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三年
十一月,西配院
絮兒扶着詩玥靠坐在床頭,詩玥輕拍了拍她的手,「你的身子才剛好,何必急着來伺候我。」
「小主不用擔心,」絮兒彎了彎唇角,「奴婢受的都是些輕傷,抹了藥就沒事兒了。小主這兒時不時的發熱,換成別人,奴婢也不放心。」
詩玥略略地笑了笑,溫和地看着絮兒道,「這次也虧你機靈,要不那刀劍無眼的,你們幾個姑娘家當真要危險了。」
「奴婢只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罷了,」絮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鬢角,「再說,之前也是因為奴婢慌張,才害的大家被抓的。」
「那也不能怪你,」詩玥輕咳了兩聲,「咱們都是後宅的女子,有誰見過那種陣勢。若不是有蘇培盛在,府里的人怕都要搭在那兒了,只是可惜……」
「小主,」絮兒委身在腳榻上,輕握着詩玥的手,「大阿哥的事兒,咱們也都盡力了。丁大夫都說,小主是因為一直抱着大阿哥,才被過了病氣。」
詩玥搖了搖頭,神情落寞地盯着帳里,「可他畢竟是個孩子,才過八歲的年紀,那不過是一場普通的傷寒罷了,若不是這回的禍事——」
「妹妹,」宋氏突然掀簾而入,打斷了詩玥的話。
絮兒略顯慌張地站起身,沖宋氏匆匆一禮,宋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這門口的婆子又不知哪兒偷懶去了,我見外面沒人,只好自己進來了。」
「無礙的,」詩玥彎了彎唇角,「絮兒搬個椅子來,姐姐快坐下吧。」
宋氏應了一聲,坐到了絮兒搬來的椅子上,「我聽丁大夫說妹妹的燒退了,就趕緊過來看看。現下府里事兒多,妹妹有什麼想吃的、想用的,就跟姐姐說。」
「勞姐姐費心了,妹妹這什麼都不缺,」詩玥抿了抿唇角,「不知府里現在怎麼樣了?福晉那兒可好些了?」
「唉,」宋氏拿下帕子,嘆了口氣,「弘暉阿哥一去,福晉哪有那麼容易緩過來。這都多少天了,幾乎就是靠着太醫的方子吊着口氣,不吃不喝的,大家怎麼勸也沒用。貝勒爺那兒一天忙進忙出的,去看了福晉兩次,也都沒呆多久。我聽說,皇上這幾日就回京了,咱們府的案子也該了結了,希望到時福晉能想開些。」
「福晉一向最重視大阿哥的……」詩玥半咬着唇,面色沉重,思忖了片刻道,「兩位小格格怎麼樣了,這幾天下來怕是嚇壞了吧?」
「可不是,」宋氏垂下頭,又嘆了口氣,「弘暉的喪儀後,兩個小姑娘家是多少個晚上都沒睡好。這別說是孩子了,大人們也都受不住啊。你這被過了病氣還不算,耿氏、鈕祜祿氏純是又驚又嚇,到現在還臥床不起呢。」
詩玥抿着唇點了點頭,「府里大事小情不斷,這陣子就得兩位姐姐多擔待了。」
「都是應當的,」宋氏捏着帕子掩了掩唇角,伸手輕拍了拍詩玥。
日頭到了晌午,宋氏便告辭了,絮兒拎着食盒進來,眉頭微微皺着,「奴婢剛把外頭守門的訓了一通,這種時候還敢偷懶。」
詩玥嘆了口氣,隨手披上件褂子,「主子們沒了精神頭,奴才里肯定有渾水摸魚的。貝勒爺在前面忙着,也沒時間管後頭。」
「也是小主太好性了,」絮兒把飯菜擺好,走到床前扶詩玥起身,「雖說西配院還有側福晉,但怎麼都抵不了福晉在時。那宋格格更別說了,每天這看看那瞧瞧的,實際上什麼忙都幫不上——」
「不許胡說,」詩玥瞪了絮兒一眼,「咱們府上歷來平靜,突然趕上這麼大的事兒,不慌了手腳才怪。你告訴咱們屋裏的人,以後少往外跑,都老實守着自己的差事,管好自己的嘴,不許給旁人添亂。」
「是,」絮兒吐吐舌頭,把詩玥扶到圓桌旁,「小主喝碗參湯吧,奴婢把油麵兒都刮出去了,現在喝着正好。」
詩玥接過湯碗,用勺子舀了舀,卻半天沒放進嘴裏,「絮兒,你知道前院怎麼樣了嗎?蘇公公那兒,可還好?」
絮兒抿了抿唇,躊躇了片刻才道,「蘇公公還是整日裏跟着貝勒爺,之前受的傷現在應當也都好了。」
「那還好,」詩玥輕嘆了口氣,低頭看着白瓷青花的湯碗出神。
「小主,」絮兒輕輕喚了詩玥一聲,詩玥抬起頭,絮兒咽了口唾沫道,「小主,咱們現在和宋格格住一個院子裏,不比從前了。依奴婢看,小主還是少跟蘇公公來往吧,免得又向上次一樣。」
詩玥看了看絮兒,慢慢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入夜
茉雅奇換了寢衣,捧着本詩集坐到燈下。
「格格,都快二更了,早些睡吧,」侍女寶笙挑了挑燭芯,悄聲對茉雅奇道。
茉雅奇搖了搖頭,低頭翻開書頁,「我睡不着,這幾天一閉眼睛就想起弘暉,心裏難受得緊。」
寶笙抿了抿唇,把燭台向外推了推,「那奴婢再給格格點兩個蠟燭來。」
茉雅奇抬頭,看着寶笙在屜子裏拿出蠟燭,思忖了片刻道,「寶笙,你有親人年幼時離你而去嗎?」
寶笙點起蠟燭,搖了搖頭,「記不得了,奴婢很小就被親戚送進宮了。但是,奴婢上一任主子就是因病離去的。」
「是溫憲姑姑,」茉雅奇低頭撫了撫書頁,「姑姑貴為公主,也有很多的苦楚無耐嗎?」
「是,」寶笙仰頭想了想,「公主在世時,心裏有事兒,也愛像格格一樣坐在燈下讀書冥想。只是,雖然身份尊貴,很多時候卻依然只能聽天由命。」
「聽天由命……」茉雅奇轉頭看着微微晃動的燭火,一雙澄淨的眼睛在陰影下閃着水光。
「格格,格格,」小宮女由門外跑進,「二格格夢魘了,哭鬧不休,您快去看看吧。」
「伊爾哈!」茉雅奇一驚,緊忙地披上衣服,下地穿鞋。
「格格,披上斗篷,外面冷,」寶笙用斗篷把茉雅奇裹緊,一行人匆匆往伊爾哈的屋子走去。
「二格格……」幾個宮女圍着抱膝哭泣的伊爾哈手足無措,李嬤嬤聞訊也趕了過來,正坐在床邊安慰。
「伊爾哈,」茉雅奇進了屋子,把斗篷脫下。
「長姐,長姐,」伊爾哈抽着鼻子,一雙大眼睛哭得紅紅的。
「別怕,長姐在這兒,」茉雅奇爬上了床,摟着伊爾哈的肩膀,「長姐陪你睡,別害怕啊……」
「恩,」伊爾哈擦擦眼淚,捏着被角躺下。
李嬤嬤嘆了口氣,揚手讓奴婢們都退了出去,「兩位格格好好休息吧,別想太多,這福禍相依,再苦的日子也有過去的時候。」
「是,勞李嬤嬤費心了,」茉雅奇低了低頭,又回身給伊爾哈掖了掖被子。
李嬤嬤抿了抿嘴唇,站起身將帳子放下,退了出去。
茉雅奇躺到伊爾哈身邊,伸手輕輕拍着她,伊爾哈繃着身子,死死地捏着杯子,抽泣了一會兒,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怎麼了,伊爾哈?」茉雅奇也紅了眼睛,捏着帕子給伊爾哈擦眼淚。
「我剛夢到弘暉了,」伊爾哈嗚咽着道,「他一個勁兒地叫我,我想過去,卻又害怕。然後他就一個人走了,他平時就最怕孤單了,他一定想我去陪他……」
「別說傻話,」茉雅奇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弘暉是個好孩子,又很孝順,他怎麼會讓阿瑪、福晉再傷心一次呢。你是太過思念弘暉了,才會夢到他。」
伊爾哈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口氣,「長姐,你說是不是我太多事了。我要是不整天嚷着出去玩,阿瑪興許就不會帶着咱們去莊子裏了,弘暉也就不會出事了。」
「這跟你沒關係,你別胡思亂想,」茉雅奇擦了擦伊爾哈的臉蛋,「世事難料,咱們誰都不想弘暉出事,這天降禍端,能怨得了誰呢?」
伊爾哈扁了扁嘴,忍住了眼淚,偏着頭看着茉雅奇道,「長姐,我現在除了阿瑪、額娘就只有你了。咱們跟阿瑪商量商量,我以後和長姐嫁到一處去好不好?伊爾哈知道,蒙古很遠的,我不想一個人。」
「傻瓜,」茉雅奇咬了咬唇,一雙眼睛閃得發亮,伸手捏了捏伊爾哈的腮幫子,微笑着道,「我是你長姐,我就算保護不了弘暉,也絕不會讓你孤身一人的。」
東路排房
一間陰暗的小屋裏,一個血葫蘆似的人被綁在牆上。
蘇偉坐在一張方桌後,手裏拿着毛刷子給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上顏色。
傅鼐站在血人前,手上拿着幾張紙拍拍那人的臉,沉着聲音道,「就這些了嗎?你給直郡王當了這麼久的探子,就知道這點兒東西?」
「就這些了,就這些了,」受了刑的馬廉頻頻點頭道,聲音黯啞的幾乎無法辨別,「奴才只是見財眼開,直郡王那邊兒根本信不過奴才,他們的事兒從來不許奴才問的。」
「你還知道他們信不過你,」蘇偉刷着顏料,冷哼一聲,「他們有沒有告訴你,你若是被發現了會怎麼樣?」
馬廉瑟縮着垂下頭,半晌沒有吭聲。
蘇偉眼神暗了暗,轉過頭去看向窗外,「以後,四爺府里就沒有馬廉這個人了。」
漆黑的夜色中,一聲壓抑的慘叫驚起了一樹的寒鴉。
八爺府,八阿哥在睡夢中忽地坐起,一頭的冷汗。
「爺,這是怎麼了?」八福晉被驚醒,坐起身安撫地拍着八阿哥的背道。
「沒事兒,」八阿哥搖了搖頭,「只是做個噩夢罷了。」
「爺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八福晉輕嘆口氣,「也是四貝勒府那邊事兒太多,咱們就隔着一道院牆,怎麼也不得安寧。」
八阿哥深深地吐了口氣,轉頭對八福晉道,「我聽說,四嫂還在病中,你明兒個備禮去四哥府上看看,要是有什麼能幫忙的,就伸把手。」
八福晉愣了愣,皺起秀眉道,「爺怎麼突然想起這些了?咱們與四爺府一貫是不怎麼來往的,四貝勒那張冰塊兒似的臉,妾身一見就害怕。四福晉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這般莫名其妙地過去,八成又是碰釘子。」
「我自有我的道理,」八阿哥躺□子,閉上了眼睛,「皇阿瑪這幾日就回來了,你就算裝裝樣子,也得過去看看。」
八福晉抿了抿唇,猶豫了半晌才輕聲應道,「是」。
直郡王府
隆科多坐在堂下,看着直郡王皺着眉頭站在窗口,「郡王,這起事兒,奴才本來不想插手。畢竟明相與您是多年的情分了,可這何舟的出現,着實太過奇怪。奴才不得不為郡王擔心,這其中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直郡王緊抿着薄唇,轉過身道,「你既已猜出,本王也不必多加隱瞞。這回的事兒,本王是被自己人陰了。多好的一手一箭雙鵰,既落實了凌普貪污的罪名,又讓皇阿瑪疑心了我。」
隆科多微微眯起眼睛,思忖片刻道,「太子與郡王都被算計其中,看來必是第三方的人了。說來慚愧,這事兒與我堂兄鄂倫岱,怕是脫不了關係。」
「何止如此,」直郡王冷冷一笑,「納蘭揆敘從頭到尾暗中指揮着整件事,若說明相不知情,我倒是真沒法相信了。」
隆科多蹙了蹙眉,站起身走到直郡王身後道,「那郡王打算如何?如今看來,八貝勒再不是從前般無聲無息了。微臣還聽說,阿靈阿因着十阿哥的關係對八貝勒亦十分推崇,早前廣善庫的事兒,朝中不少臣子已對八貝勒讚賞有加。此番下去,這皇子間的勢力紛爭怕是要改頭換面了。」
直郡王抿着唇,面色寒似冰霜,「納蘭家開始靠攏老八,我心裏早就有譜。只是沒想到,他的心那麼大,一個賤婢生的阿哥也想爭東宮之位?好,本王就暫時讓他一讓又如何,端看他拿什麼本事坐上那個位子!」
十一月十六,聖駕迴鑾。
宗人府呈上的摺子如同敲碎初春冰面的石頭,朝堂上下只等水波涌動,傾瀉而出。
然,摺子呈上去,卻如石沉大海。一連幾天過去,皇上都在南書房批奏,不見臣子,也不上朝。
四爺府里,一片暗沉,四阿哥埋首在書堆後,整日裏不說話。蘇偉想勸諫,卻連自己心裏這關都過不去。
事關多少條人命,事關弘暉的離去,誰能不怨?
「此一事,關乎太子與直郡王,」張保坐在廊下,與蘇偉並肩,「索額圖倒台,牽扯了那麼多官宦,朝上還未歇過氣來,皇上怕是一時半刻不想再動了。」
「這事兒動與不動,不是皇上一人說了算的,」蘇偉低頭咬着指甲,「咱們府上沒了世子,怎麼能說翻過去就翻過去?若是皇上不給一個答覆,以後咱們爺怎麼上朝,怎麼在皇子中立足?」
「可,」張保皺了皺眉,「皇上現在不見人,主子若是硬要上奏,怕是會驚動朝堂上下。萬一惹怒了聖上,只怕會引火燒身啊。」
「主子不能去,那還有誰能去?」蘇偉拄着下巴想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道,「福晉,讓福晉進宮面見太后,或是貴妃也好,只要把事情鬧出去,皇上不理也得理,主子這兒也能藉機上奏討說法了。反正福晉是女眷,又是弘暉的生母,於情於理,這事兒都不過分。」
蘇偉一溜煙地跑去了福晉院裏,張保想叫沒叫住,只得去書房稟告四阿哥。
四阿哥抿着唇,手裏捏着剛剛擬好的摺子,沉默了半晌,「福晉見不到太后的,不過讓她進宮一趟也好,省得鬱氣不解,一直提不起精神。你叫上庫魁跟着福晉進宮,有了情況,以福晉的身子為重,就算強壓也要把她壓回來。」
「是,」張保俯□子,咽下一肚子的疑問,躬身退出書房。
福晉院裏,詩瑤扶着福晉換衣服,詩環端着湯藥與參湯進了屋子。
「主子,蘇公公只是個建議,再說又不用今兒個就去,」詩瑤看着面色蒼白的福晉滿眼擔心。
「我等不到明天,」福晉緊抿着唇,手拄着桌子,強撐住身體,「把藥和參湯遞給我,再把當初孝懿先皇后欽賜的那副金頭面拿出來。」
「主子,那副頭面多沉啊,」詩瑤皺緊了眉,「您這幾日才略微好些,能否進宮還不知道呢,萬一——」
「沒什麼萬一的,」福晉打斷詩瑤的話,「我兒子不能白死,不管後頭到底是什麼人,我一定要讓皇上給我個說話!」
福晉匆匆出了府,蘇偉沒能跟着,隻身一人回了書房。
四阿哥負手站在廊下,蘇偉磨蹭地走過去,垂着頭道,「主子,我是不是闖禍了?」
四阿哥回身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就算福晉不去,爺也是要去的,這個時候再忍着,怎麼對得起弘暉。」
蘇偉低下頭抿了抿唇,「張保告訴我,爺說福晉肯定見不到太后的,為什麼?」
四阿哥面上露出一絲苦笑,「小偉,你記得皇額娘走了多久了嗎?
蘇偉一愣,惶惶然地答道,「孝懿先皇后是二十八年,七月初十去世的。」
「二十八年,是啊,十五年了,」四阿哥抬着頭看天,輕輕嘆了口氣,「爺還記得,爺與胤祚得了痢疾被關在阿哥所時,是皇額娘違抗太后懿旨,硬是跑去見了老祖宗,在蘇嬤嬤那兒為我求來了御醫。」
「主子,」蘇偉眨了眨眼睛,猛地醒悟到了四阿哥的意有所指,「主子,德妃娘娘不會的,一定是——」
「皇阿瑪回來幾天了?」四阿哥打斷蘇偉的話。
蘇偉垂下頭,心裏湧上的酸澀難以抑制,若是德妃當真惦念着與四阿哥的母子之情,與弘暉的祖孫之情,這上奏的話,就不用福晉挺着病體進宮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嚴格來說,弘暉的死只是大虐的一部分~
至於孩子嘛,肯定還會有的。
我之前說二阿哥、三阿哥都沒有了,是說歷史上的弘盼、弘時木有了,因為四阿哥一直沒去後院,到他們出生時都沒能出來,捂臉~~~
這以後的孩子哪怕是一個母親,一個名字,也不是一個人了,當然生母長幼都會變換了。
小蘇子這兒嘛,他將有更寬廣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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