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126回、當街剃髮全無忌,南衙滾地只饒聲

    126回、當街剃髮全無忌,南衙滾地只饒聲

    木魚聲頓了頓,趁此機會,隨先生一展雙臂,飄飛的衣袂落下,朗聲道:「你有人皇印與禪音相助,能逼退我也算不得本事,罷了,我不會再親自出手奪你的人皇印。」隨着話音,他的身形化為一片神光,消失於天際。

    這時有一名僧人道:「天后,我等法力低微,無法助你留住此人。」

    武后轉過身來,展顏一笑掃視眾僧:「那人應從仙界來,使用的卻不僅僅是仙家法力,恐怕身份有些特殊,留不住他也沒什麼好慚愧。今日能令此人知難而退,眾位高僧已經立了大功!」

    一場奇異的鬥法就這麼結束了,在常人眼中看來,一點驚天動地的感覺都沒有,甚至連驚心動魄都談不上。無非是幾個和尚念佛號敲響木魚,然後武后伸出一指虛點,隨先生立單掌在胸前,彼此說了幾句話。最後隨先生拔出一根簪子在面前劃了一下,就這麼走了。

    但是梅振衣卻覺得其中境界已極,雙方斗的似乎不僅僅是法力,他此時也琢磨不透。武后帶着眾僧也走了,梅振衣坐在地上問了一句:「師父,上古人皇印,究竟是什麼東西?」

    鍾離權抬頭看着遠方,方才那雲端上的眾人爭鬥之處,沒有回頭像是自言自語道:「上古人皇印,不僅僅是一件東西……」

    上古神農百草鞭,是炎帝神農氏手中的鞭子,但也不僅僅是指那根鞭子,也是一種煉藥的法術,梅振衣手中的拜神鞭也算是山寨版的了。上古人皇印是上古三皇曾掌管的一枚印章,同時也代表着一種人世間大神通權柄。

    上古之事無史可記,待到有伏羲與女媧出。畫八卦正乾坤,而定人間大倫。人皇印是青帝伏羲畫八卦時所制,相傳可以定山河萬物之序,相安眾生守常。這枚印如為法器,用處就大了,比如武則天下法旨封綠雪為敬亭山神,如果追究其妙用,就是定山河萬物之序。

    這枚印不是隨便用的。就拿封綠雪之事舉例,不是下道法旨綠雪就成山神了。將滿山靈樞地氣匯聚與綠雪原身一體,清風能辦到,那位智詵禪師也能辦到。但不同地是,他們需要施法才行,如果收了法術,綠雪本人沒那個能耐,則綠雪還是綠雪。

    但有了人皇印就不一樣了。智詵禪師施法將滿山地氣靈樞匯聚與綠雪原身一體,再用真火焚盡以人皇印頒出的法旨,山河之序已變,滿山靈樞地氣自然而然就與綠雪原身一體。她就成了真正的山神,不用智詵禪師再繼續施法術。

    除非清風殺了綠雪。否則他也奪不回這個道場,後來還是綠雪自己想了個辦法解決了麻煩。

    有人皇印在手,不等於就代表擁有人間帝王之位,但還有個奇妙的地方。其它人拿到這枚印沒用,據說掌印者必須有人間帝王之位才行,以帝王之旨施法加印才有效。比如換個人,哪怕是菩薩金仙,就算拿到這枚印也不能用之重定山河之序。

    使用這枚印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要有出神入化以上的神通,世間修行圓滿要達到極致,否則動用不了它。這一點對人間帝王來說太難了。幾乎沒有可能。

    想當初青帝歿身之後,炎帝神農與黃帝軒轅爭天下,印本在炎帝之手,後來交給了黃帝,但在黃帝之後此印失傳。一方面因為黃帝認為山河之序已定,不可再去隨意擾亂,子民應相安而處在世間自盡其力,另一方面恐怕也沒有人能動得了這方印。

    這些本已是上古洪荒傳說。後人不知真假。沒想到當朝出了個武太后,這枚印居然跑到了她手中!敬亭山封神之舉應該是嘗試。武后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動用人皇印。

    聽完鍾離權的講述,梅振衣問道:「師父,人皇印真的是如此用處嗎?」

    鍾離權沉吟道:「只是上古傳說,究竟如何為師也不敢確定,就像那上古神農百草鞭一樣,人皇印也自有其巧妙吧,敬亭山封神之事,你也親眼看見了。」

    梅振衣:「假如傳說是真的,拿來濫用地話,可未必是人間之福啊?」

    鍾離權:「傳說人皇印不在帝王手中無用,在帝王手中也不是人人能動用,這些未必是真的,但一定有所依據。假如是真的話,碰到濫用之人,要麼奪其印,要麼奪其位,這枚印也就失去用處了。其實在最早的傳說中,它是上古三皇用來安定人間的,讓仙界無法隨意干擾人間生息之地,眾人靈覺開啟自然生息之後,人皇印也就棄之不用了。」

    梅振衣仍然追問:「那位隨先生為什麼要來奪印?這枚印對他能有用嗎,看他的用意,還特意把清風勾引來。」

    鍾離權:「很簡單,這枚印對隨先生有沒有用我不清楚,但他不希望人皇印出現在武后手中,同時也在試探清風,看看清風對這枚印感不感興趣。結果隨先生沒有奪走印,清風對這枚印也不感興趣。」

    梅振衣皺着眉頭道:「上古傳說多有誇張離奇,可能不實之處甚多,我估計那枚印上有上古三皇留下的法力,因此在世間妙用神奇。但因為這個傳說,它的名字也叫人皇印,成了一種象徵,一般人也不敢拿出來動用。……師父,如果沒有人皇印,你能封一個像綠雪那樣地山神嗎?」

    鍾離權想了想:「仙家高人有可能辦到,也有可能辦不到,至少對於我來說,沒那麼容易。」

    梅振衣:「假如能辦到的話,應該怎麼辦?」

    鍾離權:「用仙家神通也不複雜,比如像你那樣先為綠雪立神祠,讓她神識有所依附,受香火心愿供奉修行,再像明月那樣傳她天地靈根妙法,大成之後匯聚滿山地氣靈樞與原身一體。只是這樣做。一來無法保證綠雪本人能否修成妙法,二來無法得知她需要多少時日。如果一切順利最終成功的話,就與當日封山神的結果是一樣的。」

    梅振衣:「老天,這還不複雜呀?還是人皇印來地方便。」

    鍾離權:「其中也各有利弊吧,假如照我說的那麼做,綠雪成就山神很難,但等到那一天,她本人也等於仙家妙法修行大成。而現在這般。綠雪還是綠雪,只是匯聚滿山地氣靈樞與原身一體,得到山神之位罷了,卻不等於自身修行已成。……對於很多人來說遭遇此事,若為憑空所得地神位所惑,往往止步於此,修行永遠也無法再進了。」

    聽了師父這番話,梅振衣琢磨了半天才說道:「無山神之心。亦尚無山神之能,卻受山神之位,當然會有問題。」

    鍾離權轉過身來:「徒兒啊,先別說這些了,你今日已有飛天之能。為師十分高興,但你談論這些話題還太早,今天的事也不是你所能插手。我給你一個忠告,假如清風不提。你也不要再問,就當今夜你沒有來過,也不知道這回事,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

    梅振衣起身行禮:「師父所說是金玉良言,弟子一定遵從,今天如果不是師父趕來,我冒冒失失地闖過去被他們發現,對我恐怕也沒什麼好處。您既然來了。隨我去洛陽逛逛嗎?」

    鍾離權搖了搖頭:「皇都有什麼好看的,太牢峰還有事,我先回去了。若碰見什麼事情超出了你所能處置,到太牢峰找為師便是。」說完話搖着破扇子也飛天而去,梅振衣在黃河岸邊站了半天,猶在回味今夜所聞,天色微明時才返回洛陽城中。

    天亮之後陪父親用完早飯,再到後院中去招呼清風。這位仙童正站在院子裏曬太陽。見到梅振衣只淡淡問道:「今天你要去哪裏?」

    看清風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提昨夜的事情。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梅振衣記住鍾離權的勸告,也什麼都沒提,只是笑道:「想去洛陽城中四處逛逛,仙童隨不隨我一起去?」

    清風點了點頭:「既然來了,我也想看看,那就走吧。」有他跟隨在身邊,梅振衣也不必帶其它的下人,這次換了普通人的裝束,就像個富家公子領着一名書童出門。只不過這位書童看上去很拽,一路上不伺候公子,甚至都不怎麼理會。

    在那個時代,洛陽什麼地方是逛街地最佳去處?當然是南下河市場,達官貴人平民百姓穿着各色衣衫來來往往,這裏能買到全國乃至世界各地的百貨物產,各色商品從琴棋書畫、珍奇古玩到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應有盡有。

    梅振衣一路上都在留意這裏什麼東西賣地最好,又缺什麼,都有哪些商家字號,來往者兜里都有沒有錢,大多都買什麼價的東西。清風不緊不慢的跟着他,也一臉淡然的向周圍掃視,不知他在看些什麼,既沒有好奇之色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梅振衣在一家茶餅鋪前停下腳步,問了幾樣商品的價錢,又問老闆道:「煮茶之道費功費時,假如將茶葉簡單炒制,飲時以滾水沖泡即可,這樣是不是更方便?」


    那老闆賣了一輩子茶,也沒聽說過這種建議,撓了撓腦袋說:「那不就是泡樹葉喝嗎?不像是飲茶。」

    梅振衣笑了:「不必繁瑣另有真趣,而且價格比茶餅便宜地多,我只想問一問,如果那樣的話,好賣嗎?」

    老闆一攤手:「這我可說不好,大家以前可沒見過呀。」

    正在說話間前方突然一陣人聲嘈雜,轉角處油坊那邊傳來一片大呼小叫,還有不少逛街地百姓提着東西就往這邊跑,一邊還相互招呼道:「快閃快閃,薛和尚來了。」

    循聲望去,只見一群光頭簇擁着一匹高頭大馬站在路口,馬上坐着一名和尚,此人生地是唇紅齒白相貌堂堂,身材非常健碩,腦門油光發亮。聽見眾人議論,這人應該就是薛懷義。周圍擺的小攤被他這群人馬沖地亂七八糟。

    薛懷義在馬上耀武揚威的喝道:「是什麼人,走路不長眼,敢衝撞本師的馬?」

    有兩名手下左右架住了一名高簪道士,大叫道:「寺主,就是這個臭道士,擋在道中把你的馬給驚着了。」

    那名道士戰戰兢兢地說道:「薛寺主,你的馬快,貧道有些走神沒有躲開。以至衝撞在一起,在此給您賠不是了。」

    薛懷義一名手下喝道:「驚嚇了寺主的寶馬,那可是太后賜的御馬,賠個不是就完了嗎?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供奉白馬寺吧!」

    那道士眼中有怒意卻又不好發作,只能反問道:「你們是出家人,我也是出家人,豈有讓貧道給佛寺布施的道理?」

    昨天梅孝朗派人到京兆衙門監督行刑,當庭杖斃二十七名兇徒。光頭黨作鳥獸散,再也不敢肆意妄為。薛懷義心中鬱悶卻又無可奈何,只能帶着一群手下到南下河市場散心。他在集市中騎馬,有一名道士走神沒躲開與他衝撞在一起,他不僅不道歉還要找道士的麻煩。

    聽見這道士居然敢頂嘴。薛懷義心頭火起,指着對方道:「朝中達官貴人,到白馬寺布施的多了,一個臭道士有什麼了不起?……來人。剃髮!」

    一聲令下,左右如狼似虎,按住道士掏出小刀就要剃頭髮。梅振衣見狀剛想上前,袖子卻被人拉住了,是清風阻止了他,輕輕搖了搖頭。

    「仙童,你不管閒事也就罷了,我見到了卻不能不管。這個假和尚太囂張了,哪有當街按住道人剃髮地道理?我師父孫思邈與鍾離權都是道士,看同門的面子,我也應該管一管。」

    清風淡然道:「有必要嗎?那道士的頭髮剃了還能長出來。你真想插手也不是這種管法,讓他以後不能隨意剃人之發才是正理,放心,我已經出手。」

    梅振衣注意到清風的表情,發現他又在笑。看着薛懷義鬧事的方向。笑容怪怪的有點壞,看樣子已經暗中使了什麼手段。真是八百年難得一遇的奇事。清風也會出手管閒事了,而且他這種表情梅振衣還從未見過。

    「仙童,你到底做了什麼?」梅振衣按捺不住好奇心,壓低聲音問道。

    清風很奇怪的問了一句:「你不是想賺錢嗎?」

    「這跟我賺錢能扯上什麼關係?」梅振衣有些摸不着頭腦。

    清風笑容有些神秘:「聽那個薛和尚自己說,他們白馬寺很有錢,那就讓他送上門來吧,你在家裏等着就行,到時候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拿了,我可不會幫你。……先別問,過幾天就知道了。我們走吧,這裏已經沒什麼熱鬧好看。」

    梅振衣一頭霧水地跟着清風離開,不知這位仙童使出了什麼玄妙手段。仙人行事很難看穿,比如鍾離權當初賜給梅振衣拜神鞭,以他地聰明也要等到三年後才回過味來。清風出手懲罰薛懷義,卻和梅振衣賺錢扯上關係,又沒見他有任何特別的舉止,梅振衣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回家後也沒見有什麼動靜,清風也沒再提這件事。閒話少述,在城裏城外逛了兩天,第三天梅振衣跟着父親一起去文昌台交旨。

    武后召見梅振衣,也不是說他來到洛陽就能見駕地,先要到有司衙門報道履行手續,登記此人已經奉旨來到。第二天早朝時到殿外候旨,負責此事的朝臣先奏明,武后宣他上殿他才能覲見。梅振衣有老爹領着,這些手續都沒什麼麻煩,趁此機會,梅孝朗也向文昌台眾官員引薦自己地長子。

    想當初南魯公陣前射子,後來玉真公主登城一戰,梅振衣在朝中已經很有名了。眾官員見到梅家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紛紛過來打招呼,都開口嘉獎勉勵幾句,梅振衣也向各位叔叔伯伯一一行禮,言談之間十分謙遜有禮。

    梅孝朗在一旁捻着鬍子一直面帶微笑,有這麼一個出息兒子心中也很得意,這回是帶出來露臉了。

    文昌台是六部官員辦公的地方,它在皇宮南門之外,俗稱南衙。文昌台的最高長官原先是左、右僕射,武后改制後稱為左、右相,梅孝朗官居右相,而左相大人是新調來的溫國公蘇良嗣。

    武后將朝堂設在洛陽,原都城長安設留守大人一職,梅孝朗就曾經擔任長安留守,他奉旨出征後劉仁軌擔任長安留守,劉仁軌病逝後長安留守便是溫國公蘇良嗣。這位蘇大人剛剛從長安留守調任文昌台左相,今年已經八十有二,鬚髮皆白,在朝臣之中年紀最長,人人都很敬重。

    蘇良嗣握着梅振衣地手一個勁的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要有你這樣一個孫子就好了!」

    梅孝朗在他旁邊一個勁的替兒子謙虛道:「蘇大人過獎了,小兒當不起。」

    堂中百官熱熱鬧鬧的說話,寒暄之後梅孝朗領着兒子去了內堂,這時忽聽外面有人道:「薛大師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薛懷義大踏步穿過二門,已經走進南衙朝房之中,眾人紛紛朝他躬身行禮。而蘇良嗣看見薛懷義進門,只是微微一拱手算是打了個招呼,並沒有再理會。

    薛懷義今天到南衙是找侍郎宗楚客來的。宗楚客是武后的遠房外甥,素有才學,因此被提拔到文昌台擔任要職。最近宗侍郎見武三思等人都很巴結薛懷義,也見機討好,托人說自己要給白馬寺主寫傳。

    薛懷義聞訊當然高興,今天就興沖沖的上門了。一進門見大家都畢恭畢敬向自己長揖及地,屋子中間卻站了一個以前不認識的白鬍子老頭,只衝自己抬了抬手,連頭都沒低就把臉扭過去了。他當時臉上就掛不住了,喝問左右道:「哪來地糟老頭子,第一次見到本師,也不行大禮!」

    一時間左右沒人敢答話,蘇良嗣人老耳朵可不聾,一轉身怒斥道:「何物禿奴,敢這般傲慢?」

    這一句話可是火上澆油了,薛懷義自從得勢以來,誰敢這麼當面罵他?當即勃然變色上去就要揪老頭的衣領。然而步子剛邁過去,就覺得腳下一空,原來有人提着後脖領子把他給拎了起來,來者正是南魯公梅孝朗。

    南魯公在內間正和兒子說話,聽見外面的動靜,走出門來正巧看到薛懷義要上前揪蘇良嗣。那老頭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就算撞一下也得散架呀,梅孝朗縱身上前就把薛懷義給拎了起來。薛懷義身形高大壯碩,然而在梅孝朗手中就像拎小雞一樣掙扎不得。

    梅孝朗也不廢話,手一揮就把薛懷義扔出了房門摔到院子裏,總算他下手有輕重,沒有摔的太狠,又轉身沖蘇良嗣道:「老大人,您別生氣,何苦與他一般見識?」

    蘇良嗣見剛才的架式,已經氣的白鬍子直顫,指着門外道:「把這個無禮的東西按住,好好給我掌嘴!」

    南衙門外有執守地衛士,聽左相大人下令,上前按住薛懷義就是一頓揍,說是掌嘴其實就是一頓老拳。薛懷義此時已經懵了,在地上抱頭道:「別打臉,別打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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