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同知李家閨女行及笄禮的日子。
為了表示鄭重,徐璐去的還是比較早的,李夫人喜出望外的表情,卻讓徐璐頗有愧疚。
人家是真心誠意邀請自己,雖然並不排除想借她的聲勢給她閨女抬高身價的想法,但好歹也只是人之常情。
而她來參加卻還抱着坑人的目的,尤其對像還是人家的親妹子,這麼一想,徐璐越發不好意思了。
李夫人的妹子自然就是秦夫人。
秦夫人身為親姨母,自然也來得較早的。
她一瞧到徐璐,面上便閃現複雜。
秦夫人至今都不知道,她與凌芸起的衝突,幕後就是徐璐授意劉向東收拾她的。
她更不知道,那天在那個滷鴨子店外頭,馬車裏坐的就是徐璐。
徐璐看到秦夫人,露出驚喜又愧疚的表情,趕緊朝秦夫人招了招手。
秦夫人也只好走了過去。
一屋子的人見狀,心頭無不酸酸的,紛紛在心裏想着:如果我家也有個做寵妃的小姑子也就好了。
徐璐輕聲問候了秦夫人,「聽說前陣子夫人病了……可是為着我送給姐姐的那枚令牌?」 聽徐璐一來就提及令牌的事兒,秦夫人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很想埋怨徐璐嘴上沒把門,把令牌的事兒透露給小姑子,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平白讓小姑子佔了便宜。
可一瞧徐璐面上的愧疚,一肚子的氣又消失了大半。
徐璐一邊觀察着秦夫人的神情,一邊愧疚地道:「你那事兒我已經知道了,我真的很抱歉。
實在沒想到,你那小姑子,居然這麼的沒大沒小,太不像話了。
」徐璐一臉氣忿,「那日劉二奶奶公然上門來找我討要令牌,一副我必須給她的架式,我心裏也很是不舒坦。
就不想理會她,誰知她倒是來了氣,一個勁的逼我給她。
似乎若是不給她就是對不住她似的。
我一時着了惱,就說早已把令牌給了夫人,她若是想要就去找夫人要去。
我原只是氣話,想着夫人好歹也是劉二奶奶的嫡親嫂子,身為小姑子的哪能像嫂子討要東西的道理。
想來她就算找夫人討要令牌,必定會碰釘子。
那樣我也出了氣了。
可這人也太無理了,連嫡親嫂子的東西都敢強行討要,着實出乎我的意料。
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人?秦老夫人就不管管?」 徐璐的話說得合情合理,又毫無破綻,秦夫人僅剩的那丁點不滿都消掉了,反而與徐璐同仇敵愾地怨恨起自己的婆母來了。
秦夫人道:「千好萬好,哪敵得上人家的親閨女?唉,夫人快別提了。
一提這事兒,就一肚子火。
」 徐璐果然不再提,卻一個地自責,都怪她這張臭嘴,也實在難以想像,身為小姑子怎能向嫂子強討東西呢。
一提及小姑子,秦夫人心頭火氣更大,但因有外人在場,倒是不好說出來的,也就輕描淡寫地含糊了過去。
離間計沒能成功,徐璐並不氣餒。
身為媳婦的受婆母受小姑子的氣本就是家常便飯的事兒,若四處拿到外頭說去,反而落了下乘。
這秦夫人倒也不是那種受了委屈就四處訴苦的,尤其秦氏做了那樣的事來,她在人前居然還忍得住,沒有說小姑子的壞話。
誠府倒也頗深,這種人,凡事都忍在心裏,但忍得越久,心裏聚積的火山口就越發大。
一旦爆發起來,絕對是天破天驚。
徐璐要做的就是把秦夫人心裏的死火山,挑唆成一座隨時都會爆發的活火山。
只需丟一根稻草出去,也能爆出巨大威力的那種。
與徐璐要好的總兵林夫人也過來,對秦夫人說她小姑子的厲害。
林夫人因是旁觀者,說起秦氏的壞話來,倒沒有徐璐那般顧忌,用羨幕的語氣說出了秦氏最近出手無比闊綽,也不知做了什麼生意發了大財。
徐璐看了秦夫人的面色,埋怨地對林夫人道:「她那有什麼好營生的,還不是借了秦夫人的光。
」 林夫人一臉驚訝地看着秦夫人。
於是徐璐便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又自責一遍,自我批評一番。
林夫人說:「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妹妹。
妹妹也是為了不想開罪秦氏,便故意拿秦夫人作擋箭牌,原想着借着秦夫人讓劉二奶奶知難而退。
誰會想這劉二奶奶如此的……好強?連親嫂子的東西都敢強。
太令人吃驚了。
」 徐璐說:「這事兒都要怪我,唉,姐姐也別再說這事兒了,你越說我心裏越是難受。
」 林夫人趕緊說:「好好好,我不說了,我不說了。
」 於是,大家便不再說劉二奶奶的事,秦夫人雖然心裏堵着口氣,也不好在人前說小姑子的壞話。
林夫人轉移話題,說起最近泉州城各家夫人的八卦,秦夫人打起精神來,漸漸地,倒也忘了這茬。
只是,氣氛正當熱烈之際,知府劉夫人也湊了過來。
「唉呀,兩位夫人,原來在這兒呀。
可讓我好找。
」 看到劉夫人,秦夫人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那日在公堂上,被劉向東毫無顏面地打了一通板子,讓她足足有半個月抬不起頭來。
她恨劉向東,自然就恨起了劉夫人。
臉色冷冰冰的,冷嘲熱諷地道:「你來做什麼?我姐姐這兒可不歡迎你。
」 劉夫人冷哼一聲,說:「真是笑話,李同知與我家老爺好歹也是同僚,大家都是為官一方,今日李夫人閨女及笄,我自然是要來的。
我來不來,與你何干?」 秦夫人冷笑道:「我哪管得着你來不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你要走就走遠些。
」 劉夫人也冷笑一聲,「這兒可是李夫人的家,我坐哪裏,你管得着?」然後劉夫人就坐了下來,對徐璐及林夫人笑道:「兩位夫人倒是來得早,也不與我說聲。
」 徐璐語氣淡淡,「又不同路,說與不說,都是不差的。
」 秦夫人雙眼亮了亮,看徐璐的語氣,她似乎與這知府夫人不大對付呢。
林夫人卻笑着說,「倒是我的不是了,劉夫人可別多心。
我也是才剛到的。
」 劉夫人趕緊說:「哦?剛才瞧兩位夫人聊得盡興,可是在說什麼好玩的事呀,也說與我聽聽。
」 徐璐不置一辭,並沒有說話,倒是林夫人開口道:「也沒什麼的,就是淮安伯府的劉二奶奶,最近忽然財大氣粗了,前兒個,聽說請布政使司霍家一大家子去望月樓紫氣東來吃龍蝦套餐,花了三百多兩銀子呢。
」 劉夫人說:「這事兒我也聽說了,這劉二奶奶最近確實財大氣粗了,出手闊綽的很,我等看似風光,估計連人家一個手指頭都趕不上。
唉,不愧為伯府女眷呀,瞧這一擲千金的氣派,咱們就是努力一輩子都及不上了。
」 林夫人也感嘆地說:「是呀,我家那口子雖是總兵官身份,可一年就那麼點秦祿,勉強能夠支撐日常嚼用,若一遇上人情來往,可就捉襟見肘了。
也虧得公婆和娘家時常幫補,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子過的。
」 劉夫人也心有戚戚蔫,然後二人又訴起做官夫人的苦楚來,都是表面風光,實則內里爛窮的。
徐璐在心裏搖了搖頭,不怎麼苟同,當官的奉祿確實不高,勉強能夠一家子的花銷,這還得精打細算呢。
但當官的哪個真窮了?那些肥水衙門裏的官員,可不會靠奉祿過日子的。
底下人及各個關係戶孝敬上去的,就能吃穿不愁了。
當然,也有真窮的官員,大多是那種一窮二白的寒族子弟,妻族父族都無支撐的那種,進的又是冷門衙門,毫無油水,平日裏也無人孝敬,自然就過得寒磣了。
在座的官夫人當中,也有一半左右是那種過得苦哈哈窮巴巴的。
但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主要還是當家人心態得放正。
好些人當了官,自覺身份高貴了,身段擺得高高的,就視農耕買賣為賤業。
什麼都還要與別人攀比,這樣的人日子過得好才怪。
劉夫人林夫人可不窮,她們出身都不差,再來各自的男人又是手握實權,方方面面都會有人主動來孝敬的,日子倒也輕鬆。
但想要與那些富得流油的巨賈們相比,可就不夠瞧了。
當然,對於那些商人,再富得流油,官夫人們都是不屑的,她們唯一羨慕的只有即能當官,又有銀子花的人。
所以說起劉二奶奶的闊綽來,二人都一個調,那就是嫉妒加羨慕。
林夫人又說起劉二奶奶最近拿錢給男人開道的事兒,「劉二爺雖是伯府子弟,卻無官無職,就是個閒散人罷了,但架不住人家娶了個好妻子。
如今,靠着劉二奶奶的銀子,走了京城吏部左侍郎的門路,馬上就要進京敘職了。
」 劉夫人大驚失色,「還有這等事,我怎麼不知道?」 林夫人語氣酸酸的,說:「我也是才從別人嘴裏聽到的。
據說官位不會低於五品,這可了不得呢,雖說是貴胄勳爵之後,可無官無職,一進入官場就是五品的官位,可真了不得呢。
想當初,我家那口子,還頂着侯府嫡子的身份呢,也不過是從六品的侍衛做起,唉,人比人,氣死人哦。
」 徐璐瞄了秦夫人的臉色,也是一臉羨慕地說:「劉二奶奶的姐姐又是帝王寵妃,此次進京,靠着秦妃娘娘,劉二爺將來平步青雲那是指日可待。
」 林夫人也跟着附和,又頭頭是道地解釋了寵妃的無上能量,還打包票,只要劉二爺會做人,討好了婉妃娘娘,將來絕對會成為帝都新貴。
唯獨劉夫人面色難看,林夫人隨口問了句,劉夫人卻不肯明說,只有秦夫人明白劉夫人臉色難看的原因,心裏暗罵活該,可心頭卻是百般不是滋味。
徐璐見狀,給林夫人使了記眼色,示意她再添把柴火。
林夫人會意,一臉羨幕地對秦夫人說,「劉二奶奶是夫人的小姑子吧?夫人可真有福氣,日後劉二爺發達了,夫人不也跟着沾光?」 秦夫人勉強笑了笑,卻不說話。
林夫人又說,「劉二奶奶也真會做人,手上有銀子,卻不小氣,很是大方。
據說前陣子從趙家鋪子裏買了幾大車的海外來的稀罕玩意送進了京孝敬婉妃娘娘。
婉妃娘娘得了這麼些東西,又拿去孝敬皇上,還有皇后以及宮中各嬪妃,還有京里的各世家夫人。
海外的玩意可稀罕呢,京里的人哪個不愛?如今呀,皇上對婉妃那可是恩寵有加。
還有京里那些世家夫人,因為這些稀罕玩意,對劉二奶奶可喜歡了。
婉妃娘娘說起這個妹子,也是讚不絕口的。
」 徐璐吃了一驚,「還有這等事?」 「那還有假?千真萬確呢。
婉妃娘娘還因為這個,特地在皇上面前推薦了劉二爺,皇上也發了話,召劉二爺進京授個一官半職。
有婉妃娘娘做靠山,劉二爺五品的實缺肯定跑不了的。
」 劉夫人面色僵硬地道:「有婉妃娘娘作靠山,劉二奶奶會做人,手上又有大把的銀錢,自古以來,官場上拿銀子開路,從來都是所向披霏。
唉,這劉二爺倒是撞了大運,娶了這麼個能幹的妻子。
」卻是絲毫不提,劉二奶奶心狠手辣,毒死夫家嫂子娘家兄弟新婚妻子的事兒。
林夫人又感嘆了一會兒,又藉口出恭,暫時離去了,劉夫人也不好多呆,忙不矢地走了。
徐璐一臉愧疚地望着秦夫人,輕聲安慰着說:「……劉二奶奶能有今日成就,可全是靠夫人成全的。
相信劉二奶奶也不是忘恩負義的,夫人倒也不必介意。
」 秦夫人僵硬地笑了笑,「夫人說得極是。
我相信小妹不是那樣的人。
」 徐璐瞧她笑容難看,雙目似要噴火,手上的帕子被她扭得不成形,心裏暗笑,正想着,要不要再來添把火。
忽然一個嬌蠻的喝聲響來。
「喝,你這個女騙子,總算碰到你了。
」 這聲音很是響亮,諾大的地方陡然靜了下來,大家的視線紛紛往這邊瞟來。
徐璐為了把今天的任務圓滿完成,便在廳子裏找了個角落與秦夫人說話,她自恃自己的身份,一般人是不敢隨意上前來打擾的,也就沒什麼防備。
此刻被這聲音也嚇了一跳,抬頭一瞧,忽然愣住了。
來人徐璐還是認識的,與她統共有過兩面之緣的廈門縣令千金楊詩詩。
此時此刻,楊詩詩正杏眼圓瞪,雙手插腰地瞪視自己。
一副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模樣。
徐璐暗自好笑,還真是冤家路窄,前兩次被她狐假虎威上了當,估計今日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瞧這丫頭吃人的眼神。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闖。
你這個大騙子,先前唬得我好苦。
今天總算逮到你了,居然還混到李夫人家中來了,膽子倒是不小。
」 秦夫人心裏正恨小姑子恨得滴血呢,被楊詩詩陡然來的怒喝嚇了一跳,正找不着地方發火,聞言就瞪了過去,「哪家的野丫頭,沒大沒小的,督撫夫人面前,也敢放肆!」 楊詩詩見秦夫人與徐璐在一起,便以為她與徐璐是一夥的,都是騙子,也不客氣,指着秦夫人的鼻子就罵道:「你也不是好東西,給我滾一邊去。
」 奉夫人氣得鼻子都歪了,她好久沒被人這般指着鼻子痛罵過,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楊詩詩的母親趕緊過來,把女兒拉到一邊,厲聲責罵:「詩詩,你魔怔了?秦夫人也敢罵?娘平時教你的規矩都忘了?」 楊詩詩不服氣地指着徐璐嚷道:「娘,這女人就是上回女兒與您提起過的那個揚言要搞掉爹爹烏紗帽的大騙子。
」 女兒接連兩次讓一個女騙子欺騙的事,楊夫人還是清楚的,當下就看向徐璐,目光冰涼,聲音冷冽,「這位奶奶如何稱呼?」 徐璐如今身份不一般了,自然不把楊詩詩放眼裏的,計較都懶得去計較。
楊夫人之流的小小縣令夫人,更是不會瞧在眼裏。
楊夫人的質問,她是連話都不想說,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
徐璐這邊發生的事兒,已讓好些賓客都朝這邊聚來。
李夫人趕緊上前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楊夫人抓着李夫人的手道:「李夫人您來得正好,這人是個騙子,專會冒充官夫人招搖撞騙的。
剛才已被我女兒逼出了真面目,李夫人趕緊讓人把這騙子扭送進官府。
」 周圍的人一聽,紛紛轟然大笑,敢說督撫夫人是騙子?看來這楊縣令的官兒是不想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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