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上觀雲 第十回束縛

    ……

    妹妹離開了，但生活還要繼續。

    只是，早上醒來時，習慣去廚房覓食，廚房裏卻沒了準備好的飯食。

    只是，之前擺在茶几上的垃圾沒有像以前那樣不久便會清理乾淨，依然在那裏擺着。

    只是，湛靈在熬夜雕刻時，習慣性伸手，手邊卻沒了擺在那裏的茶水。

    只是……

    太多太多，一直以來，湛靈都以為是他在照顧妹妹，但是，當妹妹離開了，才知道妹妹在生活中給了自己多大的照顧，離開了妹妹的生活到底有多麼的不易。盛飯時經常會沒了碗，茶几滿到沒有再放下一個杯子的地方，原來湛靈以為不擦也不會髒的地面積滿了厚厚的一層灰……

    妹妹走後，湛靈連續三天沒有雕刻。

    三天裏，他絞盡腦汁，再沒一絲靈感，或者說，他找不到一個雕刻的理由。三天後，他雖然恢復了雕刻，但是，行家都能看出來，從那之後湛靈的作品——大都無心。

    王老闆是明白人，他知道湛靈的情況。一直以來，照顧妹妹，養活妹妹，都是湛靈精神上的支柱。他的生活和創作，大都源於一種對妹妹的責任。

    有了這份責任，他就可以欺騙着自己，無論遇到什麼困難，為了妹妹，他都能夠戰勝。

    有了這份責任，他就可以欺騙着自己，無論遭受什麼屈辱，為了妹妹，他都能夠忍受。

    但是，據王老闆所知，湛靈的妹妹似乎是離開了。總之，他知道，湛靈過的很傷感。他也知道，湛靈這幾天的工作效率一定會非常非常的差。所以，他批了湛靈一個月的假。

    他知道，這麼做一定會失去很多的利潤，但是，他作為一個商人，深知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這是人情的投資，說伊寧的商人財迷，卻也是財迷的如此可愛。

    「這老頭，還算是有點人情味。」湛靈剛領了一個月的假期，出了王老闆的屋子，臉上露出這兩天，難得的一絲笑意來，「不過，這老頭子說話也確實搞笑，呵呵！」

    湛靈想起了剛才屋子裏老頭子道貌岸然的話，不由得就想笑。

    「小湛啊，你也在這裏幹了幾年了，你說說，我老王對你怎麼樣啊？」

    「我是一隻拿你當我的晚輩看的啊，你看，當年你的條件不好，那么小，還要照顧妹妹，要不是我好心收留，我看呀，你想要活到現在，也難！」

    「我這裏雖然工資不高，可好歹也能混口飯吃，供你妹妹上學不是。而且，近來你的玉雕賣高價了，我也沒多要你的錢不是，收你個原料費，母料是我店裏的吧？收你個培養費，要是沒我這麼多年，你能有今天的成就嗎？所以，拿你這點錢不虧吧。」

    「小湛啊，我看你這麼多年，為店裏創造了不少的收益，一直也不說休假，多累呀。我這個做老闆的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月的假期，薪水照發。好了，就這麼定了。」

    於是，湛靈就這麼得到了一個月的假期。一直走到家，湛靈腦子裏都充斥着王老頭那副嘴臉，還是忍不住的想笑。

    不過，湛靈也是明白這王老闆的深意，他王老闆人活成精，我湛靈也在這社會上摸爬滾打過幾年。經這麼一鬧，確實沖淡了一點妹妹離去的傷感，也喚回了一些湛靈的自我存在意識。

    確實，湛靈一直在為妹妹而活，就像伊寧諸多的母親，在為子女而活一般。這也確實是人之常情，若沒有這些責任帶給他的信念，這世界上也確實有太多的困難是無法解決的。

    但是，若一個人僅僅是為了別人而活，那麼，他勢必會影響那個被保護的人，限制他獲得完整的人格。這是必然的，就像子女會對父母產生依賴，因為在他們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父母在為他們做決策，直到他們擁有一些自主能力後，才會放開一些，給他們一些自主的決定權。

    當然，個別的父母，這個時間會被不同的延後。而且，若僅僅是為了別人而活，那麼，自己的本我意識也就成了不完整的。也就相當於，自己的意識在跟另一個意識爭奪屬於另一個意識的軀體的指揮權。

    那麼，毫無疑問，這種壓迫，是會招致反抗的。這就跟青春期自我意識初步覺醒的少年們的逆反心理一般。自然，也就劃分了懂事的孩子和不懂事的孩子。

    湛靈突然明白過來，她對於妹妹所謂的愛，究竟給了妹妹多少痛苦啊！但是，他卻一直不明白、不了解，因為，妹妹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

    這一刻，湛靈到家，飲下一杯冰水，卻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抽動般的疼痛。

    這一刻，想起妹妹，如鯁在喉，兀自淚流。

    他突然感覺到小鎮上那些叛逆的少年歇斯底里的吶喊是多麼的可愛，因為他們將內心的被所謂的「愛」壓得喘不過來氣的痛苦毫無顧忌的宣洩了出來。說出來，就是好的，他們將痛苦視為痛苦，恰恰說明了他們內心的健康。

    但是，妹妹不一樣啊，妹妹是「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不說，懂事的孩子不忤逆，懂事的孩子從來都是將內心的痛苦壓抑在最深處，露在表面的都是好的，都是優秀的，起碼，是在在身邊的這些大人看來好的、優秀的。

    但是，他們壓抑在內心的感受，又有誰能真正的明白呢？

    哪一個病態的心理，不是在長久的壓抑中扭曲了的啊？那麼，自己的妹妹呢？

    妹妹從小就懂事，而且聰明，從來都知道為哥哥着想，為這個家着想。而自己呢，一心想讓妹妹多體會一些同齡人應當擁有的樂趣。自己只是忘記了自我，而要說帶給妹妹的束縛，應該比較少吧。

    但是，自己又何嘗不是想着妹妹完全的依照着自己的價值觀辦事呢？就像這一次妹妹離開，自己在不了解情況的情況下，表現出的明顯是不贊成啊。若不是有些事情逼迫的妹妹必須離開，相信妹妹也必定會以為自己而留下來的。

    那麼，這件事情的結果還是自己想要的嗎？自己若是父母，肯定會因為這事與願違而擔憂吧！自己雖然不是父母，但是，相信，這也應當是大多數父母的通病吧！

    這種壓迫，明顯是精神更甚於物質的。那麼，自己帶給妹妹的，精神上的束縛，又有多少呢？想想湛靈就一陣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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