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五娘是芳菲齋出身,就算在那地方算不上多麼當紅,可也呆了很多年。
對於那地方的進貨渠道,究竟挑選什麼樣的女子,怎麼交易才能獲取更多金錢,她知之甚詳。
許薇姝:「……」
不得不說,她遇到的人真是越來越無下限!
宋五娘可能看出許薇姝的心思,不由冷笑:「你們這些人懂什麼?真以為我要是認了命,隨便嫁給個窮秀才做正妻,或者嫁給尋常富商做了妾,就能有平安的日子可過?」
她難道還不知道?
在風月場裏廝混多年,各種事兒見慣了,早對人性這種東西完全絕望。
宋五娘的教導嬤嬤,以前就曾經是江南赫赫有名的行首,素手彈琵琶,賺得纏頭無數,十六歲掛牌接客,紅了三年,到十九歲上,和大部分比較幸運的名、ji一樣,嫁了一個官宦人家做妾。
當時也有很多名、ji羨慕不已。
沒想到那戶官宦人家居然一家子都是變態。
從官員的老娘,到官員的正妻,再到官員,加上官員的孩子們,個個神經病,以折磨人為樂。
花魁被折磨的遍體鱗傷,看着他們家裏那些一批又一批死相悽慘的丫鬟們,又是害怕,又是絕望痛苦。
她到底不是沒見過世面,軟弱無力的女人,人家在江南也是勾心鬥角了好些年頭,才踩着別人爬上花魁之位,最後還能從良脫身,眼光不怎麼樣吧,智商、情商都不低。
還是讓她找到機會脫身而出,而且託了關係進了芳菲齋做教導嬤嬤,日子過得不算好吧,到底有個安身立命的地處,一輩子也就這般過去了。
像這樣的,還算幸運。
宋五娘冷笑,她的那些或者關係好,或者關係差的姐妹,第一等的女子大部分讓送給了達官顯貴,生死禍福無人能知,反正是沒了消息,且不去說。
但凡和她一樣,算不上最好,卻也是第二等里拔尖的女子,有好下場的十不存一。
這麼多年來,她見過一心一意贖身出去,跟了溫柔體貼的秀才的,嫁出去,拿自己的嫁妝養着秀才一家子,日日勞作,很快就變成了黃臉婆,卻公婆小姑都嫌棄,秀才沒有出息,她們一輩子受苦,秀才有了出息,她們中好的成了下堂妻,糟糕的莫名其妙就病死了,也許連口好棺材也落不着。
也有人現實點兒,奔了去做富貴人家的小妾,一輩子在主母手底下混日子,能耐些的,努力爭寵,也許能生個兒子,一輩子也有依靠。
可大部分,不過是幾年的好時光,容貌敗了,人也就完了,長壽的寥寥無幾。
「我和她們不一樣,我比她們更清醒,也更明白自己的命,既然怎麼也沒幾年好時光,當然要趁着自己年輕,儘量向上爬,找一個真正的貴公子,哪怕將來落魄,也比什麼都得不到好!」
宋五娘的神色漸漸平靜,似乎前面無論什麼樣的命運,她都接受。
「只可惜,最後還是沒對杏兒下手。」
宋五娘冷笑,「沒辦法,我要傷了她,她男人一定會發瘋,不得不說,這陣子有她們一家在,我哪怕離開芳菲齋,也照樣能把積攢的銀錢帶走,得罪了那些男人,他們也只敢來陰的,不敢硬來,照樣還能過得不錯。」
「本是打算等我找到出路,離開桐城,再想辦法收拾了她,恐怕沒機會了。」
許薇姝聽了半晌,一下子就意興闌珊起來,對這個人不再感興趣。
她就算說一千個,一萬個苦衷,她也僅僅是個自私自利,為了自己,能隨意去毀滅別的女孩子一生的女人,自己嘗到了惡果,回頭還讓別人遭遇一樣的慘劇……這種人就是腐爛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必要。
等回去之後,該判什麼罪就判什麼罪,用不着她多關注。
接下來的日子還算平靜。
似乎沒多少人注意到宋五娘失蹤的事兒,不過也正常,她這樣的人即便消失,又能有誰去關注?
方容的身體看着到好了些,那幫侍衛養傷也養得不錯,許薇姝都和方容商量,再過兩日就回京城去,領着一群宮人緊緊張張地收拾行李。
這日,秋日裏居然下起了雨。
而且雨水不小,嘩啦啦得敲打地面,吵得許薇姝晚上都睡不太踏實。
睡到半夜,她忽然睜開眼睛,驚醒過來,外面看着有火光,像是有很多人打着火把在活動。
「小娘子?」
「沒事兒,起吧。」許薇姝皺了皺眉,先換上衣服,又給自己化了妝,往袖子裏塞了一把匕首,順手摘下牆上的弓箭。
她現在好歹也得了箭無虛發的名聲,方容那兒帶的強弓,都是由着她挑挑揀揀。
「一路上都遇見好幾次麻煩了,看來我不適合南方的風水,以後還是離遠些為好。」
小丫鬟本來嚇得戰戰兢兢,此時聽了許薇姝頗為無奈的調侃,精神也不免略略舒緩些。
領着小丫鬟出了門。
許薇姝心裏也緊張,被冷風一吹,不覺打了個哆嗦,忍不住苦笑——她居然淪落到有朝一日,會因為這點兒小陣仗就緊張的地步了?
若是子虛哥哥知道,說不得又免不了似笑非笑地嘲諷她幾句!
出了房門,不只是他們院子裏的人驚訝,外面客房的客人們,也亂起來。
客棧讓一隊官差整個包圍住。
掌柜的顯然也一頭霧水,連衣服都沒穿戴整齊,就領着老婆孩子四處亂竄。
「姝娘!」
許薇姝抬頭,就見方容和兩個侍衛立在月亮門下,她也連忙帶着丫鬟過去匯合。
「怎麼回事兒?」
方容沉着臉,搖了搖頭:「說是翁山郡王的衛隊,要追捕江洋大盜,現在把客棧圍得水泄不通,根本就出不去。」
雖然翁山郡王沒多受寵,但像他這個級別的,朝廷規定能夠蓄養的衛隊就有五千人,再加上,那些王府誰還沒幾個自家私募的家丁?
尤其是身在江南,這位王爺不說家財萬貫,也差不太多,往年也喜歡招攬奇人,二三流的武林人士投靠他的很多,這會兒只看那些火把數量,起碼就有三四千人在外面堵着。
許薇姝低聲問道:「咱們有多少人?」
「三百二十六個。」
方容身後的侍衛低聲應了一句,握緊手裏的刀,靠得自家主子更近些。
相差懸殊,不能硬拼。
方容顯然也是同樣的意思,使了個眼色,等所謂翁山郡王的人把所有客人集中到一起的時候,他們就沒反抗。
其實,他們不怕這些人真是翁山郡王的手下,那個閒散王爺要方容的命的可能性很小,就是想要,也不會如此正大光明地行動。
怕就怕,這些人是假借那位王爺的名號,其實根本就是專門來刺殺的刺客。
難道是消息泄露了?
身在對方的地盤,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就算自己能做好偽裝,還攔不住內部有奸細出沒!
誰敢保證,隊伍里就沒有對方的探子?
方容還不是十分擅長用間。
不多時,客棧里一堆雜七雜八的客人,就被集中到大堂,一下子把大堂給擠得水泄不通。
方容他們夾雜其中,全神戒備,侍衛們自覺自發地把兩個最重要的主子護在中間。
借着火光,許薇姝看見大踏步推開門進來的,是個年輕的公子,長得俊美,只是給人的氣息不好,讓她一下子就想起當年還是個小醫生的時候,有一日接夜班急診,碰上一個吸、毒的男人被從出租車上拖下來,當時他的眼神,他的氣息,就和這年輕人很相似。
方容一低頭,溫熱的氣息呼在許薇姝的耳朵上:「是翁山郡王的三兒子。」
許薇姝點點頭。
原來真是他,對這個人,她可是雖未見面,早聞其名,翁山郡王未來的世子爺,聽說王爺已經上了摺子,只是因為他不長不嫡的,皇上一時半會兒沒下旨。
可隨着王爺年紀越來越大,再生一個嫡子繼承王府的可能性也越發小,為着朝廷的顏面,也不能讓他那兩個有殘缺的嫡子繼承王位。
皇帝說不得會給王爺這個體面,允了他的摺子。
這事兒並不罕見,雖然大部分王府都是嫡長子繼承,但也有當父親的就是偏愛某個兒子,請求冊立自家某個庶子為世子,只要能找出合適的藉口,皇帝可懶得管那等閒事兒。
許薇姝做了這麼長時間女官,心裏有數,像這種小事兒,怕是皇帝看一眼就隨手扔給御前女官去批了,不允許的時候少,除非碰上皇帝很不高興。
那三公子一進來,根本連看都不看大堂里的那些人一眼,徑直坐到椅子上,揮揮手。
他身邊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管家就站上前,高聲道:「我們追捕一江洋大盜而來,他乃朝廷欽命要犯,現今就藏在這個客棧里,所有人都聽着,我說什麼,你們都要照做,遲疑片刻,就是死!」
所有人大嘩,只見前面一群膀大腰圓,身着甲冑的大漢,同時拔刀,刀光凜冽,在燭火的照耀下,越發陰涼刺骨。
更別說一共三排,起碼有六七十個弓箭手,箭已經上了弦,馬上便要脫手而出。
外面更是密密麻麻的火把。
風雨欲來。
一瞬間,所有人都收聲。
許薇姝甚至能聽到周圍的人牙齒咬得咯嘣咯嘣直響。
只見那老管家板着臉,忽而提氣,大喝道:「跪下!」這一聲,聲如雷霆,震得人氣血翻湧。
撲通,撲通。
一串人被他嚇得本能膝蓋一軟,整個人都癱了,起碼得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受不住,耳朵里一絲絲往外滲出血絲來。
方容的臉色也變了變。
下一刻,用不着老管家提醒,長箭如雨,橫飛而至。
「啊!」
有幾個站着的客人嚇得翻起白眼來,侍衛們本能地向方容的方向聚攏。
許薇姝本來想鑽到桌子下面去,結果腳底上都是人,一踩就踩着好幾個。
方容順手拎起桌子,護住兩人,忍不住小聲咳嗽起來,許薇姝苦笑:「現在才知道,原來咱們國人這麼多,一點兒都不少!」
在皇宮,偶爾看看摺子,只能看出年年人口銳減的情形,畢竟是天災人禍連年,想不減少人口都難,但瞧瞧現在,這會兒她可完全沒有人口銳減的傷痛了。
「我有點兒冤。」
許薇姝嘆息,可聲音還很輕鬆。
方容失笑,伸手護住她,讓自己的身體抵住桌子,省得撞傷了她。
如果換了別的女官,恐怕早就破口大罵,或者欲哭無淚。
「等回京城,我就向陛下討要你,來我的王府,給我做大總管,行不行?」
許薇姝更是長嘆一聲:「那我會不會天天碰上這種熱鬧?」
兩個主子在那兒逗咳嗽,一群侍衛都給嚇死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翁山郡王家區區一庶子,居然膽子大成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射殺皇孫?
即便是太子已廢,那也是皇帝的親兒子,還是曾經寄予厚望,為大殷朝赴湯蹈火過,立下大功勳的兒子,方容可是太子的親生子,皇帝的親孫!
侍衛這麼一罵,許薇姝也回過神,提高聲音喊道:「大膽!安王爺在此,你們居然敢行刺?難道不怕株連九族?」
她這一聲,固然沒有人家老管家的聲音洪亮,可也不小,清清楚楚傳出。
那些射箭的人顯然一怔,手下就慢了,這邊略得喘息之機。
三公子冷笑:「哪來的安王爺?安王爺明明在文州下榻,給我繼續,殺了他們再去搜咱們的東西!」
許薇姝:「……」
箭雨越發密集。
侍衛們損失慘重,連許薇姝都不小心傷了胳膊。
難道真得會如此憋屈地死在這兒?炮灰也沒這麼慘!如果是因為父母的身份曝露受到牽連,死也就死了,誰讓她佔了的原主,就是那樣複雜的身世。
或者因為遇到傾國戰爭,她被卷進去,死也就死了,好歹轟轟烈烈!
現在這算怎麼回事兒?
許薇姝一怒,火氣上涌,站直了身子長弓搭在桌子上面,玩弓射箭。
箭若流星,蹭一下,就貼着三公子的脖子過去,鮮血冒出來。
「嗷!」
他頓時喊了一嗓子,射箭的那些弓箭手也嚇了一跳,動作再一次放緩,都扭頭去看他。
借着機會,也不知道是方容拉許薇姝,還是許薇姝拽方容,兩個人也顧不上會不會踩傷了人,朝着窗戶撞了下,就撞了出去,就地一滾,向外飛奔。
侍衛們緊隨其後。
方容還隱約聽到有人悶哼,顯然是受了傷,但此時顧不上了。
後面追兵的反應十分快。
許薇姝都想讚嘆兩聲——翁山郡王可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能。
能養這麼多弓箭手,不是鬧着玩的!
許薇姝口乾舌燥,一顆心砰砰砰跳動起來,就是上一次遇刺,她也沒有這種感覺,畢竟那次她其實沒看見多少,而且自家是贏家,即便是慘勝吧,好歹是勝了,但現在讓人追殺,跑得跟落水狗一樣可憐,還真是頭一次。
不行了,回去就把以前子虛哥哥教給她玩的那些武功秘籍搜刮出來,練武!
她這些年,一是犯懶,二是覺得沒必要,她一小女子,本身身體的力量就比閨閣女兒強大太多,即便不習武,好像也足夠碾壓別人了。
說不得她一輩子都遇不到幾次需要動武的情況,費那個力氣幹什麼!
三來,這具身體已經長了這麼大,過了練武的最好時機,想必不會有多大的成就,就一直沒想着不能修煉法術,不如練練武功,以求自保。
如今經歷這麼一番可怕的『戰爭』場面,她決定哪怕累一點兒苦一點兒,也要學武功。
一路被侍衛護着,在那些包圍了客棧,正圍堵過來的弓箭手,刀客,中穿行,許薇姝簡直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堅持了這麼久……
身邊的侍衛不斷倒下,沒倒下的也遍體鱗傷,咽喉火燒火燎得疼,肺都有爆炸的感覺,方容攬着許薇姝的肩膀,靠在一顆大樹下,身體發軟,嘆了口氣,看了美人雪白的臉頰一眼:「姝娘,我對不住你!」
終究還是連累了最不想連累的人。
許薇姝眨眨眼:「行了,先別忙着賠禮道歉,你好基……好朋友的動作夠快的!」
方容:……
袁琦來了。
看到近在眼前的,安王府的旗幟,還有那些墨色鎧甲的戰士們,方容一句話也沒說,整個人就往許薇姝懷裏一鑽。
許姑娘:……
她懷疑這傢伙肯定是故意的,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如此慘烈的情況下,這人難道還有風花雪月的心思?
她也就只好相信他是真累得坐不住。
等到袁琦大隊人馬到來,直接把那位三公子捆上塞到馬車裏,那些弓箭手也都扔了武器,焦急萬分地衝過來找他家公子,看見的就是他家公子一副睡美男的模樣,特別無辜地,倒在美人身上的模樣。
氣息平穩,心跳有點兒快。
不快才有鬼!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拳頭很癢。」
他身後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個一頭雪發,面孔卻很年輕的男人,此人莞爾一笑:「我到是很欣慰,方容長大,當可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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