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鞭子,回頭再讓你仔細看,先把這燈關了吧,沒事了。……告訴我開關在哪?……這開關好像接觸真不太好,明天應該找人來修了。」梅溪走進手術室,關上了紫外線燈,嗡鳴聲消失了,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連梅溪自己都佩服自己,不久前在走廊里聽見聲音嚇的夠嗆,一轉眼當着曲怡敏的面看見鬼影,竟能表現的如此鎮定。
關好手術室的門,扶着身體發軟的曲怡敏重新坐好,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梅溪這才柔聲道:「喝杯熱水定定神吧,不管那是什麼東西,三天之內都不會再出現了,相信我,不用怕。」
曲怡敏定定的看着他就像看着外星人,好半天才吶吶的問:「你怎麼知道的?你的袖子裏究竟是什麼?你是什麼人?」
「我就知道姐姐會很意外,其實也沒什麼神奇的,就一根鞭子。」說着話梅溪挽起了右邊的衣袖,他的手臂上纏着一根細長的鞭子,普通電話線粗細,金黃色半透明,似是牛筋製成。既然已經被曲怡敏看見了,梅溪也沒有隱瞞,介紹了這根長鞭的來歷。
梅溪的打猴鞭是跟他三叔學的,他三叔家原先是走江湖賣藝的,過去的江湖藝人行走荒郊野嶺的機會很多,不會兩下子防身是不可能的,所以三叔一家都會武功,梅溪最早的功底也是這麼打下來的。拳腳功夫就不說了,最神奇的是一套打猴鞭法。
這套鞭法據說世代相傳主要都是耍猴使用的,猴性最為頑劣,訓猴的時候不僅要哄而且要嚇,還要防止猴逃跑。打猴鞭法可以對付最頑劣的猴,不論猴子有多調皮多靈活,長鞭抖開都能抽得它無處躲閃,而且力道巧妙還不傷猴。
過去耍猴人玩的猴雖是家養的但很少是家生的,都是從山上抓來的,訓的再好畢竟是畜生,碰見有猴凶性大發要攻擊人的時候怎麼辦?此時還有一招絕技——昏厥鞭。
這一鞭子帶着內勁抽出去,鞭梢的巧妙可以從任何方向不同角度打在猴子耳後腦側一個地方,左右都可以。勁力可大可小,可以讓猴昏厥半個時辰,也可以讓猴昏厥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卻不受真正的內傷。據說過去梅家耍猴人在農忙的時候都把猴子放歸山林,需要喚猴的時候只要站在山下抖開長鞭,啪啪啪三聲鞭響,猴子聽見招喚就會自己下山。
聽到這裏曲怡敏忘記了害怕,露出笑容問道:「這麼誇張?你們家那裏能在山上抓到猴?」
梅溪也笑了:「梅家原地處秦嶺余脈,過去山上有很多猴,現在獼猴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耍猴已經淘汰了,但是打猴鞭卻留傳下來。」
曲怡敏不解的問:「不是打猴的嗎?你怎麼連鬼都能打?」提到這個鬼字,她又面露懼色偷偷看了一眼手術室方向。
「這一手絕活可不僅僅能打猴,凡帶九竅者皆可打,還可以打人,也是一門防身絕技。……」
這一手絕活可不是人人都能學會的,十八般武藝中長鞭是最難練的,功夫不到不僅打不了人弄不好還會傷到自己,練成之後又是最為神出鬼沒難以防備。三叔的兒子就沒學會,三叔自己也沒有完全練成,只有梅溪將這一手昏厥鞭所有的巧妙都徹底掌握。
學完之後梅太公又告訴梅溪,其實他所學打猴鞭法也不全,那招昏厥鞭只是一整套鞭法中的一招,但是梅氏家傳只有這麼多。絕活雖只有一招但用處卻很神奇,傳說能打世間人鬼神,至於能不能打中、打中之後有什麼效果,那要看梅溪的功力和對方的修為了。
梅溪從小夜路走的多了,梅家原一帶的荒郊野嶺亂墳崗都走遍了,從來都沒遇到過鬼更別提撞着神了,所以能打世間人鬼神之說他也不知真假。沒想到今天第一次陪曲怡敏值夜班,就接連遇鬼。在走廊上聽見異聲,他聽聲辨位甩手一記昏厥鞭,果然把怪聲打滅;在急診手術室中又看見「鬼影」,當即又是一記昏厥鞭出手,仍然奏效,看來梅太公沒騙他。此時的梅溪藝高膽也大,已經不怎麼害怕了。
時間已經是後半夜,兩人正在說話間,值班副主任王醫生回來了,推門笑道:「小曲呀,值班還帶着男朋友?你們聊什麼呢?」
梅溪有些尷尬的起身:「不,我是曲老師的學生,曲老師值夜班害怕,我特意來陪她的。」
王主任:「小曲,你是醫生,難道還怕鬼嗎?」
聽見這個鬼字,曲怡敏的臉色有點變了,皺眉問道:「緊急處置室鬧鬼,醫院早有傳聞,我問護士她們支支唔唔都不肯說,主任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剛才還真見到了,不是幻覺,他也見到了。」
原以為王主任會解釋幾句,哪有醫生承認醫院鬧鬼的,沒想到他卻淡淡的像開玩笑一般答道:「哦,是嗎?你們是新來的,那種東西欺生,等熟了就好了。」
曲怡敏聞言站了起來:「還真有鬼?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
王主任一擺手:「坐,別站着說話,你們今天晚上看見的是不是躺在手術台上的長髮女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那是一個跳樓的,送來的時候很怪,衣衫整齊外傷並不明顯,但人已經不行了,搶救的時候一直瞪着眼睛喘粗氣,到死也沒閉上。」
曲怡敏:「急診室里死的人多了,為什麼她不走?」
王主任輕輕嘆了一口氣,淡淡道:「說來也巧,那女人輕生是因為感情糾紛,而那個男的就是我們醫院的醫生,那天夜裏恰巧在急診室值班,當時那女人一直瞪着他,感覺就別形容了!」
曲怡敏倒吸一口冷氣,腳下不禁移了幾步,站到了梅溪身邊:「我們醫院哪個醫生?」
王主任:「你不認識,好幾年前的事情了,那醫生早就辭職走了。聽說到了南方一家醫院,現在混的還不錯。」
曲怡敏:「你說的好輕鬆啊,就像一點感覺都沒有?鬧鬼了,就是剛才,就在這裏!」
王主任:「小曲呀,你還是太年輕,等醫生做長了你就知道了,醫院經常死人,什麼沒見過?哭天抹淚的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他的語氣仍然平淡,梅溪卻暗暗嘆了一口氣,有一句江湖話叫作「久醫成疲」,說的就是這種情況。迎生送死見得多了,人往往會變得麻木起來,這種情況有利有弊,冷靜不感性本來就是醫生上手術台的基本要求,但是麻木不仁的淡漠感會消磨一個醫生應有的濟世之心。曲正波談醫道的時候,經常強調這一點——冷靜,但不要麻木。
正在梅溪感嘆間,王主任似乎想起什麼又補充了一句:「急診室鬧鬼不僅是欺生,醫院裏各種傳聞多呢,據說哪裏要死人哪裏說不定就鬧鬼,很可能急診室今天夜裏要死人。」話音未落,外面傳來了鳴笛的汽車呼嘯聲與剎車聲,王主任皺眉笑道:「你們看,送死的來了吧?……咦,怎麼不是救護車而是警車?」
這聲音梅溪早就聽見了,正在驚疑中,就看見警車鳴着笛來到了急診室樓外,來的不是一輛而是兩輛。車一停,就有幾個警察七手八腳架着一個掙扎的人沖了進來,有人大叫道:「醫生,急診!」
一看這個架式,應該是有警察在執行任務時受傷了。護士站的護士也驚動了,一路小跑趕了過來,大家把病人送進了緊急處置室,梅溪幫不上忙只能退在門外看着。他發現來了七、八個人,有的穿警服有的穿便服,其中還有一對衣衫不整的母子,那孩子也就十六、七歲,瞪大一雙驚慌的眼睛身體有些發抖,而母親摟着孩子在那裏抹眼淚。
聽了幾句議論梅溪才知道,原來這個患者不是執勤時受傷,而是換班之後和同事喝酒突發急病。這病來的很怪很突然,好好的就突然發了瘋一樣掄起酒瓶摔打,話也不會說了人也不認識了,神智不清且狂躁不止。幸虧身邊都是警察,當場把他制服,呼叫巡邏的同事開車趕來把他送到醫院。
最早送的還不是京華醫院,可是被那家醫院的急診趕出來了,因為在手術台上根本按不住這個狂躁的病人,注射鎮定劑也不好用,醫院建議把這名警官送到精神病院去。好好的怎麼就成了精神病呢?同事們不敢相信也不願意那麼做,又換家醫院試試這才送到了京華醫院,此時他的家屬也被接來了。
梅溪還沒搞明白情況,就聽手術室里哎呦一聲慘叫,緊接着曲怡敏喊道:「梅溪,快來幫忙!」
梅溪趕緊推門進去,警察們都在手術室門外,而曲怡敏和幾個護士顯然按不住手術台上的這名警察,剛才那聲慘叫是王主任發出來的,他的一隻眼圈都青了,捂嘴蹲在那裏,地上還落了一枚帶血的門牙,顯然是剛才挨了一下。梅溪趕緊上前,一把將手術台上的警察翻了過來,扭臂控住後腰不讓他亂動,感覺這人全身都在抽搐,力氣大的驚人。
王主任站了起來捂嘴喊道:「快,大劑量鎮靜!」
外面有警察聽見了,大聲喊道:「醫生,剛才在別的醫院已經注射過了,不好用,針管都掙彎了,劑量太多會不會出問題?」
王主任聞言把手術室的門推開了,怒道:「別的醫院推出來就送我們這?警察就可以亂打人了?我的牙怎麼算?……你們還是送精神病院吧,快送!」
警察的妻子上前哀求道:「打壞您哪裏我們賠償就是,他是個病人,醫生,我求求你!」
這時手術室里的曲怡敏叫了一聲:「王主任,這好像邪火狂躁症狀,不能送精神病院去電擊,試試十三鬼針怎麼樣?」
王主任不耐煩的答道:「又不是外客上身,用什麼十三鬼針?再說了,他這樣能下針嗎?……趕緊轉院,總不能……」看着外面全是警察盯着,王主任總算把「死在這裏」這四個字咽了回去。
他們說話間就聽嘶嘶幾聲,原來梅溪扯開幾條醫用繃帶把那警察的手腳都綁了起來,轉身一把抓住曲怡敏的肩膀:「他是什麼病症?你能治嗎?」
曲怡敏搖頭:「這是兇險急症,繼續發作下去有生命危險,我不會治,恐怕只有爺爺……」
她沒說完梅溪的手就一緊:「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給曲教授打個電話,讓他來救救這個人?這個警察我認識,他是好人,也幫過我。」剛才他已經認出這名警察,就是在火車站時巧遇的那位。
「你的手鬆一點好不好?我這就給爺爺打電話。」梅溪把她的肩膀抓的很緊,語氣緊張而誠懇,曲怡敏不知為什麼立刻就被他說動了,掏出電話撥號,另一隻手還揉了揉肩膀。
梅溪面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我把你的肩膀弄痛了。」
而另一邊的王主任卻瞄了他倆一眼,似乎對梅溪的節外生枝很不滿,但曲怡敏已經撥通了電話,他捂着嘴也沒有說什麼。
……
「唇乾裂,舌苔黑紫,手腕寸脈洪、大、數,關、尺脈幾近於無。頸脈與手腕寸脈相符,趺陽脈與手腕尺脈相符。狂躁不止,神無定主。入院之前已用加量安定針注射,無效;全身抽搐肌肉痙攣,無法靜滴。……這是陽明經狂躁症。這種急發病症非常少見,醫生遇到往往措手不及,怡敏,你把我的脈案、診斷、用藥都仔細記錄下來。」
曲教授趕來之後,看了一眼病人神色十分凝重,叫梅溪鬆開那警察的一隻手開始診病,對曲怡敏說了一番普通人聽不太懂的話,又問道:「陽明經狂躁症,該怎麼治?」老人家診病的時候也不忘了教育孫女。
曲怡敏想了想答道:「這是邪火橫行、神無定主的實症,首要祛邪去火。」
梅溪有些着急的插話:「曲教授,他的病能不能治?」
曲教授看了他一眼:「你很着急?我也着急,但不能因急而亂。你放心,此人病症難以下針卻可以用藥,天亮之前用藥還能有救,再晚就性命堪憂了,幸虧你們打電話把我叫來。……這很可能是情志病,我要問問病因,你把患者家屬叫進來。」
眼淚汪汪的警察妻子被叫了進來,剛要說話就被曲教授擺手制止了,老人家和顏悅色的問道:「你是患者家屬吧?能不能儘量告訴我,你丈夫發病前這一段時間的生活、工作情況?」
通常在醫院裏,如果病人家屬看見醫生護士慌慌張張也會十分緊張,說話往往語無倫次,現在看着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心平氣和的問話,家屬也心下稍安,帶着顫音哭訴道:「工作就是治安巡邏,風裏來雨里去辛苦的很,看不慣的事情多又管不了,兒子學習不好還不聽話,他幹這麼多年職務也升不上去,心裏憋悶愛喝點酒,怎麼突然就成這樣了……」
曲教授:「先別激動,告訴我他有什麼病史?最近吃過什麼藥?」
「身體一直好得很,幾乎沒生過病,就是經常值班吃飯不規律腸胃不太好,而且值外勤時間長了,一直有腿疼的毛病,到醫院也看不出名堂來。對了,最近有人告訴他一個偏方,用中藥泡酒,喝了有一段時間了。」
「正面疼還是後面疼?酒里都是什麼藥?」曲教授插話問道。
「前面疼,大腿正面從膝蓋一直到小腿面,酒里有杜仲、當歸、紅花、牛膝……我親手給泡的,記得很清楚。」
曲教授:「好了,你先出去吧,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的。」
病人家屬出去了,曲教授沉吟道:「心不受邪,積鬱成躁火,病起陽明胃經,前腿疼說明早有症狀。他泡的偏方藥酒,是補骨強髓的方子,根本不對症。……怡敏,你認為應該怎麼用藥?」
曲怡敏:「承氣湯?」
曲教授:「不錯,總算你沒有白讀《傷寒論》,此時實症兇險,應用大承氣湯灌服,你快去準備湯劑,梅溪,你去幫忙煎藥。」
《傷寒論》陽明篇記載的大承氣湯:大黃四兩,厚朴半斤,芒硝三合,枳實五枚,除芒硝外,其餘三藥都要求熟制,煎成劑量約有兩中碗,一斤左右。需要強調的是,這藥有毒,而且用的劑量相當大。
兩人去準備藥劑,王主任的臉色卻變了,半捂着嘴勸道:「曲老,不是我不信你的醫術,但是你這麼用藥實在太冒險了!……你不用藥,咱們常規處置一下,他就是死了也跟我們醫院沒關係,你一旦用了藥,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麻煩了,我們說都說不清!」也就是曲教授開方子王主任不敢阻止只能勸說,要是別的醫生這麼幹他早就發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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