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四章 攤牌
歡愉的時光,總是特別的短暫,可汗的行宮很快就變成我臨時的中軍大帳,各種號令象流水一樣的散佈出去,還有以白登王子的名義發佈的召集令,讓附近所有從屬王姓的部眾頭領,到富貴城拜見可汗唯一的繼承人。
消息散步出去沒有多久,就迎來第一個拜訪的客人,這個不速之客,卻讓我大吃一驚。
「真是稀奇啊,莫賀達干。你不是死了麼。」
我坐在上座,忽然站起來說道
「難道又從墳墓里爬出來了。」
日商三竿,但草原上騎手間的戰鬥還在繼續,不停的有人在衝撞交鋒中落馬,就算沒被砍死也很快被交錯的馬蹄踏死。
「他們為什麼不動。」
合胡祿在大隊人馬的簇擁下,遠遠看着這場不對等的戰鬥,對方幾乎是在送死一般。但他更奇怪的其他人的態度。
按照召集令回紇各部軍隊的旗幡,青白烏黃像一片片雲彩一樣,陸續出現的空曠的原野上,但是都聚集在外圍,與合胡祿的隊列保持了距離,絲毫沒有介入戰鬥的意願,只是隔着遠遠冷眼旁觀着。
「敲響會擊的鼓。」
他下令道,通通鼓聲剛一響,就就那些部眾果然慢慢靠了上來,卻是避開了戰鬥的區域。
「合胡祿,你的謊言究竟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隨着一個聲音的冒出,突然一個人頭,被用拋帶,遠遠的丟了過來,引起一陣騷動。
合胡祿看着人頭,雖然血跡乾枯有些扭曲,但還是認出赫然是敗逃回來的拔攬,
臉色變得很難看,回紇人南下失敗,又沒能扣下唐人的使團要員,卻要為此承受唐人的憤怒和報復,並不是什麼人都有決心將錯就錯,對抗到底的。
於是他們就需要一個承當責任的人,作為頭狼的可汗已經不再了,實際發號施令的合胡祿,似乎就成了一個最好的選擇。其次是拔攬,作為南下最直接的罪魁禍首,居然被人搶先給殺了。
難道是有人試圖挑戰他的地位,心中驚疑起來,左右顧盼,似乎那些響應而來的部眾頭領,神色都有些微妙。
突然數騎橫衝直撞的從後方追了過來,在合胡祿的身前,跌跌撞撞落馬而下
「汗主。」
「出什麼事了。」
看到這幾張熟悉的面孔,合胡祿心中有些不妙的感覺。
「那些客居的契丹人和室韋人突然翻臉,殺進汗主的領地內,後續的人馬正在迎戰,一時趕不過來了。」
「這些養不熟的狼崽子,為什麼。」
合胡祿狠狠罵道。
「不怕我扒了他們的皮麼。」
「因為我已經,許諾讓他們享受和瓜分你的領地。」
人群中喊話的人位置站的很遠,但是合胡祿和他的親信,確實一副見了鬼的表情,騷動起來。
明明已經見到了獻上來的對方人頭,還完好的懸掛在大帳上,此刻卻死而復生,重新站在眼前,難道這是長生天的詛咒。
隨着說話的人,從那些部眾的旗幟中現身,一些合胡祿的追隨者,也開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卻,甚至有人根本喪失了勇氣,撥轉馬頭試圖逃跑,卻被眼疾手快的砍倒。
「拓揭軍既然可以為了金錢而戰鬥,自然可以我了金錢而背叛,他們不過是其中被挑選出來,為贖罪而赴死而已。」
死而復生的牟羽可汗,在那位摩尼國師的陪伴下,清楚的出現在陽光下,一身罩白袍背銀甲,頭帶五瓣炎紋金冠,正對着金燦燦的日頭,有如天神一般耀眼。
另一方面,
重新現身的牟羽可汗,從容自定的表情下,卻滿是苦澀的心情,事情的演變已經遠遠脫出他的意料。
他是葛勒可汗的次子,但在諸王子中並不算顯眼,論英武功勳,他比不上內定為太子的兄長葉護,葉護戰功赫赫,喜歡在有限的生命中用一場又一場的戰鬥來磨練和證明自己,當草原上隨着回紇的強大,已經沒有足夠稱道的對數,他就將目光轉向曾經的藩主——大唐,他的勇猛和英武同樣得到了進一步的尊敬,但也埋下了取死之道,那些在葛勒可汗的威名下,戰戰兢兢的王公貴人們害怕,再出一個獨斷專行的強勢可汗。
他也比不上富於心計討人喜歡的弟弟墨延輟,他是葛勒可汗最寵愛的兒子,年輕英俊而富有慷慨,在王宮內外擁有良好的口碑和人脈,同時他也擁有諸王子中最強大的舅家,他的母親已故的回紇可敦,出自回紇內九族之一基石,前左賢王斯遜和他的契必氏族,還有眾多願意用金錢支持他的大商人。
因此在葉護離開草原後,他很快利用權利的空白和老汗的病重,為自己爭取到老汗代言人的身份,和那些葉護、都督們商討政務,發佈王令,並徹底掌握了拱衛王庭的三隻護軍之一。
但是他的得意算盤並沒能打多久。哪怕他極力封鎖消息,但征戰在外的葉護還是比他意料的更早,帶着一身功勳和威名強勢的回歸草原。更不妙的是,老汗也在這一刻清醒過來,希望見到這位帶來榮耀和財富的大兒子。雖然他給了諸王子中最肥美的領地和王庭中那幾個最尊貴的位置,卻是絲毫不能彌補墨延輟心中的失落與憤怨,給了一個奮鬥希望又殘忍的將他掐滅。
於是他鋌而走險用宴會的機會,將葉護和他的軍隊分隔開來後,召集黨羽在拜火眾的幫助下,圍殺了葉護和他的親信,又試圖將葉護的族人斬殺一空,但是他高估了自己對局勢的控制能力,那場不怎麼成功政變,隨着葉護的殘餘部眾逃出王庭,很快變成一場肆意殺戮的盛宴,那些殃及池魚王庭貴人和他們的家眷的悲慘遭遇,引發了那些位高權重的都督和葉護們的恐慌和同仇敵愾,於是他變成九族十一姓回紇的公敵,連契必氏族也不得不失聲。
而這場動亂中,那些拜火眾的表現,也讓某些回紇大姓的心態,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而牟羽可汗,或者說移地鍵的母親,出身的也是一個附庸王姓的大部,與王族世系的姻親,很早就嫁給了還是王子的老汗,因此依靠母親的舊情,老汗對這個次子,還算不錯。不過也就是不錯而已,不會特別喜歡和優待,只是眾多候選排名靠後的之一,唯一的優勢是他成年王子的身份,比別人更早的獨立開帳經營自己的部眾和領地。
葉護墨延輟諸王子當任王庭中要職,修習政務的時候,他卻在外面奔波,他當任過最大的官職,也就是作為可汗權威的代言人,巡遊宣撫各支族外部,或是出使遙遠的國外,並一度作為回紇使團的成員,秘密的來到過長安。
這段經歷,也讓他成為回紇王子中,眼界最開闊的人。因此這份自知之明,也他大多數時間都循規蹈矩的呆在自己領地里,經營自己的部眾,並按照老汗籠絡回紇九族的要求,娶了仆固家的女兒為正妃,因此也逃過墨延輟發動的劫難。
當九族十一姓的一眾回紇首領,公推的使者合胡祿,突然找到他的領地,將他這個根基並不算強大的王子,推舉上可汗那個至尊的位子時,他想到的首先秘密尋求外部的援力。
用名位犒賞和籠絡那些擁立的大首領,親近仆固家族,從唐廷獲得認可,用外來的摩尼教對抗拜火教。他不希望做一個最偉大的可汗,但希望自己是一個有權威有作為的可汗,而不是僅僅作為各個部落的協調人,浪費一生大部分時光。
拜火眾和那些栗末人暗中蠢蠢欲動的異心,給了他一個機會,看看有多少人會跳出來,剪除異己和不安定因素,為可汗的權威鋪平道路的機會,甚至不惜捨棄了最寵愛的幾個妃子和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替身。
首先跳出來的居然是風評甚好的合胡祿,這位回紇汗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也是王姓以外,第一個向可汗宣誓效忠的大首領,因此他得到了十一姓都督的首席位置,但是他的野望顯然迫不及待止步於此。
然後是拔攬,這個在王庭中與他最親善的將軍,也是他就任可汗後最倚重的牙帳將領首席,這個關鍵人物的反亂,幾乎讓他陷入危險的境地。大部分後手和應變措施,變得不再可靠。
然後是右賢王吐迷失,這位侍奉過老可汗,在王姓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不但誘禁了可汗提拔的左右殺和三位內宰相,輕易壓制了從屬可汗的左右廂十箭部落的異動和反彈,幾乎斷絕了可汗的外援。
但在莫賀達乾的幫助下,他還是逃出了王庭,在親帳部落的掩護下,秘密法號施令,召見可靠的頭領,等候機會。
當合胡祿假借王庭的名義,讓護軍攻打唐人使團的時候,他沒有動,因為那不是他可以徹底掌握的力量,當合胡祿號召方圓八百里內,那些附庸王姓部落圍攻唐人使團,為可汗之死復仇的時候,他也沒有動,因為他想看看這些部眾對可汗的態度,為此他甚至從自己藏身的舊日領地中,派出一些不知情的部眾來響應。
但沒有想到,合胡祿還有更狠絕果斷的手段,為了把持王庭的局面,他直接將那些馳援王庭,卻又在自己影響力以外的部眾,都交給拔攬統帶,讓後打發南下寇掠唐人的土地,好把整個回紇王姓和附庸氏族都拉下水,捆綁在自己的戰車上。但這樣一來,卻也大大影響了牟羽可汗,暗中可以運用和藉助的力量。
再加上吐蕃人的入侵,室韋人的獻誠,范陽叛軍的示好,讓合胡祿的陣營,無意中得到更多的支持,更多搖擺不定的部落,開始表示出願意追隨和聽從的姿態,以獲取勝利者的好處。
那些叛逆者得到外來的支持,而變得更加強勢,也有足夠本錢在九族十一姓拉攏到更多的同盟,壓倒了那些中立的聲音。這也進一步打亂了牟羽可汗的部署,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功夫來積聚力量。
由於某些原因,作為核心的牟羽可汗,還不能公開露面,只能由那些拿了他信物的親信,負責暗中串聯。
另一個意外,卻是來自那些唐人,作為這場動亂表演舞台中心的重要誘餌,最好的結果不是被俘虜,成為合胡祿有利的政治籌碼,而是確保他們被亂軍殺死,讓主使者合胡祿面對唐廷的憤怒與壓力,最好打的兩敗俱傷甚至眾叛親離,然後可汗再作為復仇者,出來揭露他的陰謀,為一切撥亂反正,為此可汗不惜留下自己的最寵愛的小兒子和親信大臣,作為證明和撇清的代價。
但他們的表現大出意外,讓被合胡祿收買的拓揭軍和那些附從部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後,居然就這麼輕易跑掉了。
更糟糕的是,唐人使團並沒有就此離去,而是突然北上襲取了色楞河上游,仙俄河邊的據點富貴城,擺出一副準備在草原上過冬的姿態,這是一個很危險的信號,唐人的軍隊,開始試圖介入草原的紛爭。
於是牟羽可汗再也坐不住了,不得不冒險提前現身,撲滅合胡祿和他的追隨者,把王姓的損失減到最小,然後聚集足夠的底牌,儘快與唐人進行交涉,不然,即將到來的冬天,足以讓他的諸多努力付諸東流。
洛陽
皇帝小白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做夢,許多陳年記憶像潮水泛起沖刷,逃離長安的滿心慌亂,沈選侍失蹤的無奈,被砍斷手的宮人,被開道將士砍殺一路的百姓屍體,一次次遭遇亂軍的混戰,梅嶺被單人突入大殺四方的生死片刻,,最後是妃子們哭泣的臉,和太上。
我還要做中興之主,我還要重整河山,規復開元年萬國來朝的盛況,隨着這個念頭的越發堅定。
皇帝小白沉重的眼皮,在內侍和宮人的哭泣聲中,終於張了開來。
「我們在哪裏。」
他第一眼,看見的是聞季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
「陛下放心,我們在圓壁城。」
「宮中情形如何。」
他吃力的示意人將自己扶起身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聞季搓了搓已經流出眼淚的紅眼睛,強顏歡笑道
「壞消息是,大內前庭已經失守了,大伙兒都退到了這裏。」
小白這才發覺,空中隱約還可以聽到沉重的鑿門聲。
「好消息是,朝恩找到了李相,已經與我們匯合。還帶來部分援軍。一時半會那些還衝不進來」
「陛下醒了。」
隨着這個消息,白衣宰相李泌帶着兩名滿身甲冑的軍將,大步走上堂來。
「參見陛下。」
「不要多禮了。」
「這位是朔方右廂兵馬都知渾日進,乃忠良之後。帶來一千八百名朔方健兒」
李泌介紹左邊一般臉瘦眼狹的高個軍將道
「你就是是蘭州都督渾釋之渾令公的大公子,十三歲從哥舒戰過吐蕃的那位。果然是忠義將門」
小白抬起眼皮道。
「蒙陛下垂愛。不才之名」
渾日進趕忙鞠身更低。
「這位是汴州防禦使馬洵美。帶來三千水上團節兵」
李泌又拉起另一位臉型圓短的將領
「就是往說留守范陽的叛將賈循倒戈歸附,那位人稱渾身是膽的馬遂馬過命?」
「陛下過贊了。」
馬洵美激動的渾身顫抖起來。
「願拼死護的陛下周全。」
「有勞眾卿。」
小白多說了幾句咳嗽起來。
「恭喜陛下亂軍退了。」
突然魚朝恩跑了進來,有些激動的通報道
皇帝小白掙扎着被攙扶到高處,就見那赤亮的大片火把已經從宮門上退卻而去。
「退而不亂。事情沒這麼簡單。」
馬洵美突然皺起眉頭。
「含嘉倉城失陷了。」
李泌看着黑暗的城頭上升起的另一處火光,面沉如水的道
「亂軍怕都往哪裏去了。」
「什麼。」
小白幾乎要再次昏了過去,哪裏有上百萬石的倉儲啊,河北河東五道半年的應變儲備。
圓壁城通往城外的九仙門突然打開,衝出的車駕才沒入黑暗,就聽得幾聲驚叫慘呼,物品碎裂的聲音,然後就被黑暗和寂靜給徹底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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