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崇文坊內有不少專門租賃給外地考生的宅子每逢赴京趕考的人多半群居於此。雖說投遞墨卷巴結權貴乃是必備之事但還有一樁事是萬萬少不了的那就是上平康坊見見聞名京城的樂伎。這眠花宿柳的無限溫柔繾綣自然不足為外人道。
富薩爾和倫布知一出自沒廬氏一出自娘氏都是吐蕃顯赫的大姓。雖然不是正支但在族中也有相當的地位。如今既然假作西域行商來到了長安但真讓他們和尋常下民一樣住在那種下等客棧中他們又不情願。
因此兩人愣是想方設法在崇文坊的一處熱鬧地段賃下了一處房屋除了隨行的幾個健仆之外又買下了幾個絕色美人充作姬人成日裏飲酒作樂吹拉彈唱果然引來了幾位自命風流的士子。
那幾個姬人都得了主人許諾講好回鄉之日就放她們自由身還有大筆銀錢相送再加上前來攀談的士子至少都是美儀表的翩翩公子誰不想擇一個好依靠因此不過三日便有兩個士子禁不住那風流纏綿與美人共效好事竟是乾脆住在了那宅子中樂不思蜀無不對主人的好客大加讚賞。
這一年正是各道推舉士子進京科考的大年名額固然有限但也有不少人千方百計想來到京城碰碰運氣因此崇文坊中自然是人才濟濟。談及那兩樁艷遇又有人大談旁邊那宅子中胡商好客眾多年輕人便有些耐不住了。還未考中之前固然可以去旁邊的平康坊享受一下溫柔鄉但那花銷着實不小。旁邊既然有胡商好客美女多情何不一試?
見三四個年輕人進了那座宅子李賢不覺眉頭一挑。他今兒個是藉口回京城探望李弘這才得以從驪山上溜下來。誰知到了地頭竟然是這樣一幅光景。他自己就是風流不羈的主並不以為這些士子縱情風流有什麼不對。
西域胡商中為了招攬生意外加打開名聲常常有這樣做的。不得不說這兩個出身顯赫高門的吐蕃人還不是完全地笨蛋如此一來雖說高調。卻反而不會引人注目。
「六郎要不要我冒充士子進去看看?」
聽到身後這個建議李賢不禁轉過了頭。自打三天前的事情之後李敬業竟好似變了一個人不但順利通過了李績的測試而且性子也一下子沉穩了下來。即便是他李賢這個始作俑者面對這種翻天覆地的巨變也很有一種難以置信地感覺。
除了李敬業。這一天同行的還有屈突申若外加張堅韋韜兩兄弟。這一日的大姊頭也是作男裝打扮袍服和李賢李敬業一模一樣只是一頭秀用黑色幞頭紗裹住由於內里襯着巾子仿佛高冠一般。對於李敬業地變化。她卻很是淡然此時聞言便微微一笑。
「如今外頭認識敬業你的人多了。你要是真進去被人認出來只怕會帶累到六郎。你且去長安縣衙找萬年令吳琮這裏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好了。」
說到這裏。她忽然又補充了一句:「萬年令吳琮因為李義府去職正在那裏惶惶不安你不妨也順便下點功夫。這傢伙除了做官地心熱切了一些能耐倒還是有的。」
見屈突申若瀟瀟灑灑地一展扇子李賢便順勢朝李敬業點了點頭——換作以前他還真沒有信心讓李敬業去和那些下層官員接觸——李敬業畢竟是富貴窩裏出來的待人接物難免會看官職高低可如今這一沉穩看上去頓時大為不同。
「敬業吳琮那邊就交給你了。」
送走李敬業李賢又對留在外頭的張堅韋韜兩兄弟交待了一番。他原本以為要花費一番口舌才能勸服兩人誰知這兩個親衛二話不說就答應留在外頭點頭的同時還在那裏偷眼覷看屈突申若這倒是讓他心裏頭一陣嘀咕。
不像一般有錢人門口都有那麼幾個看門的大漢那宅子門口倒是站着兩個俊俏的小廝一見有士子模樣的人來立刻點頭哈腰煞是客氣。屈突申若和李賢一進門兩人頓時乖巧地迎上言說主人家正在花園和幾個士子品茶吟詩。
兩個番子懂得什麼詩?
雖說知道那宅子是租來地但跟着小廝穿堂走巷逐漸深入李賢不得不感慨這宅子的前任主人頗有品味。而當他走進那個花園的時候心中更生出了一股讚賞。這九月自然已經過了中秋地上自然而然落了不少葉子踩在那鋪滿落葉的小徑上聽着那沙拉沙拉的響聲竟是別有幾分不同尋常地意味。
「是不是覺得這地方不錯?這原本是前東台侍郎薛元的一處產業李義府獲罪長
規矩流人不能騎馬偏偏這位傻乎乎地進言說李義該開特例結果可想而知。」
說這番話地時候屈突申若刻意壓低了聲音在李賢耳邊提醒兼且她和李賢扮的本是兄弟兩人之間自然是貼得極近那吹氣如蘭的感覺固然讓李賢心中一熱掉在頭頸中地幾縷絲更是讓他癢得難受其餘的便是佩服。
這位大姊頭打探得還真夠清楚連這種細節都沒放過!
花園中央有一個敞開的閣子。按照李賢的看法這無疑是一個四不像的涼亭雖然和周圍景致還算協調但四面無水總是少了幾分樂趣。此時此刻那閣子中隱約可見幾個身穿紅衫的麗人旁邊散坐着四個士子高談闊論的聲音便隨着清風飄了過來。
「我已經在上官相公那裏投了墨卷上次我再拜的時候門上的人已經說了我此番希望極大上官相公對我那幾詩很是讚賞!」
「那便要恭喜了劉兄此番原本就是山南東道拔解倘若此番能夠奪得狀元那可就是確確實實的頭名了到時候京城權貴只怕人人要爭搶劉兄為婿!要說韋使君還真是慧眼識英才否則劉兄這樣的女婿到哪裏找去?」
「劉兄的詩詞功夫此次的考生絕對沒有人能及這奪得頭名是板上釘釘的事。」
漸漸走近的李賢見一群人眾星捧月地圍着中間的那個所謂劉公子奉承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兩眼。只見其人二十四五歲生得俊朗英挺一身月白滾邊長袍愈襯托得人頎長倜儻。只不過這世界上繡花枕頭一包草的人多了以李賢的挑剔區區一幅好皮囊壓根不算什麼。
看到又有人來閣內諸人便抬頭望了一眼見是兩個陌生人當下便繼續攀談旁若無人地奉承着那位劉公子。唯有旁邊另一個少年起身微一點頭衝着屈突申若和李賢笑道:「兩位想必也是聽說此間主人好客聞名而來的?」
李賢剛剛也看到這少年坐在兩個姬人中間一直在心無旁騖地喝酒調笑似乎和旁邊幾個並不搭調。此時他覺其說話風雅舉止倜儻卻不失風度便回了一個笑容:「我陪家兄赴京應考就住在這附近正好聽別人提起這兒所以過來看看。」
「哈哈哈哈你說話好生爽快!正是來尋歡作樂沒事吹捧個什麼勁!」那少年渾然不顧自己這一句話說出口旁邊三人是怎樣臉色徑直上前來瀟瀟灑灑地向屈突申若李賢拱了拱手:「我是陝州姚元之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陝州姚元之?」屈突申若微微一訝但很快便恢復了過來不待李賢開口便笑道「我記起來了令尊可是姚善懿公?」
對於屈突申若這種張嘴就來的功夫李賢心裏着實佩服。這位大姊頭仿佛是在心裏有一張世家譜系表似的一五一十記得清清爽爽。面前這少年郎不過是報了姓名屈突申若居然連人家老爹的名頭都報出來了。
「咦?」自稱姚元之的少年頓時驚訝了歪頭看了屈突申若老半天他臉上便露出了尷尬的笑容「這位尊兄既然知道家父名諱莫非乃是家中故交?」
由於這少年年紀和自己相仿李賢頗覺得其人有趣正想攀談兩句卻聽得旁邊傳來了一聲冷哼。
「人家主人剛離開你卻在那裏喝酒取笑姬人一點不知尊重!如今少年郎比起我等當年求學的時候卻是差多了!」
這話不單單作為旁人的李賢覺着刺耳那姚元之更是火冒三丈轉頭盯着那個得意洋洋的劉公子他忽然滿臉的譏嘲。
「我這人生性如此就是丟臉也沒法子了。劉公子的名聲我倒也聽說過昔日你那未婚妻的父母上門求你完婚你卻藉口讀書拒之門外這倒是我輩讀書人的楷模了!不知道此番劉公子若是真的中了狀元哪位宰相願意招作女婿你是否還會記得韋使君的大力推薦?」
一番話說得那位劉公子又羞又惱立馬成了紫醬臉屈突申若暗笑之餘也不禁對這姚元之的利口深有感觸。然而這番話聽在旁邊的李賢耳中卻引出了他另一樁心事。
據他派人打探的消息來看當年同阿蘿一起進宮的似乎還有個姐姐只是因為遭未婚夫拒婚進宮不多久便鬱鬱而終那人似乎正姓劉也是山南東道的人上回還帶了一封信給阿蘿。不會這麼巧讓他遇到了這麼個不要臉的負心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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