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稻穗最後由辰王親自送到了宰相府。
辰王似乎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一路上楊稻穗也沒見他說幾句話,至多是問候楊韜或者談談自己一些見聞罷了,楊稻穗心不在焉的應了幾句。他由始至終都沒有問她是否認識竺延遲,這讓楊稻穗省了許多原本編來騙他的謊話。
楊稻穗私自想:大概辰王也不願意聽她瞎編的這些話。
到了宰相府,楊稻穗理所當然的請他入府坐坐,原本只是禮儀問題,楊稻穗想他好歹是一個王爺,不說日理萬機,卻也是公務繁忙,斷不會真的進去,沒想到這位王爺把下袍一掀,儀態自然的跨進門檻,回頭看着呆若木雞的楊稻穗,微微笑道「五小姐如何站着不動?」
他手裏拿着一把合上的摺扇,一襲白袍被風鼓起來,身後是威嚴的宰相府。
台階下的楊稻穗仰着頭眯起眼睛,對上他那雙含笑的眸子,提着裙子趕上了他的腳步。
聽見下人通報的楊韜趕緊帶人走了進來,見着站在他身後的楊稻穗,鼓着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轉頭笑呵呵的對辰王說道「小女給王爺添麻煩了。」
他自然是好一番客套話。
楊稻穗見大家在客廳里落座,便悄悄離開了,院子裏的積雪已經消融了近一半,楊稻穗想,冬天就要過去了。路上遇上趕過來的楊圭,楊稻穗側身讓出了道路,他卻停在那裏不動了,楊稻穗此時正在為今日裏的事情發愁,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跟他斡旋,便提了裙袂打算從土裏走過去,楊圭卻一把抓住了她,歪起一隻嘴角,似笑非笑:「我看辰王倒也是丰神俊朗,妹妹既然有意,應了也是一樁好姻緣。」
楊稻穗不動聲色的把手抽出來,理了理被他弄皺的褶子,漠然道「往時讀魏晉野史,聽聞斷袖分桃之誼,哥哥這般欣賞辰王,何不主動一番。」
楊圭嘴角抽了抽,被噎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收起那副常年嬉笑,沉着臉色離開了。楊稻穗覺得無趣,仇桉卻在經過她時,給她豎起了大拇指。
花檸同四位嬤嬤早在她之前回來,將她的在府外邊的所作所為悉數稟告給了楊韜,楊稻穗猜到今晚楊韜會過來興師問罪,但是沒想到卻是李氏先跑過來了。楊稻穗正在戳着碗底的湯圓,老早就聽見遠處傳來她的喊叫,門嘎吱一聲慘叫,她風塵僕僕的跑進來,髮髻也有些亂,臉上的白粉掉了不少,露出原本蠟黃的臉色,成功的將楊稻穗吃湯圓的興致敗得乾乾淨淨。
李氏跑到楊稻穗跟前站住了,一張嘴咧到了耳朵底下「五小姐,今日王爺送給了老爺一把東晉大家王羲之親自題字的摺扇給老爺,說是今日之事是他請你賞茶在先,正在那裏向老爺討罰,還請求老爺不要責罰你,啊呀呀,五小姐好福氣。」
楊稻穗看着碗裏被戳得稀巴爛的湯圓,想起辰王手上的那一把摺扇,心中卻沒有多大感悟。
李氏見她這副波瀾不興的模樣,臉上的喜色也堪堪僵住,過了半晌,她想起同楊稻穗的那場交易,心想,如今楊稻穗雖然沒有進入皇宮,可辰王卻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攀上的,想着她忍不住提醒楊稻穗,深怕她貴人多忘事,將自己這件事給忘了。正要開口,楊稻穗就洞察了她的心思,便揮手讓花檸出去。
花檸如今是越來越琢磨不透楊稻穗,只能越發的聽話,深怕哪個地方惹毛了她,殃及自己的飯碗。
也幸得她識趣,不會再楊韜面前亂說一氣,否者,她斷然不會在楊稻穗身邊舒舒服服的待這麼久。
「李嫂,你不用提點我,這些我自然知道。」
李氏得了她的紅口白牙的保證,笑得合不攏嘴,又道「自從我對大夫人說的那番話後,大夫人便處處避着你,深怕與你見面加深你們之間的誤會,小姐,你看……」
楊稻穗知道她這是想向她邀功,奈何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挾功逼迫她做事情。楊稻穗一張臉沉寂在燭火的陰影里,慢悠悠的說道「最近我忙着婚禮的事情,要不你做我姨娘的事情推後一點?」
李氏似吃了一隻死蒼蠅般,閉嘴退出去了。
夜晚的時候楊韜果然沒有過來,楊稻穗見天色尚早,就披上了白狐狸的毛皮製成的披風,花檸一邊給她系好帶子,拾起一旁的燈籠,將裏面的蠟燭點燃,推開門為楊稻穗引路。
不多時她們就來到了芳華暖閣,進門時楊浸月正在揮筆作畫,江蘺在一旁端着燭火,一張小臉全神貫注的盯着楊浸月筆下的宣紙。紅鸚上前接過花檸手中的燈火,為楊稻穗端來一張放了羊毛墊的椅子。
楊稻穗坐下來安靜的喝着茶,也沒有打擾,直到楊浸月完成了手中的活,才發現她,驚喜道
「五妹,你怎麼過來了?」
「想姐姐了。」
楊稻穗撐着下巴,遠遠的瞧着她桌上盛開的紅色牡丹,
「姐姐不日就要成為皇后,五妹在這裏恭喜姐姐了,」
楊浸月臉上泛起紅暈,嗔怪道「你少來揶揄我,我可是聽說,辰王對你一見鍾情,要娶你做辰王妃哩!」
楊稻穗端起茶杯掩蓋自己的神色,道「姐姐,你又何必把話題拋給我?人家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妹妹我這次過來可是有事求你。」楊稻穗將茶杯放在桌上,瞟了一旁的江蘺一眼,吩咐花檸和紅鸚去抬點茶果來。
楊浸月見人都消失在拐角處,才忍不住道「五妹,你又要使什麼古怪的事情?這次我可不會再幫你了。」說完便賭氣的側過身子,不再理她。
「姐姐莫要憂心,我只是想給你要一個人。」
楊稻穗敲着木桌子,道「姐姐你也知道,如今雖然府里的人對我尚還可以,但是你也知道,他們不過是湊着辰王妃的名頭,我一向不受人待見,連累着江蘺也跟着受苦。」
「你莫要擔心,我會對江蘺好的。」
楊浸月安慰她道
「我知道姐姐菩薩心腸,但是你如今就要入宮,總不能將人帶着去?就算可以,那我以後想見江蘺,可就不容易了。」楊稻穗說及此,像是說到了情深處,忍不住用帕子搽淚,江蘺也用袖子蹭着眼睛。
楊浸月見了,咬着唇說道,「五妹,那,那怎麼辦?江蘺是娘給我的,娘不讓我把她給你。」
在這府中,也只有楊浸月把楊稻穗當人看,江蘺害怕楊稻穗和她為自己鬧翻了,在府里的日子過得越發艱難,立馬替楊浸月說話
「五小姐,四小姐對我很好,若是入了宮,五小姐也可以時常進宮來探望四小姐啊。」
楊浸月贊同的點點頭
「五妹,以後你就是辰王妃,進出皇宮也不是什麼難事。」
楊稻穗放下搽淚的帕子,一雙眼睛紅彤彤的,抿着唇沉默了半天,楊浸月被她這副哀戚的神色弄得心裏跟貓撓似的,眼眶也紅了起來。楊稻穗見此,輕輕的摩挲着一旁的白瓷杯,雙眼盯着那杯子神色憂鬱,「四姐,我知你的難處,大娘的話自然要遵守,只是你也知道江蘺性子粗笨,和紅鸚清湘不同,若真是帶進宮去,也不曉得會給你惹什麼亂子。」
清湘被派給楊浸月,陪同她一道入宮這件事,楊稻穗也是近日來才知曉。
旁邊的燭火啪的爆了一下,楊浸月也覺得她說的在理,不禁蹙了眉頭,須知皇宮不是等閒之地,行差踏錯半步,很可能就沒命了。
楊稻穗琢磨着她臉上的掙扎,眼底的幽暗又加深了幾分
「大娘之說不可以把江蘺給我,卻沒有說不能將江蘺趕出府去,四姐,既然江蘺變成了燙手山芋,你將她丟出去就是了。」
話罷江蘺抬起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楊稻穗,卻被楊稻穗一個眼刀子甩過去,原本已經涌到嗓眼的話盡數嚇回去了。只能委屈的抿緊嘴巴,又是急又是惱。
楊浸月抬頭看了楊稻穗一眼,想了半天:「可是……」
楊稻穗眼皮跳了一下,神色沉着拋出一句話「四姐,你這個人情,他日稻穗定會雙倍奉還。」
楊浸月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道「你我姊妹之間,有什麼好還不還的。」楊稻穗突然想起一件事,琢磨着現下是個好機會,接過她的話茬道「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哩,正好,四姐,我立馬就還上這個人情。」
楊浸月和江蘺都疑惑的看着她。
……
第二日府中便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許多的下人躲在隱蔽角落竊竊私語,內容便是四小姐身邊的江蘺丫頭偷了錢財,氣得一貫溫柔寬宏的四小姐先斬後奏,竟沒有報知大夫人就將人攆了出去。
中午大夫人得知了這件事情,帶着人就往楊浸月的芳華暖閣奔去,同時派了家丁將人追回來,在她看來,即便是楊稻穗不同楊浸月一起進宮,可是衝着辰王妃的身份,楊稻穗也是有利用價值的,她可不能眼睜睜的任由威脅楊稻穗的把柄就這麼消失掉。
一大早江蘺身無分文的被趕了出來,尖酸刻薄的李氏甚至剝了她身上唯一一件禦寒的西瓜綠紋海棠的小棉襖,抽掉了她頭上所有值錢的收拾,只用丟給她一條碎步條綁頭髮。
她被她推搡出宰相府大門的時候李氏又是嫉妒又是不屑打打量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德,五姑娘竟然如此用心對你。」
江蘺從小喪父,後來又失去母親,現在又離開了楊稻穗,她可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想着她的淚水就忍不住掉下來,卻又忍不住想,為何楊稻穗要設計將她趕出來?
大概有她的理由。
這樣想着,她的淚水止住了一點,卻又免不得為自己的今後的生活發愁,就稀里糊塗的往一條大路走過去,最後額頭砰的一聲,竟然撞到了別人家的院牆上,這下她可沒有什麼哭的心情了,連忙捂着傷處蹲下來,忍不住小聲哼唧出來。
彼時身後傳來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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