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了……
歲月像是泛了黃,她已經不太記得那個人的樣子了。
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那個人的身形和嗓音。
那時,他狠狠地訓斥了哥哥一頓,最後又拿出帕子將她臉上的血跡擦乾。
他的動作很輕柔,而且嗓音低沉。
那是她聽過最好聽的聲音。
他說,「沒事,你會好好的!」
最後他給了哥哥五十兩銀子,讓哥哥帶她去看大夫。
或許是因為他方才說話的樣子,太過於猙獰,所以哥哥嚇的趕緊背起她去找了大夫。而她的眼被血黏住了,無論那個人將她臉上的血跡拭多乾淨,她依舊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
唯一記得的,便是他的嗓子,真的很好聽。
她這一生,沒有聽過那樣好聽的男音。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了一路上開着的小花,那種花小小的,卻是紫色。
後來她才知道,這種花,名曰紫菀。
五十兩銀子對於季家而言,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若是節約一些,其實可以用很久,可奈何她的哥哥們在有了銀子之後,便開始大手大腳,甚至還迷上了賭博。最後,這些銀子很快便沒了影子,而季家又過上了窘迫的日子。
沒有銀子,便不能生活……
在哥哥們又一次說要賣掉她的時候,她倒是很坦然的接受了。
在這個家裏住着,太累。
哥哥們的索求,像是填不滿的無底洞一般,無論她多麼努力,可他們的貪慾。她早已無法滿足。
也好,她不用再做季家人!
這次,她很幸運。
虞家那段日子,正在挑選小丫鬟入府,而她卻被虞家的大小姐相中,因為她那時說,「奴婢姓季名月!」
虞家那位大小姐一聽。便笑了起來。「季月嗎?你讓我想起了月季花!」
因為虞家大小姐的這句話,虞家的嬤嬤便將她留了下來,在調/教了她幾個月後。才將她送到了這位大小姐的身邊。
當時,她聽見同她一起伺候虞家大小姐的幾個丫鬟說,「大小姐長的可真好看!」
「可不是,那雙眼睛。跟海水一樣……」
她抬起頭,便瞧見了一臉笑意的大虞氏。
大虞氏笑彎了眼。那雙宛如海水般湛藍的眼,十分的奪目。大虞氏生的極好,皮膚宛如凝脂,連偶爾生氣的樣子。也是那麼好看!
不知為何,看着大虞氏出眾的容顏,她卻想起了那一日……
那個人說:便宜是便宜。就是長的不怎麼樣!
天意弄人,她這個長的不怎麼樣的人。如今伺候的小姐,卻是京城裏赫赫有名的美人!
蒼天,總是這麼不公。
有人生來貧困,長相普通。可有人生來富貴,容貌傾城。
縱使千萬般羨慕,她也成為不了大虞氏。
那個時候,她以為,她會這樣過一輩子。
平淡,如同一汪死水一樣,不會再有其他的波瀾。
可後來,大虞氏不知為何,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連長瑞公子送到虞家的東西,也被大虞氏親自燒了個乾乾淨淨。
那會,左相被扣上了謀/反的罪名,而長瑞公子更是下落不明。
大虞氏像是極力在撇清,她和左相謝家曾有來往的事情。
後來,大虞氏下嫁給了晏季常,那個毫不起眼又面目如惡鬼的男人。
她作為陪嫁,跟大虞氏去了晏家。
其實那會她是開心的………
大虞氏再好看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嫁了一個貌若夜叉似的丈夫!而且,虞家再有錢又如何?連給女兒挑選女婿的時候,都選擇這樣差勁的人。
看到大虞氏可憐,她心裏終於是平衡了。
可也就是在那一日,她聽到了在她夢裏響起無數次的聲音。
站在她面前的那個人,身形修長,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長袍,笑着對大虞氏道,「見過大嫂!」
音色,分毫不差。
或許就在那個時候,她便知道自己淪陷了。
那一汪死心,被那個人丟了一顆石子下來,泛起了點點的漣漪。
只是……
季姨娘斂了心神,然後低下頭看着手裏,早已被她扯壞的手帕,微微勾起一絲苦笑。
造化弄人。
她昔日嘲笑大虞氏嫁給了這個夜叉,可如今她還不是做了這個夜叉的妾室?甚至……還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
季姨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裏酸澀的厲害。她還未來得及哭泣,便瞧見一個黑色的人影走了過來!
那個人,是晏錦身邊的崑崙奴,叫阿水。
阿水似乎沒有注意到季姨娘,她只是匆匆地走到廊下,將手裏的藥方遞給輕寒道,「小姐說,輕寒姐,您親自,煎藥!」
她說的吃力,吐字還有些不清晰,可在一邊的輕寒卻聽了個明白。
輕寒微微頷首,「我知道了,阿水,這是重大夫開的藥方嗎?」
「嗯!」阿水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一眼藥方,皺着眉頭說,「字多!」
上面的字,她能看懂的極少。
輕寒聽了,卻是露出一個淡淡地笑容,「我這就讓人去抓藥,你先回去吧!小姐那邊,還需要你伺候!」
「不行!」阿水固執的看着輕寒,「小姐說,您親自,煎藥!」
輕寒聽了這話,卻是怔了一怔。
如今季姨娘還跪在地上,若她不在這裏守着,一會季姨娘衝進去,又有誰攔得住?而且,她總覺得季姨娘不安好心!可輕寒知道阿水是個固執的人,大小姐吩咐的事情,阿水會做的滴水不漏。
輕寒想了想,才咬牙道。「嗯!我這就去!」
阿水鬆了一口氣,跟着輕寒朝着院外走去。此時,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頓下腳步,看了一眼季姨娘,才壓低嗓音說,「大小姐說。交給您。她,放心的!」
阿水的聲音很小,只有輕寒聽的清楚。
這一句話卻像是提醒了輕寒什麼一樣。
輕寒微微一愣。轉身便轉身朝着院內跑去。
阿水站在輕寒身後,一臉疑惑的看着輕寒的動作。
輕寒走到廊下,緩緩地推開了屋門。
屋內,晏季常正在批閱公文。時不時的還會抬起頭來,看着不遠處依舊昏睡的小虞氏。
晏季常此時也發現輕寒走了進來。他有些疑惑的看着輕寒,問道,「怎麼了?」
「大爺,奴婢……」輕寒很快便跪在了地上。眼裏噙着淚,「都是奴婢的疏忽,都是奴婢的錯!」
晏季常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你何錯之有?」
這個時候。阿水從屋外也走了進來,然後頓下了腳步。
她方才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可瞧見輕寒跪在地上的樣子後,阿水那張黝黑的臉上,更是疑惑極了。
輕寒沒有轉頭,而是繼續道,「前幾日的藥都是奴婢親自去藥鋪抓的,可……有一次,奴婢忙着照顧太太,便讓絮兒去抓了藥。」…
晏季常聽了,只是微微挑眉,「你是懷疑絮兒嗎?」
輕寒點了點頭,緊緊地咬住下唇。
絮兒是年後從莊子上挑選送進東院的小丫鬟,而且絮兒是朱媽媽的遠親,更是晏家四小姐晏惠卿身邊藍媽媽的侄女。當時,小虞氏也是看在這些關係上,才讓絮兒來了東院。
晏家雖不是百年世家,可這些下人大多是家生子。想要將這群人的心籠絡過來,的確要費不少心力。
小虞氏年後挑選到東院做事的人,基本都是和其他院子裏的嬤嬤或者媽媽有關係的人!小虞氏這樣做,雖然冒險,但是事成之後,這些人多少會念她的好。
輕寒當時也勸過小虞氏,讓她要慎重。
可小虞氏聽了,只是搖頭說,「哪裏還有那麼多日子給我用,我都不知道,老太太什麼時候會把當家權收回去!輕寒,我怕啊……大爺和素素都在東院,我當真是怕他們出事!」
小虞氏那段日子裏,每夜都在擔心這些事情。
輕寒陪在小虞氏身邊,看着小虞氏頗為苦惱的樣子,也十分的擔心小虞氏。
她甚至還去找了最讓她覺得厭煩的劉大夫,去討了幾貼養神的藥方。
可無論她伺候的多仔細,小虞氏終究還是病了。
這場病來勢洶洶,連劉大夫瞧見了之後,都一直搖頭,說小虞氏的病,瞧着像風寒,卻又並不是風寒。至於具體是什麼病,他還瞧不出來。
這個時候,她和大爺都急了起來。
輕寒以為自己已經很小心了,可她卻依舊是疏忽了……
若不是剛才阿水一直執着要她親自去抓藥、煎藥……輕寒都快忘記了,這東院除了竇媽媽和晏錦身邊的幾個丫頭外,便沒有人值得她去信任。
包括乖巧的絮兒,也不在她信任的人當中。
「絮兒嗎?」晏季常喃喃地念了這幾個字後,才道,「我知道了!這裏有我守着,這幾日太太的藥,你親自去劉大夫的醫館抓,之後便由你自己來煎藥,不要讓他人碰這些藥。知道了嗎?」
晏季常的神色不改,平淡極了。
輕寒點了點頭,才起身同阿水一起走了出去。
等兩個人離開了之後,晏季常卻沒有心思再看公文了。他握住狼毫筆的手,微微顫抖。
他自小便知,這深宅里黑暗,卻不想那個人居然如此大膽,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
晏季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將手裏的狼毫筆放下。
他喃喃自語,「絮兒?絮兒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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