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中旬,後貝加爾的氣溫回升了許多,那種動不動超過零下三十度的低溫開始少了,有些時候,甚至出現了零上高溫,罕見的出現了一些融化的積雪。
色楞格斯克縣的波爾戈依鄉,只是一個普通的鄉鎮。
昔日,阿塔曼——科爾忒洛夫是這個鄉名副其實的主宰,雖然沒有生殺擼奪大權,可是同樣有着各種能夠收斂財富的手段,這是沙皇賦予阿塔曼們的權利。
現在,衣着華貴的科爾忒洛夫被吊了起來,兩丈多高的吊架將他拖在離地兩米的高度,手腕因為長時間的勒扣,已經脫了一層皮,絲絲血跡從勒痕處滲出,順着光禿禿的手臂滴落下來。
因為寒冷,渾身只裹了一層單衣的科爾忒洛夫,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慄,身體也在不自覺的抽搐着。
向他一樣的有十多個,都是身材臃腫,衣着華貴的富人,此刻卻沒有了絲毫的人權,像牛羊一樣懸掛着,等待着肯定好不了的懲罰。
圖拉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排的吊架,上面全是過去的有身份的富人,還有幾個曾經是他的朋友,現在確實成了繩索下的囚犯。心中雖有些不忍,可是他和大多數中農一樣,已經沒有資格發表任何言辭了。
游擊隊來了之後,只有沒有耕地或者牛馬的貧農才是他們的最愛,那些人掌握了所有的權利。
赤貧出身的布拉夫帶着一頂單薄的軍帽,上面有一顆鮮紅的五星,他的手裏掂着左輪手槍,點頭哈腰的和一個身着灰色軍裝的士兵交談着。布拉夫現在已經成了波爾戈依鄉農民蘇維埃的副主席了,而且還是本鄉的農民赤衛隊的隊長,手裏有十幾桿槍和三十多個貧農隊員。
「這些窮鬼,真是瘋了魔了,連科爾忒洛夫大人都下得了如此狠手,但願上帝會原諒他們吧!」不知是祈禱還是咒罵,一個農民憤憤的低聲念叨着。
這也是一個中農,和圖拉金一樣,家裏有着夠用牛馬和耕地,如果沒有這些布爾什維克,他們會比過去過得更好。因為這裏所有的農民都搶佔了許多原屬國家和沙皇的土地,就算是每年換着輪更,他們也有用不完的土地。
作為比較富有的中農中的一員,圖拉金和其他中農一樣,並不歡迎布爾什維克,尤其是牽涉到土地的問題時。
可是,哥薩克戰敗了,色楞格斯克縣城被攻佔了,身為哥薩克成員的圖拉金沒有戰死,也沒有被當做俘虜槍殺,已經是很幸運了,他不敢在奢望那些人會客氣起來。
「只要不動我的土地,不分掉我的財產,先忍耐着吧!」圖拉金心中想到。
不知那個士兵和布拉夫說了什麼,圖拉金明顯感覺布拉夫的眼皮顫抖了一下,不敢很快就恢復了,而且變得更加狠辣無情。
看到轉過臉的布拉夫——自己曾經的好友,圖拉金有些害怕,現在的布拉夫明顯不在像過去那樣和善、老實,他就像是一頭猙獰的巨獸,已經張開了準備吞噬人肉的巨口。
「同志們……」
這是一個老詞了,早在1905年的那場十二月革命的時候,圖拉金就已經知道了這個詞的含義。可是再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感受不到絲毫的親切和溫暖,有的只有徹骨的寒冷。
「就在三個月前,偉大的布爾什維克黨,成功領導了彼得堡工農兵革命,腐朽殘暴的臨時政府和克倫斯基被推翻了。」布拉夫高舉着右手,竭盡全力的喊道。
「現在,一場席捲全俄的無產階級革命已經展開了,我們這些農民該做些什麼呢?我們的農民相要些什麼呢?」
「土地!只有土地!」布拉夫的眼睛裏全是瘋狂的興奮,他的聲音像是復仇的咆哮,讓每一個中農都恐懼,每一個富農都顫慄。
「地主和富農手裏的土地,是充滿血腥和罪惡的,在布爾什維克黨的統治之下,他們已經沒有權利佔有那些夾雜着勞動人民血汗的土地,必須全部交給黨來,交給蘇維埃。」
平復了一下情緒,布拉夫語氣舒緩了一些,「過去,我們搶奪了國家和沙皇的土地,仁慈的偉大的鐵克同志並沒有因為我們的過錯,收回它們,反而承認了那些耕地歸屬我們農民所有。現在,他更是號召我們搶奪地主和富農的土地,重新進行分配。」
「目的就是讓所有的農民都能吃飽肚子,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是多麼大的仁慈啊……」
「富農不是農民嗎,為什麼還要分配它們的土地,這裏有很多屬於國家的土地,足夠我們耕種的了。」一個聲音大聲的反駁道。
布拉夫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了下來,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試圖尋找那個打斷他演講的人。
人群登時有些亂了,被他瞪着的方向,所有的人都在下意識的後退,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布拉夫手下的游擊隊員認出了那個聲音,上前低聲稟報道「隊長,這個聲音應該是柴傑列夫,我認得他。他是一個真正的富農,可是我們的標準太高了,他被劃歸了中農。」
嘴角獰笑了一下,布拉夫旋即平靜的點了點頭,側頭回道「這個標準卻是高了,可是我沒辦法把標準下降到二十俄畝(一俄畝=1.09公頃,約十六畝多些)。三十俄畝以上的是富農,這是人民委員會定下的,我們只有執行。不過,等着吧,早晚他們都要被革命的洪流衝垮的。」
被人打斷了之後,布拉夫也沒有了演講的興致,反正這些中農都是頑固的,只要最堅定的貧農跟着他就足夠了。
一張桌案,六張椅子,都是從科爾忒洛夫家裏搬出來的。再加上用歪歪斜斜的俄語寫着「波爾戈依鄉農民蘇維埃審判法庭」的字樣的條幅,一個簡單的法庭就建立了。
根據恰克圖人民委員會的命令,只要有一名游擊隊員參與,再選出四名貧農,就能組成一個審判法庭,對本村、本鄉(鎮)的地主和反革命分子進行審判,最高可以判處死刑。
游擊隊員一律是副審判長,主審判長本該是農民蘇維埃的主席,不過他是村子裏唯一識字的貧農,現在需要做書記員的工作,審判長的位子就只有布拉夫這個副主席做了。當然,最主要的是,在游擊隊員柯德維耶夫看來,那個被人選舉出來的主席缺乏鬥爭精神,太軟了。所以,他才會支持布拉夫擔任審判長。
手裏握着小木槌,布拉夫臉上帶着克制不住的興奮,掌握別人命運,讓人畏懼的感覺使他興奮的發狂。
「咚」一敲木桌,布拉夫清清嗓子,大聲道「同志們,現在波爾戈依鄉農民蘇維埃審判法庭正式開庭。」
「呃……」
想了半天,見識不住的布拉夫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他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審判法庭,就算是想照本宣科也做不到,只好把目光轉向了最有經驗的革命戰士——上級派遣到波爾戈依鄉的游擊隊員柯德維耶夫。
「直接審判!」柯德維耶夫低聲道。
柯德維耶夫的話瞬間給布拉夫帶來了勇氣,他代表的是游擊隊,就算是有人不服,也絕不敢出聲。就在幾十里外的色楞格斯克城,駐紮着一個大隊的游擊隊員,只要有人敢找事,他們很快就能趕到。
「……科爾忒洛夫,地主,佔有耕地、草場共計一百二十俄畝,並且組織反革命武裝,武力阻止游擊隊奪去政權的行為。本審判長提議,對科爾忒洛夫執行絞刑。」
「槍斃!」柯德維耶夫強硬的說道。
「好的,槍斃!」布拉夫腦門都滲出了冷汗,急忙向身邊的幾人問道「陪審員有沒有不同意見?」
「槍斃!」
「槍…斃……」一個貧農聲音興奮的發顫。
「槍斃!」
五個人的審判小組宣佈了科爾忒洛夫的生命終結。
「古里·伊萬諾夫,富農,佔有耕地、草場七十俄畝,支持科爾忒洛夫組織反革命武裝……」
「槍斃!」柯德維耶夫堅定的說道。
……
「杜金卡·柴捷克夫,富農,佔有耕地三十一俄畝,草場十七俄畝……」
「槍斃!」貧民陪審員和柯德維耶夫異口同聲。
十三個富農和地主,佔據了村子裏兩成的耕地,幾乎所有的貧農都盼着平分掉他們的土地,佔有他們的宅院、牛馬和農具。自然不會放過他們。
「經本法庭審判,科爾忒洛夫、伊萬諾夫、柴捷克夫……十三人,反抗革命,壓迫農民,全部予以槍斃,立即執行!」
「……」張了張嘴,圖拉金確實一個字也沒有喊出來。布拉夫不是那個只有一匹馬的無地者了,他現在是農民蘇維埃的副主席,還是農民赤衛隊的隊長,不可能再為了友誼,放過他們的階級敵人。
「砰……」
整齊的槍聲,子彈瞬間就打爆了十三顆腦袋,甚至沒人比他們的屍體放下來,就一窩蜂的衝去了地主和富農的家裏。
「看,他們去搶劫科爾忒洛夫家裏的財產了,這么正大光明,這麼囂張肆虐,一點顧忌都沒有。願上帝憐憫這些迷途的羔羊吧!」一個中農抱着金十字架親吻着,祈禱着。
「那個小傢伙抱了一個鑲金的鐘表……」
剛開始,圖拉金和一些中農還傷感的看着被槍斃的富農和地主,可是當那些珍貴的東西被一些人抱回家的時候,終於有人忍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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