝行動,卻是來自另一個歷史意外事件,那些進入拜占庭的塞里斯人雖然獲得皇帝的初步認可,
但作為貿易港口和租借地,並接受武裝僱傭的代價,他們必須用自己的表現來證明,有能力在陌生的土地上對抗羅馬的敵人。
這也包括了君士坦丁五世的一個深藏很久的心愿,那是重現查士丁尼皇帝時代的輝煌與夢想,除了高盧,他幾乎光復了分列前的羅馬帝國的原有版圖,然後卻在帝國境內突然爆發的黑死病中徹底終結。
但是為了這次規模有限的戰爭試探,或者所是武力展示,同時也是他還是煞費苦心的派來了他麾下特色鮮明的軍隊。
其中既有剛剛被這位保加利亞屠夫馴服沒有多久的保加爾人部落士兵;也有保持着古老遊牧習俗的匈人獵手;更有來自伊蘇里亞王朝發源的家鄉,小亞細亞行省安納托利亞高原(土耳其),伊蘇里亞(庫爾德)山區的山地步兵;來自傳統盟友,皇后艾琳故鄉的阿瓦爾人騎兵。甚至是來自非洲的黑皮膚軍隊——努比亞弓手。和少量保加利亞人、亞美尼亞人組成的僱傭軍團隊。
作為軍隊的核心與靈魂,既有堅守着原拉文納行省旗幟的殘餘軍團士兵,也有君士坦丁五世一手改良和整頓,源自希拉克略皇帝的特碼軍區制下,從被沒收的大片教會土地財產中,分到小塊土地的自耕農擴編成的邊防軍。
皇帝甚至派來了一小支「斯邱塔托」,由君士坦丁軍事貴族家庭出身的青年人組成紀律森嚴的近衛騎兵,這些最早的騎士從人到馬全身被大塊的鐵片和環甲包裹着,罩以代表身份的大氅和所屬聯隊的短衫,頭戴插着華麗馬鬃的圓盔或是尖盔,連鞋子、手套、馬鐙都是鐵製的,配備令人生畏的四米長矛和圓盾,槍頭上着三角小旗,在馬鞍上掛着近戰的大刀或是厚長劍,同時還有擁有弓矢或是投槍,號稱可以拱衛這皇帝在任何環境下戰鬥的鋼鐵怪物。
他們也是候補的軍官,許多人受過專門的軍事教育,比如學習過莫里斯皇帝所作的《戰略學》。
與層次分明的拜占庭軍隊相比之下,那些正在亂鬨鬨的登岸的塞里斯人,就要雜亂的多,雖然他們有些看起來相當精巧的鎧甲,但是混在那些五顏六色的服色和皮膚中,就不是那麼顯眼了。
相比之下反而是他們的對手,要更加整齊一些,那些通過海岸的烽哨從周圍的市鎮聚集起來,高舉着這大木盾和長矛的倫巴地人,他們中間的頭目都穿着鏈甲,拿着沉重的武器或是寬刃的大劍。
作為日耳曼人斯維比氏族的分支,他們放養畜生和鑄造鐵器,習俗上更加接近遊牧民族一些。
這些是擅長用皮革和鐵片把自己包裹起來的重步兵。在盾陣後面,集結了無數倫巴地人步兵,他們穿着粗劣手持大斧與長矛,多數人只有頭盔,謹慎的將身體藏在高大的木盾後,低舉着投擲用的輕矛,準備在敵人陣形沖亂之後就大開殺戒。少量穿着鎖子甲的首領衛隊騎兵,游曳在他們隊列的間隙中。
自從當代的倫巴地人野心勃勃的國王德西德里烏斯,包圍羅馬和驅逐教皇西奧多爾一世,卻被辣子西邊更加強大的法蘭克人打敗並俘虜後,他用苛刻的割地賠款和貢賦,以及自己年幼的女兒與法蘭克人的王,矮子皮平長子查理曼聯姻作為代價,在新宗主國法蘭克人的羽翼下重新獲得自由後。
似乎兵沒有吸取教訓,而是變本加厲的將野心轉向了南方,為了彌補損失,那些他名下的倫巴地人,更加頻繁的越過邊境,向意大利南部的拜占庭行省發動侵襲和劫掠。
因此當拜占庭皇帝終於下定決心,給這些欺軟怕硬的兼職強盜一個教訓,也是稍稍遏制一下那位貪得無厭的法蘭克的王——矮子皮平的野心。這位法蘭克王,利用聖象破壞運動造成的宗教分裂和矛盾,不斷侵佔了羅馬的土地,還卑鄙的聯合羅馬教會偽造古代文書,竊取了羅馬第一執政官的頭冠。
作為這隻軍隊的司令官,西維爾也是一個新鮮出爐的將軍,在此之前他是隸屬海上軍區的軍團軍官,在帝國軍隊的序列中,屬於一種奇特而尷尬的存在,相比拜占庭帝國強大而精銳的騎兵,堅韌不拔的野戰軍團步兵,或是經過皇帝的整頓而泛發出全新活力的地方軍區邊防軍,帝國海軍近況,只能用慘澹來形容。
曾經縱橫地中海顯赫一時的五大艦隊,多數時間都基本淪為維持帝國各行省之間流通的運輸船隊。有個君士坦丁的諺語說道「榮譽屬於騎兵,步兵附從於騎兵,輔助軍附庸步兵,而帝國的海軍,則是步兵們的保姆。。」
而作為從屬海軍的守備軍團出身的軍官,其尷尬地位可想而知,他們這些所謂的海上軍區士兵,其實就是帝國航線上各個重要島嶼的駐守部隊,
當然,皇帝選中他,也是因為他是一個經驗豐富而老練的軍人,因為常年海島的生涯,他和他數量有限的部下,要面對的敵人也是五花八門。
從流亡海上的安息人,到北非出發的艾穆哈人和柏柏爾人海盜,從內戰中失去家園的法蘭克人到動盪不止的倫巴第人,乃至帝國流竄到海上的罪犯、破產者、走私販子什麼的。甚至還有跑到地中海沿海來的維京人,
這次被提拔為將軍,僅僅因為他有足夠海陸作戰的經驗,統領已經不存在的拉文納總督大區的殘餘軍團士兵,和那些帝國各地召集來的雜牌軍隊,當然這其中也涉及到部分帝國的內部鬥爭,以及帝國那些年資高深的將軍和總督們,不願意輕易為皇帝一時衝動的局部反攻計劃,拿自己的英明和榮譽做代價的緣故。於是他一個海上軍區海島守備聯隊的,成為最新版本的帝國將軍。
當然這個將軍暫時還是沒有駐地,沒有足夠的編制,也沒有轄區的三無司令官,一切都取決和來自於他的表現。
究竟是作為開拓者甚至是貝利撒留之後的意大利征服者,回到君士坦丁享受民眾歡呼和花瓣的迎接,還是就此終老在海島上直到發霉死去,或者作為君士坦丁貴族們的笑料和皇帝怒火的替罪羊,在某個不毛之地或是幽暗潮濕的底艙,度過自己最後的歲月。
為了這場戰役,他動用了自己家族最後一點淵源,從軍區的輜重官那裏,為自己的部下配備還算精銳的武裝,從民間自掏腰包額外準備了一個軍團足月的糧草和運輸工具。
而讓數千名帶着武裝的塞里斯人穿越自己的國土,許多人都覺得皇帝已經年老昏聵了。或者這是一次為了展示皇帝的武功,在駐軍監視下的武裝巡遊。
按照任務,他和他的軍隊在靠近海岸的地方給那些經常越境的倫巴第人一個迎頭痛擊。皇帝似乎沒有做好和法蘭克人開戰的準備,但是又希望通過對倫巴第人的反擊,給咄咄逼人的法蘭克王國一個恰當地警告。
而這一切僅僅就靠他手上混編羅馬人的半個軍團,和一個多民族組成的雜牌軍團來完成。同時還要代表皇帝,監視和觀察那些塞里斯武裝的表現,製造他們投入戰場的機會。
拜占庭的軍隊中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其基本的行政和戰術單位都是老兵和中士組成的中隊。人數在300至400人之間。五到八的中隊組成一個聯隊。而最後再由兩三個聯隊組成了一個縱隊,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軍團。他實際的兵力,也只有一萬出頭。
如果古羅馬的軍團依靠的是訓練和紀律,而常年與來自四面八方風格迥異的敵人作戰的拜占庭人,則更多依靠的是戰略和指揮,儘量避免戰爭,而通過其他手段最小的代價打倒敵人。比如通過靈活的攻防,將敵人逼向自己堅固設防的山口或者河流渡口。
因此他在河畔擺出羅馬人最熟悉和常見的野豬陣。
以色雷斯和亞美尼亞出身騎兵為引導,他們排成慣常的契子形,突擊的騎兵在前,分成三道戰線,戰鬥隊列、支援隊列和預備隊列,輕裝的匈人和保加爾騎射騎兵和重裝禁衛騎士分別排在左右兩翼側應,
安納托利亞出身的重裝軍團士兵位於其後,他們身着鎖子甲、金屬盔、鐵手套、脛甲、長衣,手執長槍、盾、劍,排成十六列的縱隊,除了第一排豎立外,其他排全部頂在頭頂連鎖起來,就如古時羅馬的龜甲陣,重步兵身後是射手,和保護射手的伊蘇里亞輕步兵。
事實上拜占庭的輕步兵也是兼職的弓手,他們往往帶着一張弓和四十隻箭,只穿布衣背着一面盾和手斧或是短劍,如果在需要的時候,他們也可以就地取材變成投石手。
而那些獨立聚集在軍陣外的,則是穿着動物皮毛的僕從軍或是僱傭軍,他們負責的是前哨、側翼牽制和騷擾。
一切都很順利,順利的讓人難以置信,做為一個常年與來自亞洲的遊牧民族作戰的國家,訓練有素的騎兵在這個國度軍隊序列里佔據了相當大的比例。
作為前鋒的拜占庭騎兵輕易突破,擾亂、分散了那些倫巴地人擠在一起的大小隊列,緊隨其後的那些重步兵馬上進行短促突擊,面對面的投擲長矛將前排舉盾的敵人打翻扎倒,然後用劍或是刀斧撲前進行近身的肉搏,弓手對那些敵軍盾牌後的長矛手進行壓制和掩護,丟光投槍的輕步兵,則從兩翼包抄那些慌亂的敵人。
而這時那些塞里斯人才完成他們的整隊,排成一個略微凸起的圓陣,不過已經沒有人關心他們了。
當近衛騎兵的拉伯蘭旗,出現在戰場中,羅馬軍隊與倫巴地人的戰鬥,也迎來了它的最高潮和尾聲,他們像暴風,象閃電,象燒紅的尖刀一般切開倫巴第人最密集和臃腫的部位,將那些穿着鏈甲揮舞着錘棒,試圖攔截的倫巴第重騎兵,紛紛掠倒在地。
擊潰了至少六千名倫巴地人,砍下其中的三千顆頭顱,或許還可以俘獲一千人,這個戰績已經足以向皇帝交代了,雖然與皇帝的初衷有所差別。
但那些被擊潰的倫巴第人,並沒有散去而是聚集在河攤上繼續戰鬥,在那些遊牧射手饒有閒情打靶一般的射擊下,似乎絲毫沒有投降或者告誦皇帝的名,請求寬恕的意圖。
這個反常的現象,第一時間讓西維爾有些心驚肉跳起來,立即對書記官下令
「收縮軍隊。。」
話音未落,對岸的森林裏,綿綿不絕的號角聲,湧出更多的倫巴第人,象螞蟻一樣涉水渡過河來。
那些沿着河案零星追入森林的伊蘇里亞山地步兵,也象是被水淹過的螞蟻一樣,驚慌失措的被趕出來被趕了出來。
「這是陷阱。。」
他的掌旗官,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事貴族,幾乎是用呻吟的聲音喊出來。
「十個,不,至少二十個部落。。」
「大半個拉文納的倫巴第人都在這裏。。守候我們」
「我看見了十幾隻大氏族的旗幟。。難道他們的王族也到了這裏」
西維爾覺得鹹鹹的汗水沿着頭盔流到嘴裏都變成苦的,雖然不能指望因為塞里斯人到來,而變得喧鬧紛亂,皇帝的宮廷是能夠保守秘密的地方,但是這些倫巴第人的反應,也未免太快了,快的簡直就是在等待他們。要知道他是用最快的速度召集其軍隊趕到這裏的。
「加緊消滅面前的敵人。」
「所有輕步兵,就地挖掘營壘。」
「不要管那些塞里斯人了。」
雖然出現巨大優勢的新敵人,但是一條條命令還是發佈下去。
滿眼滿山都是飛舞撞擊的人體,抵斗砍擊的刀劍不停的撕裂身體,或者被盾牌撞飛,然後被長矛刺穿,長矛被砍斷,碎裂的末梢繼續戳進人體缺少防護的部位,然後卡在身體裏被別人砍死,左衝右突騎兵剛從敵人山體中拔出馬蹄,就失去平衡被從另一個方向拖倒,糾纏一團的士兵,滾到在地上然後被短距離的投槍,毫無差別的傳成一串。
多個方向湧上前來的倫巴第人,象洪流一樣擠壓着羅馬人的縱列,將他們逼向參差不齊的海岸。唯一稀疏的一面,是奔跑的倫巴第騎兵,代表眾多貴族獸皮旗幟,像是美味的誘餌招搖在低矮的山丘上,等待的對羅馬人最後的會獵。
那些附從各族軍隊也似乎失去了繼續戰鬥的勇氣和意志,以匈人和保加爾人為首,開始三三兩兩的試圖逃離戰場,卻很快被倫巴第人的浪潮所淹沒,剩下的人被驅趕着集中起來,擠壓到漫長的海岸線上去。
相比之下,剛剛登陸的塞利斯人隊伍無疑要安靜的多,幾乎讓人忘卻了他們的存在,隨着戰線的拓展和延伸,不斷投入兵力擠壓拜占庭防線的倫巴地人,終於發現了這麼一直古怪而奇異的軍隊。但作為統治着橫跨三個大陸眾多民族和區域的國家,這似乎並沒有引起那些倫巴地人的驚訝和重視。
他們派出了兩隻千人的部族,一前一後的揮舞着圓盾和短斧,對着塞里斯人的列陣,小跑的衝刺起來,最前排的部落勇士,解下背後的短矛,準備進入投擲的距離。
塞利斯人終於動了,成排的盾牌淹沒了他們的臉,然後刺耳的嗡鳴聲,密集的黑色雨點,在讓人目瞪口呆的距離,像是風一樣掠過倫巴地人高聲叫喊的衝鋒人群。爆裂的聲音才像漣漪一樣,沉重的在倫巴地人中蕩漾開來,鋒利的箭矢穿過破裂木盾後的身體,又插入其他人的血肉中。
拋射、斜射,抵近直射,三輪之後,那些倫巴地人像是被篩子篩過的豆子,稀稀落落的衝到陣前,然後失魂落魄的扭頭向兩邊潰逃而去,然後這一支近千人隊伍的潰滅,讓更多的倫巴地人聚集起來,從主力中分出一大塊浩浩蕩蕩的掩殺過來。
除了長矛和數量明顯增多的大木盾,還有不少光着臂膀的射手,被包裹在其中。然後被堅決而精準的打擊所覆蓋,最後一次三排抵近的平射後,那些稀疏而雜亂的雨點,這才落在塞利斯人的盾陣上,叮叮咚咚的彈射開來,再落到人身上,已經是綿軟無力了。
這次他們的長矛終於成功的碰到塞里斯人的盾牌,然後像是撞到礁石的浪花一樣被反彈回去,等倖存的人重新爬起來的時候,身邊只剩下稀疏的同伴,然後被伸出的槍尖挑起。
接連的進攻受挫,然倫巴地人的後陣有些躁動起來。
沒有投入,一直在戰場外巡遊的那些領主和貴族的騎兵,也終於動了起來,他們分成一群群,小心的居高臨下列隊,然後沿着山丘奔馳而下,在相對平坦而寬敞的谷地上加速,象浪潮一樣迅速拓展鋪攤開來。
經過幾輪塞利斯人箭雨的剝蝕,還是有不少人衝到很近的距離。
沖在最前排的騎手,突然投出一排排的短矛,帶着巨大的衝力和慣性,狠狠的砸在那些帶着古怪花紋的盾陣上,霎那擊倒釘穿了一片,然後象手指縫中溜走的水一樣,迅速從塞里斯的六角防陣面前騎術精湛的掠過。露出緊隨其後貴族首領們的重裝騎士。人馬劇烈噴塗的氣息,像是滾動的白煙一樣,瞬息逼到塞里斯人的隊列前。
遠處正在苦戰中的西維爾,也重重嘆了口氣,準備下令讓騎兵帶着軍旗,從這些突擊的倫巴第騎兵,露出的間隙突圍出去,因為倫巴第人的聚集在這裏,向空虛的北方跑,還是有幾率回到羅馬的行省。
突然變化發生了。那些重裝的倫巴第騎兵,突然被從天而降的打擊錯愕了一下。如果是熟悉的人,那是海上一些架設在那些大船上的船弩和石袍,按照設定好的標高和射界,打磨過的石彈,彈跳着畫出圓弧,將落點的那些騎兵砸的血肉翻滾,甚至連人帶馬的殘破而悽慘的飛起來。
就這麼一個轉變,那些傷亡盾手已經被替換完畢。倫巴第騎兵後續的衝鋒也並沒有停止,或者說他們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撞在塞里斯人的軍陣上。
成排閃亮的陌刀和長柯斧,被魚鱗一般的盾牆盾陣掩藏在其中,直到這一刻,才突然想咆哮的猛獸,毗出他的獠牙。只見那些倫巴地騎兵,在蠕動的盾牆面前像是被撞礁石上的浪花一樣的飛濺起來,然後又像是被莫名的暗流,吸入鋸齒林立的絞肉機中。
人和馬匹破碎的屍體,像是潮紅的浪花一樣,在突然前進後退,交錯掩殺的的隊列中綻放潑灑開來。短短的片刻間,就讓荒蕪的土地像是吸飽水的海面一般,留下一地深色的泥濘。
拉伯蘭旗下,滿身傷痕累累和敵人的血肉混雜在一起,在倫巴第人的海洋中苦苦掙扎,左衝右突,迫使倫巴第人的旗幟不斷的移動,同時隊形也越來越遲緩和縮水的近衛騎兵。
「為了羅馬,為了皇帝。」
西維爾拔劍高喊,帶着初具雛形的營壘中的輕步兵輜重和輔助人員,也沖向倫巴第人旗幟最密集的方位。
失去了一半首領,及其他們的扈從和騎兵後,倫巴地人不出意外的在雙重夾擊下潰散了。
下午的夕陽中,塞利斯人的士兵,在眾多「友軍」詫異的目光中,旁若無人而熟練的搜刮這戰利品,其效率連最老道的,經常兼職強盜的保加爾人也自愧不如。
「死傷了數十名牌手……數百人扭傷或是脫力」
巡看安慰過傷員的隨軍景教僧白多祿,稟報道。
「會不會表現的太過火了……」
隨軍掌書記馮蘭道
這一千兩百人是遠征軍中挑選出來的精銳,為了這次陌生的土地上完美的處女戰,沒少費了遠征團上層一番心思和功夫。
象這隻四百人的陌刀團,是遠征軍中唯一的重裝編制,除了少數幾次有驚無險的斷後行動,歷次的海上戰鬥和襲掠,出於本身裝備機動性的問題,都沒有他們的份,在船上幾乎憋悶的發霉,這次在這些雜亂無戰戰術粗燥的陌生敵人面前,這憋屈在骨子裏的一腔悶氣才算是痛快的發泄出來。
他們幾乎是人人身上沾滿了血淋淋的碎肉,看起來格外的恐怖,連那些臨時的友軍也不敢輕易接近。就這麼坐在滿地狼藉中,大口的喝着熱水和羊奶。
「西夷之人,維敬強者爾,我們可不只是做給那位大秦君王看的……再說……」
在軍中號稱鐵拳無敵范中出的前校尉大大咧咧的道。
「再說……這次卻是打了個出其不意的優勢,以後就沒這麼輕易了。」
特遣營三長官之一的虞候馮蘭接口道。
「畢竟火器和船弩石炮用的箭石,補給不易,日後還要靠這些常規的戰法打開局面了。」
「咦……好像還有些變數啊。」
大量丟下武器潰逃的倫巴地人,在河流邊上,被拜占庭的騎兵追逐的精疲力竭,然後衝散隊伍,被那些匈人和保加爾人象羊群一樣的驅趕回來,少數還堅持戰鬥的,卻是截然不同的風貌。
他們的對手是那些藏在盾牌和長劍之後的軍區士兵。雖然人多勢眾,但是只要稍微一靠近些,就會被他們犀利的劍術刺倒。
渾身都是血的英俊少年,被壓在馬下,一些看起來像扈從的人一邊試圖搶救他一邊拼死抵抗,無論是他們名貴的裘皮還是鎖子甲,都讓他與周圍的的倫巴地地人顯得格格不入。
直到那些不耐煩的塞里斯人,把那些邊防軍擠到一邊,突然合力拋出一張奇特的大網,那些扈從用劍去砍卻看不斷,反而都被裹住卷滾成一團。
然後被那些塞利斯人衝上去拳打腳踢輕易解除了武裝,從頭倒腳全身拔個精光。才罵罵咧咧的轉向下一個目標。
「……」
一個被打扒在地上豬頭一般的扈從,看見塞利斯人的目標轉向馬下的少年不由大急,用一種陌生的語言高聲而急促的喊道
「作為一個法拉克人古老氏族的成員,他請求我們給予他的主人身份對等待遇。。並且將在贖金上得到足夠慷慨的回報」
作為兼職隨軍商販的希伯來人通譯,臉上的變了變,又是震驚又是古怪,才解釋道
「這是一個帕拉丁,或許還是法蘭克人的君王,塞普提曼尼亞、阿奎丹、西佛里斯蘭、納爾榜、勃艮第和普羅旺斯之地征服者的親族。」
帕拉丁,這個稱謂,卻是來自法蘭克王國的征服者,和羅馬教會的首領,神權與世俗的聯姻產物,拉丁語中的意思是「讚頌聖名,受眷顧和庇佑的人」,授予矮子皮平的追隨者,最年輕勇猛和虔誠的軍事貴族,也就是所謂的聖名其實,簡稱聖騎士。
「你的名字。」
被解除武裝,包裹好傷口,鼻青臉腫只剩下一件亞麻內衣,卻在一片鬨笑和嘲諷中,驕傲的仿佛宮殿裏的少年,被帶到西維爾面前。
「你可以叫我……羅蘭……奧斯特利亞的羅蘭。」
少年深深喘了幾口氣,他骨折的胸部被那些塞利斯人用某種手法復位,說話還有些不流利,卻是用一口純正的拉丁語回答道
「很抱歉,雖然我很想獲得這個榮譽,但你是那些人的戰利品。。」
一天之內遭遇了大起大落的羅馬新科將軍西維爾,將種種念頭在心中轉了幾轉,反覆鬥爭後,才開口道
擊敗兩倍於自己,接近三萬的倫巴地士兵的榮譽,已經讓他足夠成為拜占庭上層的話題了。沒有必要再因為某些細節,在節外生枝。。
遙遠的大唐,天氣一天的溫暖起來,卻依舊籠罩在戰火中的西北。
河州,相比城中大戰而歸的紛擾和喧囂,西門外的營盤中卻是一片肅殺的氣氛。
河西行台正在監刑,十數名白拔掉甲衣的軍將,披頭散髮的跪在校場上,準備接受梟首示眾的命運。
其中身份最顯赫的,是前臨兆防禦使,河西兵馬都知王釗延,他乃是朔方五上將之一平盧都督王升的庶弟,天寶十二年年從前安西節度使封常青,攻破大勃律國(克什米爾巴勒提斯坦),又滅播仙國,轉戰數千里,從安西軍赴難克定,以戰功累至今昔從三品勛,正四品軍職的地位,是河西典型的軍宦世族,和行台總管招討大使衛伯玉也算是相熟多年。
時光倒轉到數日前。
經過前方一個多月的周旋和糾纏,河西行台最終找到合適的戰機,雲中道定襄守捉使渾瑊,帶三千仆固部兵南下,在河曲豐源遭遇迂迴潛襲的吐蕃前鋒,倉促激戰後吐蕃人損失過半,退過豐水。
河西行台鷂書聞訊後,搶在馬瘟的消息蔓延開來之前,以神策中郎將李昴,帶兵奇襲了吐蕃的後方聚要定秦堡,朔方騎將白志光突襲了吐蕃囤聚的播沙堡,以火器焚其集聚,致使吐蕃中軍左路供糧不足,提前發動攻戰。
最終在湟水下游的具龍泊和獨山軍之間的,被唐人的神策、神武、龍武、金吾、武衛、驍衛諸軍齊出,以車騎傍山抵水為壘,逐一逼迫困住輕敵冒進的吐蕃內四族的蘇毗軍和來自孫波茹的七個東岱共五萬將士,並兩萬附族和傭奴。
十數萬人馬廝殺其中,滾卷的煙塵遮天蔽日,從正午一直激戰到,其中大小數十戰,屍籍累累,血漂流株,匯成數條臨時的紅色溪流,流進具龍泊。最終吐蕃人的輜重和糧草都被毀壞略盡,苦戰數日不得休息,即飢且乏,被突入得大唐健兒成功分割開來,由那些附部開始成片的投降。
河西兵馬都知王釗延所部,都是本地士兵組成,負責的是在獨山以西的丁零谷,狙擊和攔截來源的吐蕃游軍,但是誰想來敵洶洶紀委難纏,在吐蕃人的拼死衝擊下,他的部眾死傷累累,未及時與友軍通報,就自發向山上退卻,導致二線趕前來接替的補充營和團練兵五個營,近三千人幾乎全滅。
後來才知道來援的是孫波茹的兩名部大將之一陵莫倫,在吐蕃前軍中,也是形同唐人節度使一般的人物。
陵莫倫親率的本部生力軍為前驅開道,党項等藩部健兒為護翼,以強橫之勢殺入唐人合圍的間隙,卻沒有立即與被圍得的蘇毗各部合流,而是沿山殺入那些輔助的補充軍和協軍輸送的義勇中,以很少的代價,就攪得大亂,中軍不得不派出寶貴的奇兵隊來堵截這些突入的吐蕃人。
依靠這場混亂和哪些分出小股敢死的吐蕃騎士,突入的吐蕃援軍成功的打亂陣腳,匯合了好幾部被分割的,最終沒有彌合的展現,突出大半去,使這次合圍全殲的目標功虧一簣,變成了一場險勝的擊潰和放羊一般的大追擊。
最後,被圍孫波茹上支茹的部大將論東柴,拼死得以逃脫後不知所蹤,上下茹三名副將兩死一獲,殺獲其他籠官、都督、節度使、城主、酋長數十人,東本以下被斬殺和俘虜的小千戶和百戶,不計其數。斬首三萬多,另外俘虜一萬。
其中最有價值的俘虜,就是現任吐蕃執政內大相尚結贊之子,時任苴那岸本的乞臧遮遮。
但是這場勝利,卻需要用某些人來祭旗的。
「還有什麼後事要交代。」
監刑的憲軍都虞候,表情複雜的看着這位,早早被戰場的風霜,在髮絲中染出幾線些灰色的老軍將。
王釗延沒有說話,只是閉起眼睛,耳邊仿佛還想起滿身浴血的部下們的慘嚎和哀求,
「將主,兒郎們已經撐不住了。」
戰場中總是充滿了意外和變數,本以為只是那些流竄的吐蕃雜部,卻提前迎來的吐蕃人的另一隻勁旅。
這些部下也多是他族人和家生部曲,作為河西將門的特色,是帶着一幫追隨者投軍的,因此起點要比別人高,獨自領軍後,也以這些追隨者為根基和骨幹,確保掌控的軍隊能夠令行禁止,指如臂使。
「好歹給本部和族裏留幾個種子啊。」
出於家族私心的一時動搖和猶疑,最後變成了默許又變成難以遏制的崩潰。誰想他並沒有如意料中的戰死,那些吐蕃軍並沒有給予殲滅他們這些殘餘,而是長驅直入。所以他必須活着回到行在,承當這個這個恥辱和責任,作為軍中的儆效。
「某死不足惜,但……」
他的眼睛飄向另一邊,陪斬還有同樣是武學的出身,派到他軍中的都虞候等數人,他們最好的年華個剛剛開始的,就要在這裏終結。
「能否暫且贖免他們,給個待罪立功的機會。」
雖然他一度很不喜歡這些,明顯是被中軍派下來指手畫腳的毛頭小子。但是他又不得不在死前托請這個人情的理由,因為他們或許代表了河西將門的將來和另一條出路。
刀光揮下,新鮮的人頭掛上了城頭,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這麼光棍,死前語無倫次精神錯亂的有之,橫下心來破口大罵,龍武系和樞密院是在借刀殺人,衛伯玉出身河西卻忘恩負義,黨同伐異剪除異己諸如此類的更有之。
數百里外的沒離驛,一隻疲憊的人馬正在立帳,清點人馬和損傷。
「蒼部和黑部已經完了,斷後的黃部和接應的白部只有三千人退回來,青部和赤部雖然隨我們突出來,卻失去了所有的附奴和大部分戰馬。。」
「附屬本軍一路的蘇離部,皋蘭部,死傷過半。。現在還在收攏逃散的族人」
「目前尚有戰力的只剩下本部,和冊零小王統帥的灰部。」
「八色氂牛部落的長槍,已經折斷了三隻,還有兩隻短時間內無法派上用場了。」
血戰而歸的吐蕃中路右部統將陵莫倫,由侍人拿着毛氈塊,小心清洗着鎧甲上的血漬,臉色微妙的嘆息道,那些唐人眾多多兵種的大合圍,給他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但最讓他刻骨銘心的是那些由火器和車陣配合嫻熟的戰術和軍陣。他為此不得不拋下大半,由家生部將從小組成的親衛隊,因為為了用身體抵擋噴濺到他身上的燃燒物,那些應用的健兒燒傷過重而不得不被拋棄掉。
雖然很多藩部首領隨他逃了出來,但是好些人的部眾都在突圍和追擊中死傷殆盡或潰逃一空,幾乎成了個光杆頭領。
「現在大弗盧應該放心了吧。」
說道這裏,陵大人臉上路出一絲譏諷的表情。
「此戰之後,蘇毗的執政們,不得不更加依靠馬向大人。」
另一個地方,安樂州天策堡的臨時駐地內,凌大人口中,臉色鐵青的吐蕃王子冊零正在裹傷,他剛剛遭遇了一場激烈的刺殺,自他攻破安樂州慕容氏的棲身地,又威逼利誘的權謀手段,降服了整個附近的藩部後,前吐谷渾的王族的反擊也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降臨。
在巡視那些降服藩族的部帳時,一群打扮成牧人的死士對他進行了決死的襲擊,甚至動用了難得一見的火器。
作為王族分支的十四姓小王,除非現任贊普一脈的血嗣斷絕,否則多數人沒有過問那個位子的機會,因此大多數時間是作為王權的基石,把持地方和朝中重要的世職,而作為王族血脈和意志的延伸,冊零的祖上迎娶了幾乎斷絕的蘇毗大女王最後一位後代。
因此他一出生,就繼承的是內四族之一蘇毗王族的王號,擁有八色氂牛氏族之一的灰部,作為他的直屬家臣。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將來在八氂牛部中,分別取幾個貴人的女兒,將這支悉補野血統的蘇毗王氏延續下去。
但是作為一個悉補野人的王族後裔,他的血脈里流淌的依舊是渴望征服與武功的激情,安逸的王姓生活並不能是他滿足,於是蘇毗人的灰部氂牛眾,成為八隻長槍中,征戰最多武裝最精良的一支。更多土地,更多的臣民,更多的牛羊和物產,讓他成為大弗盧里的主戰派。
作為一個統御着廣大疆域內眾多民族,以戰爭為家常便飯的軍事國家,吐蕃的君王和執政們是不會輕易允許,某個非悉補野人的首領單獨領軍,或是由某個族群單獨組成軍隊的。而自從當年倫陵欽的軍隊譁變後,吐蕃人也效法唐人加強了對軍隊的控制和制約,領軍的大將,監軍的籠官,管理輜重財貨的岸本等要職,都必須來自其他的氏族。
作為吐蕃中路直接受命大弗盧的兩隻抵角之一,象蘇毗族人出身的那位大將——陵大人帳下,除了他的本部將士外,統領的是黑種党項和羊同茹的兩隻東岱,以及數目眾多的葛西嘉贊和下種氏族的西羌兵,還有部分臣附吐蕃的西國小藩組成的黎域兵。
有幸作為其中另一隻抵角的主將,冊零除了本部的六千帳騎軍外,還統領着來自其他党項、吐谷渾部落和部分悉補野中小貴姓的軍隊。再加上他們追隨出征的附族和隨軍奴婢,也有號稱的五萬之眾。一路征戰雖然折損不少,但隨後又得到投效的河西藩族作為補充,重新規復五萬人的強大陣容。
但是這次刺殺事件,卻破壞了他威撫恩加,好容易從那些新降服的藩部中,形成微妙平衡和脆弱的盟誓,因為那些被侮辱了榮譽和而暴怒異常的衛士,不用他的命令和吩咐,就當場蜂擁而上將那些前來覲見的河西雜胡首領們,屠戮一空。
這些人並不是只身前來,雖然當機立斷下令捕殺那些逃走的隨從們,堵截道路封鎖消息,又宣佈是唐人的游擊軍,卑鄙的襲擊了前來盟誓的頭領們。但恐慌和動盪的氣氛,還是象暗流一樣從地方上慢慢蔓延開來。
但他似乎還是低估了一個曾經長期與吐蕃對抗的前王族,多年積累下來的底蘊和決心。慕容家殘餘的反擊,不僅僅是他的專利。
作為這支軍隊的左右手,另一位重要人物,羊同茹的阿骨薩萬戶——論泣藏,不久之後同樣也遭到了青海王家後裔的死士,另一種方式的刺殺。
與自持身份的冊零王子不同,這位勇猛而資深的吐蕃大將,更喜歡在被征服地區的女人身上,獲得某種成就感。結果某個被部下強行征來西域歌舞團里的漂亮女人,這個尤物在曲意逢迎了多日之後,突然將藏在髮髻里的鋼針刺進他的眼睛,然後發瘋一樣的點火自焚。
現在因為傷重無法視事,只能被抬在牛車上,苟延殘喘,因為利器有毒,隨火傷一起滲入體內。暫時失去了這位配合默契的宿將輔佐,他不得不拔更多的時間和精神,用到整理這隻成分複雜的軍隊內部事務中去。
因為那些新收編的雜胡藩部,已經開始三三兩兩的從他的軍隊中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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