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回、如此緣鏗消不得,辛苦今生數百年
梅振衣第一次親眼見到天刑礪雷,是離離歷劫飛升,時間就是在他與知焰遭遇斑節豸之後的第二天正午。
地點是一片潮濕悶熱的谷地,這裏三面環山,一面有一個熱氣蒸騰的湖泊,向外散發着硫磺的氣味,谷地中植被茂盛幾乎都是高大的蕨類。穿過這些茂盛的蕨樹叢,谷地中央大約有十里方圓幾乎寸草不生,中間生長着一棵樹。
這棵樹大約有三丈多高,只有一根筆直的主杆沒有分叉的側枝,上端的樹冠既像棕櫚那樣展開,葉柄有一尺多長,葉子有兩尺多長,狹長如梭邊緣帶着鋒利的鋸齒。這棵樹就是段節梨,也是離離的原身。
以離離的修為,聚攏地氣隱去原身所在,通常人們是看不見這片空地與這棵樹的,但在她行將歷劫飛升時,這裏的情景全部露了出來。梅振衣與知焰站在遠處的高坡上,阿斑伏在他們腳旁,神情很是躁動不安,身形卻被梅振衣周身發出的七尺霞光罩住。
離離剛才就是在此地與他們告別,轉身走入那片林間空地消失不見,緊接着谷地中央那株段節梨樹就發出了一連串如爆竹般的輕脆爆裂聲,有細碎的光芒閃現,從樹根一直延伸到樹冠,這棵樹的光影看上去越來越不真切。
似乎這棵樹被一連串的爆裂光芒震碎了、消散了,然後光影中顯現出了離離那高大健美的身軀。這時空中也傳來回音,也是一連串如爆竹般的霹剝之聲,有點點紅光炸現,仿佛是誰在燃放禮花。
離離的身形出現後,就緩緩向空中飛去,似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吸引着她,飄向半空中不斷閃爍出現點點紅光。場面看上去好似沒什麼驚險。然而當離離的身形被點點閃光包圍的一瞬間,情況突然發生了變化!
只見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巨大地漩渦將離離卷在中間,似是這一片空間被扭曲撕裂,通向不知名的無窮遠處。與此同時,漩渦深處有一道明亮的巨大黑色閃電呈螺旋狀射出,無聲無息的劈向離離。
「黑色」與「明亮」在感覺上本就是矛盾的概念,可這道閃電偏偏是那麼漆黑如墨,又是那麼明亮刺眼。天空瀰漫着一種莫名的、令人恐怖的毀滅氣息。阿斑低吼一聲,四爪刨地連連後退,渾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身子在瑟瑟發抖,仍然目不轉睛地仰頭看半空中的離離。
下一瞬間空中終於有了聲音,是離離發出了一聲清越的破空長嘯,長發飛舞舉起了手中的鋸齒梭葉刀,帶着奇異的震顫似乎將身前的空間分割成無數碎裂的小塊。阻隔黑色閃電的劈襲。她這一手法術可攻可守,當年恨賢雙修紫電青霜聯手合擊都無法將她擊敗,修為至此,自然有種種護身地手段。
閃電的尖端被擊碎,化為一片細碎的黑霧散去。但螺旋狀的閃電旋轉着又生成無數分叉。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接下來的劈擊,不僅擊碎了離離切割出地無數細小空間,而且直接將她手中的鋸齒梭葉刀劈得粉碎,帶着黑色的火焰炸散、飛舞、消失。
離離又發出一聲尖銳的嘯聲。身形急速飛旋,有一道道虛影分出,成枝葉狀,繞着自己地身體飛舞,帶着凝成實質的法力。然而閃電如附骨之蛇,旋轉着擊碎一道道虛影,這些虛影似乎都被黑色的火光點燃,發出沉悶的爆炸聲。一一消失。
與此同時,繞住離離身形的那漩渦似乎不受任何有形法力的阻擋,內邊緣如穿透之風不斷掃過離離的身軀越纏越緊。
梅振衣不敢輕易發出神念去試探,然而神識中卻自然的隱約感覺到漩渦中包含地是世間種種糾纏的念力,這與他在奈何淵中的經歷類似卻又大不相同。
奈何淵中白蝙蝠發出的尖銳音波也能激起神識中的各種念,回想起此生中種種所遇,但在同一時間畢竟是有限的,梅振衣用了七天曆盡苦海。而此刻感應到漩渦中的念力糾纏。是在一瞬間全部切入神識。在遠處旁觀的梅振衣都有一種心神恍惚之感,身處其中地離離感受可想而知!。
離離地嘯聲不斷。卻越來越嘶啞、急促與低沉,她身體周圍不斷有虛影在燃燒,融化入黑色的火焰之中,眼看就要擋不住黑色閃電地襲擊。
梅振衣身邊傳來一聲巨吼,阿斑四蹄騰空就欲往山下撲去,卻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擋住,怎麼也沖不出梅振衣護身霞光的範圍。它連連吼叫,聲音中夾雜着悲鳴。
「振衣,你把阿斑抽暈吧,這一幕對它太殘酷了!」知焰輕聲勸道,嗓聲也有些發顫。
梅振衣一狠心道:「不,就要讓它親眼看着,否則很難有靈智開啟的機緣,只有這樣,它才能永遠記住離離,明白她曾為它所做的一切。」
說話間半空中離離周身外的虛影已經滅盡,身形被黑色閃電纏繞吞沒,她的身體突然發出了光,在螺旋狀的黑色閃電中白的耀眼幾乎透明,緊接着衣衫湮滅骨肉銷融,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而開,就像半空中燃放了一朵碩大的煙花,帶着隆隆的滾雷聲,三面山谷久久回音不絕。
在山谷回音中,天空的漩渦與黑色閃電已在剎那間消失,仍然是清清朗朗一片晴空,離離的爐鼎化身盡滅,她歷劫失敗!
如果用語言去描述,這個過程可能很曲折,但實際上只有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天刑也只有接連不斷的一擊而已!
在離離消失的同一瞬間,梅振衣的神識中聽見了一聲虛弱的嘆息:「我要去了,拜託你了!」
聽見這聲嘆息,梅振衣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悲劇的結局,唯一讓他感到安慰的是,離離並未形神俱滅,她守住了靈台中最後一絲清明的神識。來生未嘗沒有再見地機會。
護身霞光一收,阿斑已經衝下了山,像一道斑斕閃電衝入山谷中。山谷中央的那一株段節梨樹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一個焦黑的淺坑。阿斑蹲據在淺坑旁朝天悲吼,叫聲撕心裂肺久久不絕。
知焰的眼眶也濕潤了,悄悄伸手拭了拭眼角,梅振衣輕輕挽住了她,兩人並肩飄落到山谷中。也不管阿斑能不能聽懂。梅振衣直接給它發了一道神念:「阿斑,離離已經不在了,她這一世,因你牽扯的業力太多。你若真想還這番的情義,等她來世再相見吧。」
這道神念發過去,阿斑突然停止朝天的吼叫,低下頭看着面前地淺坑,鼻孔里發出嗚咽般的低鳴。再看這隻曾四處闖禍的瑞獸。忽然間淚如泉湧,仿佛明白了什麼。
阿斑在山谷中坐了一天一夜,一動不動就似一座雕像,梅振衣與知焰也不說話只是陪着它。第二天正午,知焰終於開口道:「阿斑。你就是留在這裏也等不回離離,跟我們走,才有與她轉世來生相見的機會。」
阿斑竟然像是聽懂了,就算不懂她的語句。仿佛也明白了知焰的意思,站起身來很乖巧的來到兩人身邊,還低頭蹭了蹭梅振衣的腿。梅振衣彎腰拍了拍它地腦袋,嘆了一口氣道:「我們走吧,以後你就跟着我。」
離去的時候,不僅帶走了四十一枚段節化潤丹,阿斑還在草叢中掏出了一堆東西,看着梅振衣叫了幾聲。示意都是給他的。清點一下,其中有十三塊玉符,還有三張用硃砂筆畫在黃綾上的符籙,五柄劍,一根節椏虬結的樹枝狀短杖。
十三塊玉符上刻着奇異地花紋,拿在手裏並沒什麼異常,但以御器之法以身心感應,卻有一種奇異的法力波動蕩漾而開。更奇異的是。每一塊都能夠與另外十二塊相互激應。知焰判斷這是一種陣符,十三枚為一組可以布成某種陣法。具體怎麼用還需要仔細去研究。
那三張符籙更怪,上面畫的既像是字又像是圖,梅振衣切入神念,神識中隱約傳來雷鳴之聲。他未學過符籙之術,沒敢輕易去動用,也都收了起來。
五柄劍地樣式彼此差不多,與通常所見的三尺青鋒劍有所不同,短了半尺左右,只有一側開刃,倒有些像刀。知焰試了試說道:「這五柄劍每一把都是能獨立使用的法器,假如五個人一起合用,又有御器配合之術,可以布成劍陣,也是相當不錯的法寶。」
梅振衣:「我看倒也一般。」
知焰:「你看當然一般,誰能像你這樣隨身有那麼多的神器?這樣的劍就算是在大派的一般弟子眼中,也是相當難得了。」
那根短杖看上去就是一截雞蛋粗細的樹枝,然而拿在手裏感覺卻相當重,比鐵還要沉。這件東西梅振衣能認出來,是非常難得地天材地寶金烏玄木。
這些東西都是從哪來的呢?梅振衣仔細一想不禁心下惻然,因為阿斑愛闖禍,離離與崑崙修士遭遇相鬥的次數肯定不少。假如有人遇到斑節豸襲擊,追殺阿斑,又看見離離這個山野妖王出來保護斑節豸,說不定又起了斬殺妖王之心,一旦動手往往就有死傷。
不是所有人都像恨賢夫婦那樣能夠依仗紫電、青霜聯手合擊逃去,深入荒野確實很兇險,這些都是喪命修士的遺物。看見這些東西,也能知道離離牽扯了多少業力,因此天刑礪雷來的是那麼猛烈。
東西都收起來,梅振衣用妖王扣扣住了阿斑兩隻前腿,他如今已有出神入化之能,這件法器可以隨神念變化形狀,扣在阿斑的腿上就像一對特意為它打造的獸環。這樣既可以防止阿斑亂跑傷人,同時也能讓梅振衣隨時感應到它的所在,限制它地行動不離開自己地神識感應範圍。
一天之後他們終於走出了蠻荒,來到自古崑崙修士散居的山野道場範圍,去地時候是兩個人,回時卻帶了一隻瑞獸。一路上他們也在商量,梅振衣問道:「我們把阿斑帶回蕪州之後,怎麼安置呢?」
知焰:「有不少仙家高人特意在蠻荒中收服瑞獸,豢養其成長點化其修行。可以為坐騎,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太乙真人的坐騎九靈元聖。阿斑如今靈智初開,可以聽懂你的話,也可以成為你地坐騎,如果帶到青漪三山,將來做為鎮山瑞獸也不錯。」
梅振衣看了一眼阿斑,苦笑道:「坐騎?你要我騎着它走嗎?比我自己走還慢。」
知焰:「那是它還沒長成,如果它有了飛天之能。加上天生特異,速度比一般修行人飛天要快得多!……再說了,仙人的坐騎不是一般的腳力,另有護法之意。」
仙人坐騎的含義與一般人理解的並不一樣,仙人指點瑞獸修行,熟知它的修為法力與天生特異神通,行游之時形神一體,以神念驅使瑞獸。也不一定非得騎着它,你站着也可以,或者就安坐在祥雲之中也行,坐騎會帶着你行游。
還有一種情況,假如你受了傷或者出了什麼意外無法運用神通法力。坐騎還可以保護你,最不濟你還可以用神念驅使,讓它帶你離開危險之地到想去的地方。
梅振衣想了想又問:「它是一隻斑節豸,我可以用段節化潤丹助它長成。但卻不太懂怎麼指點它修行。若等它自悟修行之道,化成人形,恐怕時日又太久了。」
知焰:「時日倒無所謂,只要它靈智已開又未遭遇意外,在人世間遲早有這麼一天的。我們不太了解斑節豸地修行,但可以去請教師父,或等它長成之後,可以去請教龍空山的十大妖王。」
梅振衣:「這倒是個好主意。你剛才說的鎮山瑞獸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鎮山瑞獸,就是有的修行大派道場中豢養的瑞獸,只要有靈智,可以命它看守道場甚至約束弟子在道場中的行止。以瑞獸鎮山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它不會討價還價,只按命行事,非常認真負責不打折扣。比如讓它鎮守祖師殿,平時除了掌門允許否則誰都不讓進。那它就真的誰都不讓進。
知焰說完這些又問:「振衣。我以為你三教九流無所不知,怎麼連這些都沒聽說過呢?」
梅振衣:「我畢竟修行時日尚短。怎能比得上你這種千年大派的正宗傳人呢?師父來去匆匆,只教我修行之道,卻很少說這些瑣碎地軼聞。我平時只與東華門弟子多有交往,太牢靈境也沒有鎮山瑞獸,我當然沒有聽說過,今天多謝道侶指點了!」說着話還衝知焰拱手鞠了一躬。
知焰:「其實以你如今的修為閱歷,完全不亞於很多世間修行門派的掌門,青漪三山也可以自立門戶了,鍾離師父和我說過,他老人家也有這個意思。」
梅振衣:「若青漪三山自立門戶,你就是三山掌門人,提溜轉就是三山大總管,阿斑就是鎮山瑞獸,梅毅與張果就是護法長老,嗯,都齊了!」
知焰反問道:「我是三山掌門人,那你幹什麼呢?」
梅振衣摸了摸腦門:「我教徒弟,各式各樣的徒弟。」
正在說話間,梅振衣忽然神識一動有所感應,抬頭望去,只見天空飛來一隻紙鶴盤旋而下。梅振衣一招手,施法相引,紙鶴落在了他的指間,隨即化成了蝴蝶般地碎片。梅振衣道:「師父以紙鶴傳信,說波若羅摩已找到,讓我們去藏神谷相見,按紙鶴上的神念,約定的時間距此時還有三天。」
知焰:「太好了,我們不必再去聞醉山,直接到藏神谷。」
兩人改變方向,帶着阿斑趕往三千里外的藏神谷,正是他們來時所走地路。這一路上還遇到不少散居各地的修士,見他們兩人帶着一隻瑞獸斑節豸走出蠻荒,都露出羨慕之色,還有人上前攔路欲以各種法寶交換瑞獸,當然都被梅振衣拒絕。
兩天後,他們又一次來到了藏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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