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中場,眾生
書房之中。
我再次抿了一口加蜜水的雪芽茶,自從我喜歡上這種東西,隨着本人地位的水漲船高,金州雪芽茶從陸羽茶經中的第三等州茶,迅速抬身為一等的,甚至專門開闢了一個山中茶園,專供我府上所需。所用蜂蜜更是講究,取的是深山中野蜂在懸崖上織巢的岩蜜,據說潤肺去濕很有奇效。
這個冬天,不管地方上是如何短缺緊張的,但作為一國之都的洛陽,天子腳下的門面,卻是要上下官吏拼力維持的。敢在燈會上鬧事的,都不是等閒人物。
那些在街上混戰大打出手的人,被單程心懷不軌的刺客全部抓起來的時候,個個還是逞強嘴硬的很,這個御史,那個侍郎,某某經略、某某將軍的名頭,像是大白菜一樣的賣弄出來,一副我爸是李剛的德行。
但是一聽到我和小丫頭的名號,頓時焉了菜,還有個別人連屎尿都當場流出來了,我們的名聲就這麼恐怖麼。問什麼說什麼,連過去的劣跡都給兜了出來。
因為皇帝常年不在洛陽,親貴又多,因此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什麼的,就已經有那麼一群權門子弟,平日裏閒的無聊,用自己府上眷養的家將、親事、護衛、門人、清客、進行賭鬥,從無差別限制的的搏擊中取樂的遊戲。
眼下這批都是皇帝新提拔起來的新貴子弟,因此和那些勛貴子弟混在一起沒多久,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這次為了在女人面前逞英雄,居然在上元燈會上大打出手,而有人教唆鼓動他們在上元燈會上找事,只是為了給新任的都畿少尹姚闔一個好看,僅僅因為他沒有像樣的根底,和河南那位不討人喜歡的守城專家是一路的。
本來算定文武百官有點分量的,這會都被招進宮去會宴了,有什麼反應也來不及,卻好死不死碰到我和小丫頭偷溜出來。於是因為他們服軟的太快,沒能找到足夠樂趣的小丫頭,乾脆連夜進宮去告狀,直接找他們家長的晦氣。
我手中把玩的是一枚銀幣,這就是在上元燈會上衝突的罪魁禍首,。
「你這明明是假錢的成色。銀子的色質不正,鑄印也很模糊,」
被打得滿地找牙的店鋪夥計的聲音,還歷歷在耳。這群新貴子弟,在用假錢來付賬,卻要求用正錢的價值來折算,稍有違逆,被就把人打的吐血。
自從新版軋制的泰興通寶(青銅錢),泰興元寶(白銅錢),泰興銀寶、泰興金寶問世後,毫無例外和意外的出現大量將金銀器熔鑄成的山寨私錢,不過這些私錢,成色和紋樣都太過低劣,很難對流通新錢構成有力的威脅,但因為金銀銅本身貴金屬的價值,反而被折色後,當作新錢的輔幣來使用。
因為天下能夠擁有大型水利機械,軋制大批量錢幣,並且能夠製作精密模印的就那麼幾家,而偽錢成色因為工藝水平的限制,成色和樣式上就差了很多,通過機械力量車出來的錢版,堅硬耐磨,偽錢則出於貴金屬本身的延展性,要軟的多,只要咬一口真偽立判。
因此同樣是私錢,南平和海南私鑄的錢幣,成色和紋理,比官府發行的正版還要正。趙合德他們幾乎是賠本賺吆喝,也要謀求為泰興朝完成一大批鑄幣任務,就是用合法的鑄錢名義,來掩護這些成千上萬的私錢的流通。
但是我手上這沒成色和質地,都比那些假錢好了很多,被改善的很明顯,看來似乎有人在暗中偷偷的伸進我們把持領域內撈食吃了,天下有這種實力和技術的人,可沒幾個啊。
上元節會宴後的節目,照例是白戲,儒林外史中的節選《范進中舉》
為了科舉窮經皓首,中舉前的潦倒和窘迫,左鄰右舍的嘲諷和來自岳家的煎迫,中舉後的地方父母官親自上門攀年誼,送財送宅巨大反差,讓人發瘋,
看得列座的文武官員是表情各異,那些武臣還好,當作閒趣看的津津有味,作為那些,就不免有些諸如尷尬、驚異、驚疑、心酸、回憶,甚至是如坐針氈之類的情緒,
中場休息,歌舞之後,換成幾個參軍戲的小段子,兩個帶着可笑面具的伶人,正在一唱一和的說起《葡萄架倒了》《請夫人閱兵》的典故來取樂。
觀眾才送了一口氣,接着壓抑的笑聲,交頭接耳的交流起來。
「這是內樞府親手寫的本子吧,這算是在打臉麼,。」
「針砭時弊就算了,居然拿官中的事情來嘲弄,流傳出去,這不是刻意要官威掃地了。」
「果然是其智近妖啊。」
「要知道樞密大人自從從海外歸還才多久,常年呆在軍中,是怎麼知道這些東西的,要把握這些陰司關竅,沒有十數年個中淫浸,是。」
「不會是八卦溫(哲),或是要命崔(光遠)的主意吧。」
「一個是野路子的前京兆,一個是侍御數十載的老學士,再加上兩個資深的地方出身,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的。」
「天家在上元節叫大伙兒看這種東西,難道是有心敲打一番。」
「不無可能,聽說這次地方上提舉,落下的缺額太多,已經影響到了政務,翰林諸館院已經發出去了一大批人,因此開春之後就要加開恩科,而且是文武並舉,不但是為補充侍御,也要為樞密院和總章府補充新血啊。」
「慎言。慎言。小心耳目」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不同的位置,眼界和出發點自然也大相徑庭啊。」
進京朝拜的汴州刺史,兼河南轉運使許遠,對着身邊的冷眼道
「不知道大人看到了什麼。」
一名穿緋衣的度支判官恭聲道
「我看到的是內樞密大人的自污避嫌而已。」
許遠淡聲道
「什麼。」
「總掌樞密院郭李兩位大人,又何嘗不是如此,」
「郭僕射這些年一直風流韻事不斷,不停的迎納新婦,以至於鬧得是家宅不安,要請聖裁調停。」
「李大夫一心遊獵山林,踐踏農田,縱下擾民的投訴,一直沒有停過。」
「至於內樞密大人,一心鼓搗這些雜藝百戲旁門小道,又何嘗不是在用這個本子表態,要與那些清流士望,劃清界限。」
。
大非川,土谷渾人的發源地,現在已經成為吐蕃人的大本營,伏遠城外,來自吐蕃各地的軍隊聯營的氈帳,像是連綿的雲彩一般,鋪滿了大地。原本遊牧在當地的羌渾部眾,不是已經逃亡,就是被強制編管為勞役,送到前方去了,因此,雖然大非川上,反而顯示出一種難得的喧鬧。
按照身份等秩的親疏遠近,作為吐蕃王姓最近的親藩,泥婆羅人的營地,被安置在了伏遠城外,距離只有一里的隆昌邑,這裏曾經是慕容王家的別苑,有相對完好的房舍,對那些前來迢迢奔赴作戰,卻明顯不習高原風雪的山地勇士來說,無疑是一種刻意的優待
自從吐蕃崛起於雅礱,幫助被叔父篡位的泥婆羅王那陵提婆復國之後,泥婆羅歷代國王,就一直是吐蕃最忠實的藩屬,吐蕃屢屢攻略東天竺低地,卻因為不適應濕熱氣候,無法長久佔據,只好留下泥婆羅代理人,來鎮守那些天竺小國。
當年王玄策打中天竺,借的吐蕃兵里,就有泥婆羅的戰士,吐蕃在天竺和西域都有當地的代理人,作為高原嚴寒地帶的本民族,很難在那種氣候下長期駐守,極端的氣候差異,歷史上吐蕃佔領河西後,也是從當地雜胡中扶持一批代理人,
但是作為泥婆羅軍總帥的阿健什,卻是一副愁眉不展,泥婆羅人對於執政馬相的心態有些複雜。
作為代表泥婆羅入貢,常駐吐蕃的使者,他多少知道一些馬向最大的心病,
吐蕃沒有王后,只有五個大妃和無數個小妃,其中生育長子的那個,才算是類似王后的執政大妃,如果贊普早死,就有執政大妃的家族輔政到繼承人成年,而歷史上吐蕃贊普多是暴死橫死,絕少善終的,松贊干布三十五歲就暴斃,大權落入執政的大論路東贊所在的葛爾家族手中,一直到他孫子,才由大臣們驅逐了葛爾家族,擁立新贊普奪回大權,才有了舅相執政的傳統。
現今少年贊普的生母本來是唐高宗的侄女——金城公主,但是吐蕃和唐人關係緊張,邊境正在打戰,不可能請敵對過來執政,所以才有娘家勢力最大的娘氏,將年幼繼承人的撫養權奪過去,因此馬向這個的名分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才有一連串的貴族動盪,試圖籍以發難,挑戰執政的地位。
更糟糕的是馬向出身苯教,在吐蕃禁絕佛法,要知道泥婆羅本屬東天竺地域,抵近佛法發源古衛舍邸園之地,也是個佛法昌盛的國度,上至君王,下至黎庶皆為信眾,對於吐蕃國內摩柯衍那的遭遇,多少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但是馬向對於泥婆羅的拉攏和優待,確實不遺餘力的,甚至將泥婆羅王家的女兒,定為贊普的大妃。
更糟糕的是對於南下之後的僵局,吐蕃內部自然也有不少爭議,究竟是搶足一把,在唐人掉過頭來全力反撲前見好就收;還是繼續利用眼前的機會,分兵深入搶到更多的好處,或者乾脆在低地長期佔據紮根下來拓展領地。那些執政貴人們也莫衷是一。
但馬向的態度似乎更傾向後者,這兩年吐蕃的白災不斷,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是今年卻越來越頻繁,有謠傳說這是上天對殘害僧眾和竊據紅山宮的權位而不肯交還的某些人的示警。
所以在討伐佛信貴族的內亂中,已經騎虎難下的他,也有不得不南下的理由,藉助與唐人的戰事,轉移那些宗貴們積鬱的情緒和矛盾,同樣也消耗他們的實力和熱情。擁有了低地的物產和人口,也可以大大的緩解國內的困局,因為討伐佛信貴人的戰鬥,已經讓大片的莊田土地荒蕪和人口流失。
而且,他還隱約從馬向的身邊人那裏,得到一個消息,馬向的信心和一個足夠分量的唐人逃臣有關,這個人曾經在唐人兩代帝王身邊具有相當的地位,
想到這裏,他有些心煩意亂的,就聽到貼身的衛士通報道,赤妃派人前來宣慰和犒賞家鄉來的勇士們。
趕忙起身迎了出去。
河西道,墨離驛說是一個驛站,其實是依靠位於交通要道的大型驛站,發展起來的鎮邑,有相應的官府、倉稟、牙行,甚至還有一個市。
呈現在遠處的咫尺境內,卻是一副人煙荒蕪的滿目瘡痍。
三三兩兩裹着毛氈的吐蕃人,正在在廢墟中小心翼翼的搜索着,一邊嘟囔着自己的晦氣,期待着這個已經被別人刮過多少遍地方,還有什麼東西剩下來,連廊柱上的金粉花飾都被刮掉,門銷里的金屬都被撬出來,被砸的破破爛爛的黑瓦頂,透出千瘡百孔的天光,像是裂開嘴嘲笑的怪物。
行軍紮營,就宿與野外,是要消耗大量輜重的,因此行軍過程中,儘量會找城邑入駐,一方面有城邑的保護,便於士兵良好的休息就食回復體能,另一方面也便於就地徵發勞役和補給,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臨時補充兵員,因此一開戰起來,擾民這種東西,始終是避免不了的。在大多數情況下,能夠稍稍約束部屬,不那麼明目張胆的強買強賣或是動手搶奪自己看上的東西,就是傳說中的仁義之師了。
而吐蕃人遠道而來,在地利上就輸了一籌,在冬季進行抄掠,生活在苦寒高原上的士兵,固然比唐人更耐風雪,但是所獲也是有限的。因此不得不在佔據的土地上,進行一遍遍的搜掠,發掘出每一份可用的物資。
自從河西西路最大的親藩——安樂州慕容氏的居城失陷後,唐軍的防線不得不在留下一片空蕩蕩的廢墟和焦土再次收縮,。
孫子兵法曰:先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就是先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尋找敵人的破綻,將至擴大為取得勝利的契機,這是目前的方針。採取這個保守態度的,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
現在陝州油廠已經毀了,靜邊油廠才動工,到產出還需要時間,而劍南的峒倈油廠距離太遠,光是產品運到扶風的就要三天,因此現在的主要產出,全靠綏州延河兩岸分佈的小型採集場提供,前方軍隊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積累,形成決定性的力量。
「頭,來了。」
一個聲音打斷雜七雜八思緒的三兒,他趴在雪窩裏,身下墊着厚厚的褥子,還是禁不住涼氣直往身上冒,
回紇之亂中,他們這些渾水摸魚的捕馬隊、捉生軍也損失不小,從回紇歸來後,並沒能在受降城修整多久,就被歸到河西招討行台的名下。
這次奉命深入敵占區接應的任務,還是頭一遭,雖然他們已經習慣深入敵後的戰鬥方式,但是新補充來的這些人,卻不怎麼讓人放心,明顯是藩部出身,可能世道臨頭只受過最基本戰前訓練的菜鳥。但由此可見河西路戰鬥的激烈和損失。
白的磣人的大地邊緣上出現一些小黑點,一群傷痕累累的胡人騎手,護送着一個藏在斗篷里的女人。領頭胡人展示身份,乃是的是同屬樞密院邊傍行人司的一個老校尉。
「立刻帶人離開戰區。」
臉上還在滲血的老校尉,拉他到一邊,
「必要的時候,你可以殺了她,也不能落在吐蕃人手中,。」
「那你們。」
雖然三兒已經知道結果,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追問道
「我們已經被人盯上了,來的都是吐蕃軍中的好手,有擅長追跡的射鵰手,也有厲害的西域刀手,我還得帶着人多轉幾圈。」
老校尉咧着嘴牽動臉上的傷處,像是在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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