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內朝 決定
洛陽大內凝碧池畔,衛士和侍御環立。
早年安祿山在洛陽登基後,曾大會部下於凝碧池,逼使梨園弟子為他奏樂,眾樂人思念故國而欷噓泣下,其中有雷海清者,擲棄樂器、面向西方失聲大慟,安祿山當即下令,殘酷無比地將雷海清肢解於試馬殿上。
當時正被囚禁在菩提寺的王維聞訊,為此賦詩「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 凝碧池頭奏管弦。」
前幾個月的洛陽兵變中,大量宮室在交兵中被拆毀或者焚掠,因此重修起來,只有明堂、乾陽殿等少數正在使用的宮室而已。
凝碧池邊上的這處就是其中之一,新修的高台之上,向西可以清楚看見彀水邊上洛陽西苑中,被焚毀大半形同閒棄的上陽宮,向北則可以看到隔城和夾道之後,皇帝後宮所在圓壁城,也是大內保存最完好的部分。
向東則是含嘉倉城,可以看到承福門外,來自洛水上絡繹不絕的大型河船,由螞蟻一般的漕軍和夫役,沿着人工開出的明渠拉到東城立德坊的斷潭,再換小船沿城牆下的水道撐入含嘉倉城入庫。
這裏也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倉儲之地,而朝廷支應的軍器兵仗、錢穀帛草乃至薪炭物料,都由含嘉倉城北的德獻門出倉,供給整個都畿道,乃至河南河北河東雲中安東平盧各道。而作為百官俸祿指給,則在城東的宣仁門內的太倉署。。
含嘉倉城更向東,就是公卿雲集東城的眾多城坊,那裏也是洛陽城中最古老的部分,其中上林、銅駝坊的某些格局,最早可以上朔到西漢時。
向南洛水對岸的洛陽新城,是隋以後歷代才逐漸增建出來的新區,也集中了如今東都大部分的百姓戶口,洛陽最大的集坊——南市,也在這裏。
「樞府大人。。」
一個聲音,把神飛天外的我,重新換了回來。卻是負責整理列會的秘書少監宇文若塵。
至於其他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我這種時不時走神的風格,今天是樞密院和政事堂的聯署會議,主要議題就是吐蕃對策,除了遠在長安的左右樞密使,其他三位樞密副使都到齊了,
再加上兵部、戶部、司農寺等部分被特別招進來做陳條和接受質詢,連座位都沒有隻能站在門口說話的部寺長官,就構成這麼一個臨時內朝了。
「西北路各地百姓士紳,勸捐和獻納累計錢四十三萬緡,谷二十一萬石,另有柴草物料等數百萬斤。。」
「無需入庫直接由繳解行台。。司農寺派人隨行查點好了。。」
皇帝小白直接作出指示,列為宰相、樞密也沒有表示異議,就有學士直接拿出去草詔,待會後中書門下副署刊發。
「備荒令和軍前管制令已經下達,暫定在蕭關以西各州,。。。」
「不夠,隴右道已經大部淪陷了,安息北庭邊遠莫及,回紇自顧無暇,只剩下半個河西道。。。」
我難得開口道。
「難道還要等到吐蕃人殺到眼皮底下再做準備麼。。」
「那就加上關內道,京畿到暫時不動,不然不免影響人心了。。」
皇帝小白徵詢的看了看列位宰臣,一錘定音道。
「加征的備敵課,暫定為三年。。以戶口九等,每戶輸軍錢100到900不等」
「大概什麼時候能夠收齊。。」
主管戶口色役度支諸使的宰相第五岐,皺着眉頭道
「最遲也要等到五月,已經下令在各州就地繳訖,通過奏進院直兌京師。。」
「太慢了,實在不行,就直接向諸到駐京會館借支,以憑票三月後放還。。」
「似有不妥啊,。。朝廷這些年委諸這些商賈事物不少,從解稅到匯通,從內造到鑄錢,已經有些物議了,國家之命脈,太過倚重他們。。總不是好事。。」
說話的是宰相崔煥,他現在是山東七大氏族出身的,唯一還在位的宰相。
「權益之計而已。。」
皇帝小白擺擺手道。。
「具體陳條,有關部寺再議。。」
「河東道、山南西道、劍南道十七個望州的協糧,已經初步統計出來,各州倉稟大概還可以擠出。。」
「今年的徭役也要增加了,除了修陵和河道之外,其他大項目已經停了,戶部已經制書,西北直道沿線各州縣,三男出一丁,官道沿途州縣,四男出一丁,協運前方。。」
「現在春耕正急,一下調走地方那麼多勞力,。。恐怕對來年收成不妥吧」
「若是讓吐蕃人突破進來,哪怕是一隻小小的偏師。。。你還指望春耕麼。。」
「吐蕃南路犯敵數萬,強取松州不下,又以善攀健兒越山而入為內外呼應,為樞密院教導軍山字營截擊,死傷累累,吐蕃松州軍乘勢突出,吐蕃城下大亂,相擁踐踏於山道,目前犯敵餘部已經止於羊馬甸,。。」
「吐蕃北路自從奪鄯城後,就在沒有進一步的大動作,反而一直在搜掠囤積,並調遣那些藩部南下,匯合中路。。」
「吐蕃中路兵勢最盛,號稱二十餘萬,四出攻城略地。。也是河西行台最迫在眉睫的大敵,光是這個月內,就接戰十數起。。」
「其中左神策中郎將李冕率本軍五營並藩軍一千,襲吐蕃党項部於米香川,陣沒四千,斬首七千,獲部眾牛羊近萬。。。」
「吐蕃東齊岸本所部一萬七千,陷天兵戍七寨。。。。死難軍民八千餘口。。」
「為什麼吐蕃人在損兵,我們卻在失土。。吐蕃的兵鋒,都逼近行台了。。」
「因為河西之地沃野平沖,我軍需要守住的地方太多了。。」
「現在的策略是逐節抵抗,以堅城硬寨,磨損吐蕃人的銳氣和兵力。。以小損積大勝。。」
「可以尋找戰機一役決之啊。。」
又有一位宰相提出異議,卻是李揆。
「現在每天都有河西百姓淪為異域。。」
「吐蕃用兵多路,旗號散亂,很難抓到主力決戰的。。」
「吐蕃用兵多路,正好可以各個擊破啊。。行台麾下可是八萬大軍。。」
李揆有些不依不饒的道
由於當初肅宗的行在設立在西北,因此沿襲下來,那些西北路出身的臣子,在朝廷中自然而然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自從裴勉一系的倒台後,他們很快找到新的代言人,比如這位義正嚴斥的宰相李揆。
「八萬大軍很多麼。。吐蕃可是有數十萬人馬」
我突然反唇相譏道,
「各路擊破也要有這個人手,你當各軍將士都是神仙啊,旦夕奔馳數百里之間,還有餘力迎戰破敵,。。」
「原本或許還有一線希望,但失了隴右後,行台需要留下足夠的人馬,來防備吐蕃繞過河西,直取關內。。。」
「或許有人想學邊令城,我可不能坐視再出一個哥舒翰。。」
「河西不能丟到,這是最後的底線。。河西一失,西北財富人口牛羊駿馬,皆淪為異域。。」
皇帝小白適時開口打斷了我們的對抗。
「朝廷失去這塊財賦兵員。。後果難以想像,仆固大人已經下令,河北各軍中,已經完成整編的部分,全部抽調出來」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不免看了我一眼。
我微笑不語,這活該他們着急,只是為當初的不合作埋下的苦果而已,龍武軍的根基在關內和劍南,雖然有唇亡齒寒之感,卻沒有他們那麼重的切身之痛。
自從打通回紇路,重開朝天可汗大道後,我背後這個團體,對西北路的依賴就少了許多,通過草原直達安息北庭,雖然還有些不靠譜,畢竟有了更多的新選擇,需要對河西妥協的餘地,就小得多了,反過來他們有求於人的地方更多了。
畢竟,現在於吐蕃人作戰的主力是龍武軍。
相對的,
現在衛伯玉主持下的河西行台的方略於朝廷上說的還是有所保留的,戰局一直在變化,而禦敵的任務很繁重。
畢竟統帥千人和統帥萬人,乃至十萬人是個完全不同的概念,衛伯玉的名下軍隊是多了,但是相對的成分也複雜的多,從起家的北軍、衛軍,到邊軍到地方團練,守捉兵,需要時間把來自不同系統和作戰風格下的軍隊,磨合整頓培養默契納入到有效的指揮體系內來,都需要時間。
在古代的條件下,個人的指揮能力是有極限的,所謂奇兵和謀略的作用,在這個層次上也很大程度的被淡化,數十萬人的對決中,影響過程和結果的不確定因素更多,。
因此河西現在的任務主要是用那些地方軍隊和新組的團練義勇,依託城寨拖住吐蕃人。製造出空虛和疲弱的表象。
然後由行台派出精銳輕騎,從吐蕃人多路出兵的間隙,反殺入吐蕃人的後方,利用他們部落雜眾,指揮不便的問題避強擊弱,從內部給吐蕃人放血。
這就好比兩個身強力壯的人,不斷的相互打擊對方的軟肋和要害,直到一方承受不了損失,而不得不收縮集中兵力,發起決戰,結束這場戰爭的機會也就到來了。
相比之下,擁有人口、物產和戰略緩衝上優勢的唐人,顯然更有勝算一些,就算吐蕃向消化佔領的土地,並變成國家直接的收益,需要的時間只會多不會少,更何況唐人也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只是打痛了吐蕃人,讓他們的主力保存完好的回到高原上,不過是將這個隱患,多延後幾年而已,還要維持相對龐大的兵力,來確保邊境的穩定。這樣就算打贏了,失去也比得到的多。
相比那些咄咄逼人的內四族的軍隊,吐蕃王軍的主力,可是一直沒有大規模出現在戰場上,而是作為督戰和壓陣的決定性力量,小股的出現在那些部族聯軍中。
只是這前後付出代價更大,相對過程中的變數會小一些。如果能夠用一個河西再加上一個隴右,換取圖一波數十載的一闋不振,很難說值不值得。有時候擁有自己利益訴求的隊友,比敵人更加麻煩。
所以這裏是我的戰場,確保最基本戰略不會受到來自朝中各種利益背景的干涉和影響,就算制止不了,也要將影響減少到最低程度。
內朝結束後,我有些辛苦的捏捏額頭,繼續聽取參軍團關於朝議內容的相關報告。
「各工場的口糧標準已經下降到三日一肉一湯。。不過人心還算安穩。。因為飯還是可以管夠的。」
「各地新收的那些傍戶怎麼辦。。」
「各府兵,大概還有一些沒處理掉的陳倉米,收上來大概還有十幾萬石。。撐到五月南海府的頭收,是綽綽有餘的。。」
陳倉米就是隔好幾年的舊米,因為古時受限於環境氣候等因素,糧食不耐貯存,每年新米收上來的時候,都會把這些年頭最長的陳米,以極低的價格清倉處理。
自從龍武軍建立軍屯莊以後,這些年朝廷流市的陳倉米,基本都被龍武軍相關的產業給消化掉了,利用水力機械磨粉加工成牲畜飼料,或是粗加工成米餅面磚之類的簡易口糧,對外銷售。
當然了,雖說按照後世的標準,陳米只能用作牲畜飼料,但對於吃不飽甚至快要餓死的人來說,陳米中的黃麴黴素是否超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
「恭喜大人,」
崔光遠有些神色緊張的,遞上一封家裏轉來的。
「喜得。」
我心臟蒙然跳了跳,打斷他的話,一把抓過來,急不可耐的看起來,只有採薇的寥寥數語。
老天保佑,宋瑾瑜生了,得益於習武時養成相對健康的體魄,雖然被下了藥,但還是折騰一番後把孩子安全的生下來了,是個不足月的小女孩兒,用採薇的話說,比貓兒大不了多少。
河西行台,魏方晉處理好最後文書,穿戴整齊的坐在黑暗中,靜靜的等待那個最後決定的到來。
他這一生似乎沒有什麼遺憾了,從隱姓匿名投身小吏,到得到賞識,委以重任,身居要害,專總一方,要說遺憾,就是不知道小慕容居然有了那位大人的子嗣,不過就算知道,他會因此放棄麼,答案還是一樣的。
突然門吱呀了一聲,一縷陽光打在他的臉龐上,卻是另一個相關人員沈希宦,推門進來,
「長安轉過來的鴿書。」
「我可以上路了麼」
魏方晉有些意外又有些釋懷的道。
「總府大人說了,你就算一死又有什麼用。」
沈希宦表情複雜的說。
「總之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你,還要留着你用餘生去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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