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三缺一
我坐在馬車上看着文抄,頓時笑了出來,
才出去兩天,就有新的八卦,自從李輔國養病以後,市坊中又誕生新的謠傳,說《蘭若寺傳奇之妖魔道》其實與本朝國師不空上人無關,乃是隱射那位中貴人,因為這位雖然號稱虔信佛門的李善人,卻絲毫沒有佛門的清心寡欲,喜歡弄權,以察事廳為爪牙,行事如妖魔一般。
打發了天興縣的那群官吏父老,緊趕慢趕總算趕上了早朝會,在朝會上露個面表個態,然後和賀蘭進明在朝後,一起被內招去說了幾句話,出來後是一大堆昭武九姓胡商背景的官吏,堵上門來來打探消息和口風。
現在長安城中各大政治勢力,以龍武軍這個團體為分野,可以用另一個時空的某種奇幻文學體系的架構來形容,就可以簡單分為親近、中立、敵視等,然後又按照守序和混亂傾向,分成若干個團體。
所謂守序,就是主張在主流體系內的規則和手段,來解決問題,非到萬不得已,至少要保持一個表面上的穩定和秩序,代表了朝中一種資重老成的穩健態度。
所謂的混亂傾向,就是傾向希望通過激烈的變化和動盪,打破現有的政治版圖和僵局,從中獲得最大的利益,體制內的穩定和秩序,是可以暫時犧牲的,代表的是一種起點低卻激進態度。
當然在政治名利場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只有有足夠的利益,就算死對頭也未必沒有握手言和的機會,同樣的利益,卻可能成為親近盟友離心和翻臉的緣故。
現在的長安城裏,有一大票人磨刀霍霍,等着吃我帳下兩府的大戶,因為龍武軍獨自私吞了長安中歷年積累下來的庫藏,(這一點要感謝嚴於律己,極力逢上的崔佑乾和嚴莊兩位大好人)以及諸多準備在長安安家的叛軍將士,一路拼命搜刮來的家私,所以一直被人念念不忘的掛記在心上。
還有另一大票人同樣也在磨刀霍霍,準備斬亂伸過來斷人財路的黑手,因為少了龍武軍這個關鍵節點的支撐,各房空有人脈和資源,卻缺少相互信賴的基礎和實力,基本什麼事也別想做成。
這不,朝會上已經有人提出,去年劍南大熟產出有餘,可以適當增加稅賦,增加國用,要知道太上才剛剛下令免賦才不到一年,因此,馬上被某些「熱心正直」的御史給罵的狗血淋頭。
關於軍輸的承包,
當初有人跳出來大放厥詞,說是軍輸項目事關國家機要,乃是前方將是的命脈也不為過,怎麼可以輕易付之人手,更別說這些商人逐利無義,難以信用,怎麼可能把關係國家命脈的勾當,交付給他們。
那些清流,在輿論上死死頂這條不鬆口,另一些人則抬出龍武軍在劍南的例子,正好問到我,我就隨口說了句,如果不放心他們的信譽和行舉,就讓他們拿出東西來抵押擔保好了,這才打開了僵局。
本以為那些商家,在苛刻而詳細的條件面前,都會知難而退,沒想到反而爭相競投之,理由很簡單,他們通過自己的渠道了解後,誤以為既然朝廷能擬出這麼詳盡的章程,又索要如此巨大的擔保,想必那成事的決心也很高,人亡政息或者事後推翻的風險也小了許多。
當然這個誤會最後變成一直延續到現今的制度,其中雖然不乏一些變數和反彈,甚至有地方官府罔顧朝廷的勒令,明里暗中的阻撓過境的承運商團,鼓動地方士民不停製造麻煩,但是沒有更好的替代法之前,君臣也只有捏着鼻子督促貫徹下去,畢竟,連朝廷倚重的江南財賦,都要靠這個渠道分流部分轉運的壓力。
這些低品的官吏中,卻悄悄夾雜了一位隨太子一行,同時新回到吳王李祗的門人,傳達了一番他家主人想進一步拜訪的意向。
太僕卿吳王李祗、東都留守虢王李巨,都是在定亂中有功的宗室,本朝自中宗以後,每逢國家有事,都是以宗室撥亂反正,而入主天下的,特別是前代的太上天子,是以皇帝直系血脈以外,被邊緣化的旁支郡王身份,發動宮變將父親送上大位的。
因此,皇帝們對宗室的事情特別敏感,對血緣親近的宗王及其子嗣,採取的是良田豪宅錦衣玉食優養之,擁有尊崇的地位和名號,也不讓其在朝堂有太多發言權的態度,倒是一些遠支血脈已經淡薄的宗室,還可以在仕途上走的更遠一些,甚至出將入相,如信安王李瑋等,如李林甫、李峴等,不過他們也有限度,特別是涉及兵權,功成名就到一個程度後,就要及時激流勇退。
但是自從永王之變後,朝廷又突然發現新的問題,讓這樣擁有皇家的名分,又擁有實力的宗室,長期領軍在外,已經構成了新的不穩定因素。
相比之下本朝的公主和外戚們,反而更要自由一些,既然沒有大位之念,就算爭權奪利,也不怕少你一個,因此也誕生了一種獨特的門人政治,宗室們既然不能直接參政,就扶持一些代理人為自己的利益張目。
正在想這件事的因果,突然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在我眼前一晃,頓時喝住了前行的車馬儀仗。
契丹人,果然是契丹人,我在街上看見那被整把小辮子團起來的光頭瓢子,顯然因為天氣熱沒戴帽子,愣了一下,被朝廷指為叛賊逆黨之一的外種契丹,什麼時候可以明目張胆的走在大街上,
自從鮮卑山之戰後,剩餘的松漠外種契丹也分裂成兩部分,一部分繼續北逃,分散進入大室韋聚居的額骨河流域,一部分轉入渤海的扶餘、長嶺地區。
可以說,隋末大賀氏當權的老八部時代,還是當今遙輦氏主政的大八部時代,都已經徹底結束了。
真正向李光弼的河東軍投降的,只有一些小部落聯合,這個耶律出身的達刺部落,就是其中之一,由於外契丹逃亡造成的空白,已經引起周邊部族的覬覦,所以他們不得不緊密的依靠河東軍。
件到我的儀衛,對方倒是恭恭敬敬的站在路邊,等我叫過去問話。領着這些契丹人的,正是李光弼的判官韋損。
「他們是有功之臣。」
韋損還算客氣的回答道,
雖然頭上幾位老大礙於立場和身份,頗有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但是作為底下的軍頭、僚屬,以同鄉、同年之類名義,暗中有銀錢買賣的往來頻繁,也並不算什麼特別的秘密。
外軍需要應急口糧、肉菜罐頭、禦寒衣被,作戰器械、車駕等各種軍用物資,龍武軍的軍工生產剩餘也需要固定的買家,如是經過正規渠道和章程,指望朝廷的官僚體系那個效率,不要說前方將士的黃花菜都涼了,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妖蛾子來。
只要有登州商團的擔保,甚至可以用俘虜來支付,這也是安東、渤海一帶,各族青壯人口大量失蹤的重要原因之一,又不是天天打戰,哪有那麼多戰爭俘虜。唯一的條件,就是派人跟蹤觀察各種產品的使用情況,好作出相應的改良改進。
原來耶律氏所在的達刺部,在鮮卑山大戰中是出了大力,早在河東軍殺過土護真河之前,這些首鼠兩端的小姓部落就已經和河東軍取得了聯繫,引為後路。
但走的最遠的,做的最徹底的,還是這個全部人口只有數千,根本毫不起眼的達刺部,因此正當契丹十幾萬人馬依據祖地,背水一戰激鬥正酣的時候,隨着契丹人老弱婦幼的聚居地失陷的消息傳來,達刺部聯絡的一些小部落,也在最關鍵的時刻突然反水,以隱藏在部落中的數百名河東軍精銳為先鋒,突襲了王族遙輦氏族的狼頭大愫,迫使其移位,一下子動搖了戰局。
因此,他們也是戰後松謨草原上最大的受益者,因為作為外契丹主力的大八部殘部固然是跑掉了,但是他們的牛羊和奴隸、草場、山林可是跑不掉,雖然大頭都被河東軍給拿走了,附近已經沒有比他們更強大的勢力,雖然在遙輦氏的反撲中損失了大量的青壯,但只要擁有足夠的土地牛羊,草原上就從來不缺乏因為各種名目活不下去的投奔者,很快壯大起來,此次是應李光弼之請,前來朝廷受封賞的。
通過傳譯知道了我的身份後,這些契丹人,都有些驚喜和激動,很快就使人 過來遞了一份清單。
希望用多餘的牛羊,換取一些更易於貯存和耐久的罐頭、烈酒,茶磚、糖塊之類的物資,此外他們還有一些玉礦和沙金的出產,如果可能,希望得到一些鍋鏟耙叉之類的民用鐵器。
因為戰爭的結束,這些年劍南十七場的產能,已經很有先見之明的逐漸轉移到民用生產上,唯一的後果是,大量的小礦山、私鑄作坊大量經營不善破產。
雖然這些野人的做法很有些無理,我倒沒有和他們計較的心情,只是不由讓我感嘆,果然是金子在哪裏都會發光啊。恩不是,禍害在哪裏都是禍害啊。
本朝控制的河曲地內附党項大約有34萬口,分散在靜邊州都督府至慶州(今甘肅慶陽縣),轄下的25個党項州,其中散居在靈、鹽和慶州一帶的党項羌部落統稱為東山部,散居在銀州(今陝西米脂縣)以北、夏州(今陝西橫山縣)以東為平夏部,以及一小部分隨軍遷徙到石州(今山西離石縣)的石部。此外,還有在吐谷渾滅亡後,仍然留在故地的党項族人,被吐蕃稱為洱藥下種部。
其中所謂大部萬騎,小部上千,其實就是指成年男子的數量,因為號稱舉族不分男女老幼都能上馬挽弓,成年男子的數量也大抵相當於部落的基本戰鬥力。
號稱最強大的拓拔氏族,幾個大小分支加起來也就萬把男子這點規模,其中還要除去一些年齡太大過小的水分,以及維持放牧生產和警戒的必要人手,雖然這些羈縻屬部落,沒有太過強大的外敵,但遊牧氏族往往也是奴隸氏族,大量的牧奴如果足夠的人手來看押和管理,將會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此外還有草原狼群、大大小小的邊境馬賊等威脅。
因此他們能湊出十分之一具裝完好的騎士,組成胡陌營的騎羌團,算是很勉強了。
畢竟後世那些口口聲聲狼圖騰的軟骨頭專家,也未免把遊牧民族想的太好太理想了。
大多數時候,肥美而時宜的草場總是有限的,除了首領和少數貴族外,大多數人都掙扎在貧困於饑寒的生存線上,唯一改變生活的機會,要麼去搶劫,要麼就去貿易,而一場雪災或者瘟疫什麼的,就可能讓一個部分多年的努力化為烏有,乃至遭受滅頂之災,所以他們基本沒有什麼不可失去的,在生存的渴求面前,什麼原則傳統尊嚴,都是無謂的,從本質上說,和一群實在活不下去的窮鬼,沒有什麼兩樣。
投附李光弼的耶律契丹,已經歸附魏方進的拓跋党項,再加上康提辛在河中招募的沙陀小族朱邪氏,晚唐五代的幾大外族都已經提前出現歷史舞台上,幾乎可以三缺一湊一桌麻將了。
別過這個小插曲,回到家裏,換了衣服,踏進後園就看見,小丫頭、雨兒、哥舒落兒、小蘋果、李儂儂幾個大小蘿莉一起,坐在濃密的葡萄藤下的石基上,推着嘩啦作響的花牌子。
所謂花牌子,其實就是我「發明」眾多消閒小遊戲之一的古代版紙牌,只是用的是六十四張各色花卉做圖案,玉質或者牙質的牌面,因此也叫花牌子。因為其花樣組合繁多,老少咸宜,很快就取代了傳統的雙陸、悠的從油膩膩的小攤,充滿汗味與腳臭的篷布下擠出來,對着日頭伸個懶腰,順便眈眈版新不舊翻毛邊的單衫,掉出兩肥大的毛腳虱子,用指甲掐的蓽撥作響,竟然很有些快意,把手上的血跡摁在牆皮上,才重新回到盯梢的位置。
他本來是個本地出生的渾漢,是衝着「飯管夠、常吃肉」的招募廣貼,給稀里糊塗的招募進來的,雖然飯是一種沒任何滋味形同嚼蠟的小粒米飯,肉也是一種來歷十分可疑,根本吃不到骨頭,也不知道用什麼部位醃製出來的罐裝咸白肉。
有一種秘密傳聞是,龍武軍那些被稱為食屍鬼的大爺們,最喜歡將得罪他們的人,暗地秘密處理掉,通過加工廠做成罐頭肉,發給將士充作軍糧,據說吃了這些人肉的士兵,都會變的力大無窮、悍不畏死,無視傷痛。
但對那些曾經在長安城裏熬過那個恐怖而可怕的冬天,因為飢餓的幾乎可以,毫不浪費的吃掉骨瘦如柴同伴的前混混來說,這點卻不算什麼了。
可惜的是他偏生的天生結巴,一急就難有句囫圇話,剩下的只有些氣力,問題是這世上肯賣死氣力的人海了去了,想混個肚飽不成問題,這城裏有的是長短零工,但是想出人頭地,那就是奢望了。連做個拿刀防身的武裝民壯,人家也看不上他這蘆柴身板兒。
好在他頂了本地出生的名份,和好些不耐勞苦的城狐灶鼠一般,被發放出來做個最底層的掛名線人。每月可以拿一些真真假假所謂的消息,到聯絡的飯莊裏混幾頓吃喝,拿些津貼碎錢。
前些日子,城裏出了好些天大的事兒,許多人都掉了腦袋,還有更多一貫高高在上,仰這腦袋也不肯低看一眼的官人,都丟了差事,連同哭哭啼啼的家人一起,一串串的象牲口一樣被驅趕出安華門,押解上流放的路子。
那些街口堂頭的團頭、把頭、阿大們,都接到了縣裏不良帥和京聯總堂的低調做人,用心做事的雙重警告,地頭上但凡有什麼可以的人等要趕緊出首,不然以連坐論,連本街最吝嗇的那位花子團頭,也破天荒的開出高達一緡懸紅,
一緡錢啊,一百個青亮亮的大子兒,這可是某些人家一個月的衣糧,就算到陋巷的暗門子裏包個粉頭,也能連吃帶睡廝混上十天。
也許他的運氣到了,如不是前些天,夜裏餓的實在睡不好,爬起來偷些邸店還沒清理的殘羹充飢,在黑漆漆的街道上,要逃避禁夜的巡城馬班,慌不擇路闖進了傳說鬧鬼的廢園,掉進枯井裏昏死過去,還沒有這番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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