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回、亂治機緣皆善用,推演謀局若觀棋
「徐妖王,我早已說過,楊天感不知去向,我派弟子也遍尋不得,你何苦聚眾相逼呢?他為報師仇,私自下界斬殺易水仙人,此事雖不該,但也能理解為何。自古修士私鬥不牽師門,實與我妙法群山無關。」妙法群山道場門前,天意掌門首先開口,表明了妙法門的態度。
「你說不在就不在嗎?讓我們進去搜一搜!」徐妖王還沒說話,身後突然傳來鼓譟之聲,也不知是誰在起鬨。
九靈元聖猛一揚頭,發出一聲獅子吼震動山川,站在近處的人沒受什麼影響,方才開口鼓譟者卻一抱腦袋,身子一軟紛紛暈倒在地。九靈元聖冷哼一聲道:「既然是談,就好好談,想趁機哄事者,我不會客氣!」
好厲害的九頭獅子,徐妖王聳了聳肩上前拱手道:「我等皆知上師被斬對傳人意味着什麼,他要報私仇可以理解,但理解不等於認可。妙節的遭遇,在於他所行,並不因他是否為楊天感之師而有所變。說句不恭敬的話,若是天意掌門你犯下滔天孽業,那麼整個妙法門都應為你助虐嗎?非也,妙法門當斬你這位掌門!」
這番話很不客氣,說的天意臉色發白,一旁的風清掌門皺眉道:「妖王請就楊論楊,莫惡語設人。」
披髮紫袍的左遊仙不陰不陽的說道:「那就以楊天感而論,自古戰陣不記私仇,修士私鬥不牽師門,楊天感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他私自尋無有之仇斬了易水,就應明白後果,身為仙家行止理應擔責,而非逃遁了事牽連整個妙法群山。……以妙法門而論,楊天感出身於此、受戒於此、得神通於此,他的私事雖無牽師門,但以傳法護戒論,妙法門也應有責。」
天意掌門:「事已至此,若楊天感在妙法群山,我自不會袒護,但此刻我交不出他來,你們圍住道場,我更無法派人去尋,他也不可能回來。請問諸位圍山襲擾,究竟又想要個什麼結果?妙法門因楊天感之事有愧於易水, 並不是怕了烏合之眾!」
徐妖王搖了搖頭:「你怕不怕我無所謂,我也知道急切之間抓不住楊天感,今日只求一個公論,若此人現身,當如何處置?」
天意掌門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道:「斬,當斬,他若現身,妙法門先斬之!」
左遊仙:「這不是一句空話嗎?」
風清:「左掌門怎能如此說?每人只能約己所行,妙法門願斬楊天感,立言在此,還能怎樣?」
左遊仙:「我只知碧山潭已滅,妙節與易水以仙家之規鬥法了斷。但楊天感卻事後糾纏殺了易水,易水已死,楊天感還好好的。我們圍住妙法群山尚且找不到他,還怎麼指望他現身?」
風清:「那依你說,又當如何?」
左遊仙:「徐妖王,你主意多,拿個辦法。」
徐妖王想了想,突然問道:「妙節長老已死,我聽說他有一件神器盤節九連環,如今何在?」
天意:「應落入易水之手,楊天感斬易水後,應被楊天感奪回。」
徐妖王突然笑了,這笑容很冷:「楊天感手中也有一件神器寒霧針,有形無形之間,神通強大妙用多端,我曾與他動手斗過法,親身領教過。」
天意的眼神似在收縮,寒聲問道:「你什麼意思?」
徐妖王:「妙法門欲斬楊天感,我也無話可說,但這件事不靠譜啊。我想起了多年前梅振衣真人在人間丹霞峰約定無傷戒,有共誅威懾之議,想借鑑於此。今日公論,無論誰都可以斬楊天感,若是被外人所斬,這兩件神器就落入他手,妙法門不得追究。」
話音未落,就聽妙法群山中有人喝道:「大膽妖王,竟無禮至此!」那兩件神器可是妙法門非常厲害的法寶,有弟子還等着繼承呢,徐妖王一句話就拿出去做懸賞了。
徐妖王冷笑不說話,青牛金仙回頭髮出一聲如龍吟般的牛吼,聲音不大卻帶着奇異的震顫直入妙法群山,剛才開口說話之人再無了聲息,想必被神念擊暈了。九靈元聖露了一手,青牛也不甘示弱。
「可賜之器,等同私遺,易水有一神器碧山石,應落入楊天感之手,何人斬之,何人得之。」後面的寒山仙人突然說了一句話,全場的人都聽見了。
什麼叫「可賜之器」?修行人的法寶除了宗門信物之外,屬於自己的法寶都叫可賜之器。所謂宗門信物比如應願所用的金絲拂塵或沙利葉手中的封印之眼,雖是自己用所但卻不可隨便傳人,必須是一種宗門的象徵。
但除此之外的法寶,不論是自己所煉還是上師所賜,都是屬於自己的,可以隨意處置或贈送他人。假如此人死後沒有傳人,那麼就相當於人世間的一種遺產,一般由宗門弟子繼承。那麼對於楊天感這種情況,若被人所斬,那兩件神器就是他的私遺。
寒山已經表態了,所有的人都看着天意,這位掌門沉吟良久,終於說道:「今日公論,楊天感當斬,我妙法門亦當斬之。但不論何人斬之,此人之私遺,包括法器、靈丹等,皆為斬之者所得,妙法門不追究。」
徐妖王點了點頭:「犯共誅之行,當從此例始!既共論已出,我等就不再騷擾。」
後面的群妖和一眾散修有些亂了,大家都在議論,徐妖王這一計太絕了,楊天感死定了!不論他躲在哪裏,除非永遠不現身就當不存在,否則遲早是被斬的下場。還有人很不滿意,紛紛呼喝道:「徐妖王,何必這麼麻煩,衝進妙法群山滅了妙法門,想要什麼沒有?」
徐妖王轉身大喝一聲:「誰在說話呢,誰要滅妙法門現在就去!我為易水而來,現已有交代,當然該走了。」
「姓徐的,你也忒不厚道了,我們幫你攻打妙法群山,師兄弟死了好幾個,你居然說走就走!」前些日子私闖道場殞命那些人的同門,群情激憤,還想藉機煽動一場亂子。
「可是我等請諸位來?可是我等要諸位擅闖道場?屢屢勸阻不聽,以至有前日之事,若想泄私怨的話儘管去泄,莫聚眾裹挾於人!」左遊仙背手回身,凜然喝道。
「龍空山的妖王,老子死了好幾個同門,你們不給個交待,別想就這麼走!」、「真是沒出息的蠢材,聚了這麼多人,圍了妙法群山這麼長時間,兩句話就走了嗎?」、「我看是你們已私下斬了楊天感,好處已經拿着了,才會說這些便宜話的。」山谷外一片喧譁之聲,說什麼話的都有,有人已經趁機亮出法器躍躍欲試。
妙法群山中眾弟子也有人激憤的呼喊道:「掌門怎可如此自辱,將楊師叔推入絕路,連妙法門神器都不收回嗎?」、「讓人圍山一年我們忍了,竟然是這樣屈辱的結果?」
天意回聲喝道:「楊天感之路,非我所推,而是他自己走的,爾等還想如何,繼行無謂之惡業嗎?欲不讓妙法門神器外落,你們就出山斬了楊天感,這才是正事!」
「掌門太容易上當了,我看楊天感已被龍空山的妖王所斬,最後一個見到楊天感的就是姚妖王,他們上門不過是來談現成的好處。」山中又有晚輩弟子呼喊道。
姚妖王揮着一根大尾巴幡蹦了出來,指着山中喝罵道:「什麼人,給我站出來!楊天感打傷我的帳還沒算呢,你這人說話怎麼比我放屁還臭?」
一見這個場面,青牛與九靈元聖對望一眼,眼中皆有怒色,正要動手彈壓,忽聽天上傳來一聲長嘯,蓋住了所有人的聲音,似有一隻無形大袖將整個妙法群山籠住,眾人靈台中都感受到了一種震撼,修為越高的人震撼越強烈,來者好大的神通!
「犯共誅之行,當從此例始!徐妖王這話說的好啊,那本大仙就立首例吧,依方才共論,這三件神器豈非歸我所有?」天空有人朗聲說道。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人頭戴九陽巾,身披百結垂絛大袖袍,三縷長髯手持拂塵一柄,正是鎮元大仙。
在他的身形周圍,凌空飄浮着三件法寶,一根九節連環梭,一片似有似無的寒星,一枚碧綠如水的石印,分別是妙節、楊天感、易水三人的神器。看見這個場景,大多數人都明白過來,楊天感已被鎮元大仙所斬。
鎮元大仙不是一個人來的,山谷外又來了黑壓壓一大群人,為首的正是聞醉山萬壽宗掌門喬散人,奉祖師爺鎮元大仙之命,萬壽宗門弟子也全部到妙法群山外聚集。
這位大仙一現身,沒人說話了,鎮元子號稱地仙之祖,在崑崙仙境每隔六十年招開聞醉山法會已歷時千年,他的地位與影響在崑崙仙境無人能及。
鎮元大仙在雲端又說道:「我自不會貪圖這三件法器,但仍會收下它,否則無以立公論,為後來人借鑑。此事已了,願散的人就散去,還要繼續生事者,那就自生事端。……眾聞醉山弟子聽令,崑崙仙境諸道友同證,眾人尊我為地仙之祖,開闢萬壽山仙界千餘年。如今天人大亂之局已成,各界仙家紛爭難止,我欲為仙界留一片清靜之地。此去之後,本人將不再以鎮元之名相插手外業,諸仙家不欲捲入亂象者,歡迎飛升至萬壽山駐足,但須立不捲塵業之願。」
鎮元子在雲端突然說了這麼一番話,又沖喬散人道:「萬壽宗詳盡道法已傳,《萬流歸宗訣》亦在人間,六十年一度法會我不再召集,眾弟子善守護之,自珍重!」說完這番宣言,鎮元子帶着三件神器消失於雲端,沒有再理會妙法群山內外眾位修士。
他最後一次下界現身宣告了一件事:仙家大亂難免,萬壽山仙界置身事外,凡是無意捲入這個亂局、不想再牽連事端的散修仙人、清靜金仙,歡迎到萬壽山仙界駐足清修開闢洞府。
眾聞醉山弟子朝天跪拜,禮畢之後喬散人起身對掌門大弟子道:「林中魔,我亦隨鎮元大仙去,將掌門之位傳於你,這支群芳點顏筆也留下。記住祖師爺的話,萬壽宗傳人善自珍重。」
喬散人亦飛升而去消失於天際,青牛金仙一招手:「寒山、小謝,我們該走了。小宋、小段,你們帶着屬下群妖回龍空山,左遊仙也率眾弟子回太道宗。」
龍空山的幾位妖王以及跟隨他們來的一伙人都走了,左遊仙率太道宗弟子以及跟隨他們來的一夥散修也離去,妙法群山外還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該怎麼辦。
這時天意掌門高聲喝道:「前日擅闖妙法群山道場之事,既往不咎,若再有人因此滋擾,妙法門眾弟子絕不會客氣!……我要率眾弟子清理外圍道場,請無關修士退避!」一聲令下,妙法群山中眾弟子各持法器列陣而出。
九靈元聖的聲音如滾滾低雷,非常清晰的說了一句:「天意掌門,你要清理外圍道場嗎?這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都被折騰的不成樣子,是該好好修整一番,我幫你勸客。」此話一出,只見妙法群山外的眾妖與散修,或奔或飛,呼啦一下全走光了。
妙法群山之圍已解,此事總算告一段落,但餘波並未平息,在這次事件中結仇的修士對妙法門以及龍空山、太道宗都頗為不滿,時常有各種爭執繼續發生,這些後話就不必多提了。
只說青牛等人,並沒有直接回天庭,而且飛天來到了碧山潭遺址,陪寒山與謝妖王祭易水仙人。寒山嘆道:「當初在東海邊我就勸易水莫要下界,今日諸事已了,諸緣斷盡,聽鎮元大仙之言,連我也動心想去萬壽山。」
謝妖王:「你想去就去吧,但若靈台清靜,在哪裏不是一樣?我還是要留在天庭。」
寒山:「雖說靈台清靜與身外無礙,但恐天庭不得清靜,如今的形勢你我也能窺探一二,就談昨日妙法群山之圍,自你我修行以來,崑崙仙境中可曾出過這種爭端?仙界可曾受過這種牽連?連你我下界都不由自主越卷越深。」
徐妖王一拍大腿:「這個鎮元老祖,真的是好算計!仙界越亂,萬壽山能招聚的仙家就越多,造化開闢之功就越廣,他所獲也越多。借着一場大亂,卻能造就萬壽山前所未有氣象,若真是亂象至極末法來臨,萬壽山足已另成一方天庭,這不正是他多年謀願嗎?」
「擅推演者,擅用一切機緣,鎮元子這是大算計、大心機、大私謀,也不得不說是大功德,宛如手談對弈死劫中的活眼。眾仙家中,他素有『推演第一』之名。」張妖王嘆道。
「推演第一?當年崑崙仙境以推演之精而論,不應首推那位小仙童清風嗎?」徐妖王反問道。
青牛金仙搖了搖頭:「當年在五觀莊,玄奘師徒路過,鎮元子布下妙局,算了清風、明月,因此成就明月的金仙修為,讓人讚嘆無言。而清風身在局中,論推演確實不如鎮元,也無以怨鎮元。但清風卻不領此情,帶着明月脫局而出攪亂棋盤,所悟亦有精進,至於今日之青帝,則不好論高下了。」
徐妖王眯着眼睛思索道:「如今鎮元置身事外,而青帝若仍在局中,還應是鎮元看的通透。這天人大亂之局,又被鎮元所用,用的卻讓人只能感佩,無以相責。」
青牛:「話也不能這麼說,鎮元只有置身事外,才能看得明白,但這一局棋已與他無關,無論他看到了什麼結果,也只能觀棋不語。」
徐妖王:「觀棋不語未必能明察秋毫,我看鎮元未必能盡然通透,只是做變數推演的權衡所擇,這是他的明智之處也是失算之處,就如清風當年的也曾意外攪局。如今局中變數未成定數,像大天尊這等仙家,修為並不在鎮元之下,怎能看不透鎮元的心思,明了他的選擇?」
青牛:「天庭、佛國、天國與萬壽山都不一樣,自古以來洞天連片仙家已駐,牽連其中不能自脫,而萬壽山是新辟仙界規模尚小,只要鎮元與真陽商定,立下新規與再來者約守則可,柔弱之道,鎮元運用的很好。」
張妖王一聲嘆:「我們說這些,似也說不明白,就算以老牛的修為,也未能看透,還是一切隨緣,盡己修行罷。」
青牛也隨聲附嘆:「其實我能窺到一點,亂局中樞恐與梅振衣有關,但崑崙仙境大亂之時,梅真人卻在東遊谷毫無動靜,不知出山之後又有何事?多言無益,寒山自去萬壽山,我們回天庭罷。」
……
寒山辭別眾仙家去了萬壽山仙界,青牛帶着三位妖王回到了天庭,梅振衣猶在東遊谷中閉關煉器,各界仙家之間的亂象並未因妙法群山解圍而解,仍愈演愈烈。而在蕪州的敬亭山上,一身淡黃袍的大天尊與身着銀絲羽衣的青帝正在下棋,綠雪在一旁煮茶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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