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回 是非瞭然處,善惡自分明(下)
「永滅他人魂魄元神?你是說煉化嗎?那伊谷流門主死後去了哪裏?」聞言我吃了一驚。
法澄在旁邊似乎是自言自語道:「這可就難說了,應該是下地獄去了吧?地藏菩薩一定知道。」
法海:「寂滅之後是何處,我也不知。我只能回答所知的問題。」
此時我心中突然一動,開口道:「法海大師,我剛剛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不知你是否能回答我。你說風君子殺了伊谷流門主,是以殺業替他人之殺業,是善舉。而我近日也有一個疑惑,我要救我的一個朋友,可方法是救一人而殺一人。這麼做是善是惡,或者,這世上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你參禪定坐六十年,一定有所體會吧?」
風君子也接口道:「法海,這個問題我也非常感興趣,可惜沒有來得及問我的師父。如果你真是高僧,就請你回答。我也想請教善惡之辨。有人說你們佛門只談因果不分善惡,不會是這樣吧?」
法海:「誰說佛門不問善惡?那只是檻外之人的妄測而已!善惡不分還談什麼修行?」
風君子:「對對對,您說的對。反正那話又不是我說的,是我們學校的一個二百五說的。那請問何為善、何為惡?」
法海:「先有錯其後才能談惡。世上的事,如果對錯已經分明,還要為做與不做找藉口,這就是善惡。為何世人常有善惡的困惑?因為我們遇到的事情有很多是說不清因果對錯的。但也有不少事因果對錯瞭然分明,如果此時有人還要糾纏於做與不做,那就是善惡的分別了。該做的做了,就是善;不該做的做了,就是惡;沒有藉口。世人之念常有謬誤,善惡其實不在於心,而見於行。」
風君子連連點頭,法源也在一旁問道:「所以我道中人談的是修行二字,修行才能修心。師兄此語,可解世人之惑。那麼今日之事,法源是善還是惡?」
法海:「因果對錯不甚瞭然,不能談善惡。但風施主殺人之舉,是非分明,是善舉。石真人化人魂魄,因果無對錯;雖陰損,卻無善無惡。」
風君子站起身來:「行了行了,我們就不要總聊天了。法海,你好像六十年沒洗澡了,身上怎麼一點都不臭?我看你還是去梳洗一番明天才好見人,至少先把頭剃了。……折騰了大半天,我肚子餓了,九林禪院有沒有吃的?」
法澄也站起身來:「師兄你去梳洗吧,我給大家下幾碗素麵。……」
等我們吃完面的時候,已經是清晨。風君子打着哈欠拉着我告辭出門。英俊挺拔的法海、寶相莊嚴的法源、蒼老天真的法澄一起將我們送出大門外。東邊的霞光已經升起,太陽照着三個和尚,光頭閃閃發亮。
遠遠的走出了小巷,來到了城外的大馬路旁。時間尚早,行人也稀少。晨風吹來,傳來一絲淡淡的不易查覺的暖香。我停下腳步,用疑問的目光看着路邊的一個人。那是一個掃大街的清潔女工,包着頭巾看不清面目。她手上拿着一把竹絲大掃帚,正是和鋒真人在齊雲觀門前曾用過的那一種。
風君子見我站在那裏盯着個清潔工看,不解的問了一句:「你怎麼了?」然後他了轉頭看了幾眼,忍不住笑了。他走了過去拍了拍那個女工的肩膀:「韓紫英,你不在菁蕪洞天看着柳老師,怎麼跑到這裏來掃大街了?是學雷鋒做好事嗎?」
紫英摘下頭巾,嬌笑道:「我只是有點不放心,來看看情況罷了。沒想到被你看破了行藏,果然好眼力!」
風君子:「不要誇我,我沒注意到你,是石野看出來的。看來還是石野對你更了解。」
我也走過去笑道:「什麼時候蕪城掃大街的都換成這樣的美女了?你的面目雖然隱藏的很好,可是你的體香我聞到了。你怎麼會在這裏出現?」
紫英臉微微一紅,風君子搶着答道:「石野,你要是有韓紫英那麼聰明就謝天謝地了。她分明是不放心你!韓紫英,太聰明了也不好,你怎麼什麼事都能猜到?……你來的正好,從昨天中午到現在,就吃了一碗素麵加一根半冰棒,嘴裏淡的都沒味了。現在廚師還沒上班吧?你既然送到眼前,就去知味樓準備點可口的酒菜,我要慰勞慰勞自己。這幾天幾夜可真是累壞了!」
紫英點頭答應,轉身就要走。我連忙叫住她:「你這個樣子去知味樓?先去換身衣服吧,我們不急。」
紫英走後,風君子笑着看我:「石野,長出息了!聞香識女人啊?」
我擺手:「沒那麼誇張,碰巧而已。」
風君子:「不是碰巧,你確實和我幾天見你不太一樣了。這一天兩夜的感受如何?」
風君子這一問,我才猛然回想起來,這一天兩夜過的可是太充實太漫長了!回過神來才覺得時間是如此不可思議。前夜,定坐中領悟真空之境。昨天上午,橫掃正一三山澤字輩字弟大獲全勝。昨天下午,見到了守正真人也就是金爺爺,不僅請教了解救阿秀元神的方法,而且還增長了不少見聞。昨天晚上,喚醒了閉關六十年的法海禪師。昨天夜裏,又經歷了九林禪院與日本伊谷流的一場怪異的激鬥。我還自己掌握了一種陰損的法術,就是青冥鏡煉化魂魄元神之術。再後來,還聽法海講了一番道理,收穫很多。
風君子見我不答,在一旁說道:「見你這一天來的所作所為,幾乎要以為你是換了一個人。禪門境界有頓悟之說,據說開悟還不只一次。而我的丹道,四門十二重樓,就有四重頓悟境界。每入一門,人都會有所變化。看你的境界,終於入了第三門中。……石野,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那法海禪師六十年閉關,睜眼時不過一彈指而已。而我這一天一夜,回頭想,彈指之間似乎過了很長時間。」
風君子也感嘆道:「那法海的修為我伸手就知道了,確實不在七葉之下。這倒也沒什麼,還未放在我的眼裏。但這和尚六十年的禪定不是白坐的,睜開眼能看穿很多事。至少他所言的『群性』與『善惡』,是我以前沒有想明白的。石野,法海所言的善惡你聽明白了嗎?」
「我聽明白了。」
風君子:「和尚說話太費勁,既然你聽明白了,就和我解釋解釋。」
「先有是非對錯,才能直指善惡分明。簡單的說,男人喜歡女人,沒什麼錯;但是去做色狼流氓,那就是惡。一個人喜歡金錢財富,也沒什麼錯;但是去搶銀行,那就是惡。人們喜歡看一本書,當然更不是錯;但是去盜版散佈,那就是惡。然而世事複雜,眾人所行之事,總有種種藉口因由。分清善惡的眼力,就是要穿透種種糾纏,直指人心與事非,看清根本所在。……法海雖然說了善惡,卻沒有說盡對錯是非的由來。」
風君子:「這要是一言能盡,那天下不就太平了?修行人修行悟道,悟的又是什麼?其實法海的話也有不盡實之處,比如他說我殺人是善舉。」
「對了,法海說殺業在你,而因果在他,又是怎麼回事?」
風君子:「出家人不打逛語,但可以說隱語,有些話他也不好意思明說。那三個和尚,都是禪門高僧,怎可輕易在空門前殺人?法源是做好了自己挖坑下地獄的準備,法海卻不能眼見他如此。然而當時的形勢,不鬧出人命來收不了場。所以我才會出手,借用法海的神通收了小林歸郎的魂魄。我借用的是法海的法力,為的也不是自己的事情,所以因果不在我。我做了九林禪院這些和尚想做而不方便做也不能做的事,他當然要感激我。」
「可是法海說,伊谷流退走的關鍵在於我,我一不小心……」
風君子笑了,笑的壞壞的:「你以為青冥鏡我是隨手扔給你的嗎?一般在那種情況下,我就知道你十有八九會煉化青冥鏡中的魂魄。你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一定會伸手試一試,而且你的修為也到了。這樣一來,雖然我在因果之中,卻是一個不牽涉的接線之人,事情還是在你手裏了結了。……你別拿那種眼神看我。」
「難怪呢,我剛才就想到了,就猜你是故意的。」
風君子轉開話題又問:「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法海善惡?還提到了救一人殺一人,一定是守正真人告訴你如何解救阿秀了?」
「是的,一直沒來得及和你說這件事……」
風君子:「不要在大街上說,知味樓快到了,去君子居談。」
走進知味樓的時候,韓紫英在我們前面已經來了。君子居中的酒壺和涼菜已經擺好,我們一邊吃一邊等着上熱菜。現在時間不過上午六點多鐘,我不習慣大清早就喝酒,風君子卻不在乎。連喝了好幾杯,這才放下杯子聽我說話。既然風君子早已知道守正真人就是金爺爺,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將金爺爺對我說的話仔細告訴了他。
有許多事情風君子以前也不知道,一直很好奇而安靜的聽着。直到最後,我說到守正真人稱修復青冥鏡的方式過於陰損之時,他才突然開了口:「修復青冥鏡的方式過於陰損?石野,你沒發現青冥鏡有什麼不對嗎?」
「我也發現了,好像青冥鏡有了一點變化。」
風君子:「拿給我看看。」我將青冥鏡遞給了他,他拿在手裏看了半天,一邊研究一邊說:「好像是有一點點不同了,我感覺不出來,你來試試。」又把青冥鏡還給了我。
我依然用御器之法以身心合鏡一體,確實感覺有那麼一點點不同。這不同不是肉眼可見的變化,而是我覺得這面鏡子變大了。變大了什麼意思?不是尺寸變大了。怎麼形容呢?如果青冥鏡也是人的話,那就是器量變大了。按照這種變化,用之施展同樣的法術,威力也會增強,當然對施法者的要求也更高。
我和風君子對望了一眼,同聲說道:「修復青冥鏡的辦法?」
原來青冥鏡是要用這種辦法來修復的,那麼確實是太陰損了,非正道中人所能為。收神而煉化其中,才能一點一點的修復青冥鏡。我拿着鏡子問風君子:「如果青冥鏡是這麼修復,那麼需要收多少個人的魂魄元神?」
風君子:「我拿它收過柳依依,守正拿它收過你,當時鏡子都沒有變化,那是沒有將你們煉化的原因。看這種形勢,不僅在於所收魂魄數量的多少,更重要的是所收元神法力的強弱。那小林歸郎是伊谷流的第一高手,修為不俗,所以你煉化他的元神立刻就能感到鏡子有了一點點變化。可是世間上哪找那麼多高手讓你去殺去滅?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如果這麼才能修復的話,我看還是算了。現在這鏡子也不錯,我還是湊合着用吧。……那伊谷流門主很厲害嗎?我看你一出手就把他給殺了。」
風君子:「你看見的不過是我一出手。其實那人很厲害,連我一開始都沒有發現他在樹上。還是法海在我耳邊說了一句『對方主陣之人在龍柏之上』,我這才發現了他。合我與法海兩人之力,又是偷襲出手,天下又有幾人能擋?」
「那法海的境界很高嗎?我曾聽張先生說過,那一次你輕鬆出手破了正一門的伏魔大陣,大家猜測蕪城修行界有此神通的只有三個人。張先生說的是守正真人,廣教寺活佛,還有一個就是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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