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毅看看了半天迦陵臉上的怒容,突然哈哈大笑,「哦,原來你會生氣啊。」
神農迦陵指着屋子的大門,面容冷冷,「滾出去。」
孫毅笑着說,「好好好,只要你真的好了,我馬上就滾,而且有多遠滾多遠。」他這話時一邊說一邊往外退着走。一句話說完,正好退到門口,一轉身,正好推門而出。
連神農迦陵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這個人真的說走就走了。而且是絕對不拖泥帶水,絕對轉身就走。
迦陵心想,這下好了,她跟前,終於看不到一個多餘的人轉來轉去。她生性冷清,受不了人套近乎,噓寒問暖,扯閒話。這些在她來說,簡直是無聊至極,厭煩透頂。
不過這下好了,這個讓她厭煩的人終於走了。
她終於可以清淨的又在床上安安靜靜的睡了一覺,醒來後覺得渾身舒爽,就是感覺又餓又渴,想下床,才想起來腿上還裹着夾板打着繃帶。
她仔細的看了這夾板繃帶的技術,若是別人不知道,估計都會以為是經驗豐富的跌打大夫醫治的。
看着桌子上放着茶壺,她是連蹦帶跳,蹦過去,只是拿起茶壺,她很失望了用力搖了搖茶壺,搖過以後還不死心,打開茶壺蓋,將茶壺反過來倒了倒,一滴水都沒有。
她在屋子裏看了一下,簡簡單單的陋室,一張床一個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木柜子。別無其他。
她又蹦蹦跳跳地蹦到門口,打開門,喊了幾聲:「店家,店家。」
無人答應。
她只能失落的轉身往屋子裏蹦,轉身之際,看見門口放着一個拐杖。還是新嶄嶄的,好像是剛剛被人從樹上劈下來的樹幹,一刀一刀削出來的。樹皮都還是新鮮的。
她一看便知,出於誰的手。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別的,一伸手,拿了拐杖。頓時覺得行動方便多了。握着拐杖往這個驛站的大堂走去。
誰知道,到了大堂。居然也空無一人。她這才想起來,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也許離吃飯的點還早,沒有客人,店家可定休息去了。
她無意看見櫃枱里擺着一個茶壺,因為饑渴,她拿起茶壺也顧不得找茶碗,含着壺嘴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真巧店家的腦袋從櫃枱里冒了出來,看着神農迦陵這喝水的架勢,着實有些吃驚,「姑娘你慢着點。」
一口氣喝飽了,迦陵頓時覺得有些底氣,「謝謝。我餓了,也渴了。掌柜的能否給我下一碗麵,端到我的屋子裏?」
那店家道:「姑娘,你這幾天住的點錢還沒付呢。先把錢付了。還吃喝的都給你送過去。」
這下迦陵有些懵,她這才想起來,一路上都是孫毅忙裏忙外,她好像從來沒想過付錢這件事。從家出來也都是趙三叔安排,然後她就一直住在周霽雪的宅子,後來又住進了孫家。
付錢——這對她可是難事。
她面露愧色,「店家,回屋去找找,找到錢就送來。」
店家絲毫也沒有鄙夷的意思,「好。五天房錢,一共一兩三錢銀子。」
迦陵一瘸一拐的回到屋中,將自己的包袱翻了個底朝天,別說一兩白銀,就是一個銅板也沒找到。她出門真的從來就沒想過帶錢這回事。
沒辦法她只能拿了一瓶至少價值百金的一個藥瓶回到大堂,將藥瓶交個店家,「掌柜的,這瓶藥怎麼也值一百金。我想用這瓶藥抵我的房錢。」
店家看了手上的一個小小的白瓷瓶,立刻搖頭,「咱們開店的本小利薄,姑娘還是不要逗我們這些鄉下人見識少,我們只認真金白銀,不認這些寶貝。別說百金就是千金萬金,我們也不要。我們只要白銀。」
這家神農迦陵抓瞎了,為難的說,「店家,我沒錢。」
店家終於翻臉了,「姑娘,你沒錢住什麼店?拿什麼還?」
迦陵道:「要不我寫一封信給我大哥,讓我大哥的人松錢來。」
「也就是說你要在我這裏住到,你大哥派人送錢來。如果你大哥不給你送錢你就一直白吃白喝在我這裏住着?」
「我大哥不會不送錢來的。不會的。」迦陵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你說不會就不會?看你穿着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身上總有一些首飾吧?」
「有。但是那些不能拿出來給旁人用。」
「為什麼?」
「都被我用藥熏過。會害人的。」
店家也沒轍了,「算了算了算了,和你來的那個男的呢?怎麼丟下你不管了?是不是私奔出來的小情人?你被男人拋棄了吧?」
迦陵立刻火冒三丈,轉身一瘸一拐的就想走。店家道:「看來我是猜對了。痴情女遇到了負心漢。」
迦陵一轉身對着店家冷冷的說了一句,「信不信,我現在就能讓你一輩子再也不能說話?」
店家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舌頭,然後咽了一口口水。
「那,那,姑娘,欠賬怎麼還?」
迦陵道:「我是大夫,可以幫人治病。」
店家說,「我這偏的很,十天半個月也不會來幾個客人。就算來了人,也不一定是生病的。你若是想靠診費還債,有些難度。」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索性我殺了你,就沒事了。」
店家看了迦陵的那雙冷的讓人發寒的眸子,下意識的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往後退了兩步,「好好好,姑娘算你厲害。我說不過你。房錢也就算了,算我虧本。但是吃喝就別想有了。我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想住就住着。」
迦陵謝過店家的寬厚,對店家說,「算我欠你的,改日我一定會還你。」
掌柜的一貓身子,又低到櫃枱底下睡覺去了。
迦陵餓着肚子在驛站轉了一圈,果真什麼都沒有。沒辦法她只能又空着肚子回去睡覺。靠着自己的那些保命的小藥丸養身體。
只要有水喝,人活個十來天沒問題。
但是她又堅持了三兩天,堅持不住了。因為一到吃飯的點,店家在廚房做飯的香味,就會往她屋子裏飄。後來她做夢夢到的都是炸醬麵,小餛飩,油燜飯。
她只能在自己的包袱里翻,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於在包袱里翻到一個值錢的又完全沒有危險的東西。一個裝藥的瓶子,小瓶是用羊脂玉做的。不說瓶子裏的藥值多少錢,單說這瓶子羊脂玉的料質拿出去賣個五六十兩銀子不是問題。
她立刻將瓶子裏的藥丸倒出來。一瘸一拐的拿着瓶子去廚房找店家換吃的。
當她滿懷欣喜艱難的走到廚房,居然發現孫毅和掌柜的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笑呵呵在一起吃飯。
孫毅看着神農迦陵那完全已經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表情,當做什麼也沒發生,對着迦陵說,「來啦,餓嗎?一起吃吧。」
掌柜的也說,「姑娘,餓不餓,來一起吃吧。」
迦陵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將羊脂玉的瓶子往桌子上一丟,「我欠的錢。」這句話說的,神農迦陵不知道為什麼竟會覺得有些哽咽。人杵着拐杖就跑。
孫毅追過來,拉住迦陵,「生氣啦?」
迦陵掙脫孫毅,「你放開。」
孫毅問,「我為什麼要放開?」
「你到底要做什麼?」
「是你叫我滾。我總不能在你面前繼續礙眼不是。而且我確實看你,只要睡覺,就是休養身體,所以我也不敢打攪你。我就在這店裏待着,等你真需要我的時候,我肯定會出來的。只是沒想到,你會跑到廚房那樣的地方去找吃的,看來你真是餓壞了。」
迦陵既然掙扎不過孫毅,索性再也不說一個字,被孫毅送回屋。過了一會店家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掛麵。
迦陵並沒有客氣而是當着孫毅的面,將麵條吃完。
吃完後對孫毅說,「你在這一路上確實將我照顧的很好。我竟然忘都忘記了身上需要錢這件事。現在我腿快好了,你丟些錢給我,你就可以回安州去了。」
孫毅說,「放心,你趕不走我的。我答應了周霽雪,就一定要護你周全,除非你不去找那個神醫,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安州。」
迦陵問:「你是要和我耍無賴嗎?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種辦法對付你?」
孫毅笑道:「我和你好好說,怎麼是耍無賴?我一直知道,你可以用許多種方法對付我,甩開我。但是你沒這麼做。因為你也怕孤獨。有我這樣一個讓你厭煩的人,在你身邊轉悠,你不孤獨。所以我沒走,也不會走。」
神農迦陵沒有再說話。而是看着窗外,一朵朵漂浮着的雲。被風吹着身不由己的悲歡離合,聚散依依。
從這一天開始,神農迦陵再也沒有用嫌棄的眼光看過孫毅。有的時候也會心平靜氣的和孫毅閒聊幾句。
十日後,孫毅牽着馬,帶着迦陵離開了驛站。
天氣漸漸轉涼,路上不是風就是雨,不是霧就是雪。形成一再耽擱。整整兩個月才到達周霽雪和小七住過的,燕國北方與北戎接壤,橫穿過草原也能到達安州的村子裏。
按照周霽雪和小七畫的圖紙,迦陵很容易的找到了當年師徒二人住過的小院子。兩人又順着院子門口一直走,按照小七畫的圖紙,果然看見了一間醫館。
孫毅和迦陵都不太相信,兩人的運氣這麼好。忙走過去,發現醫館裡冷冷清清,坐着一個年輕的大夫。
迦陵心一沉,深怕小七說的那位老大夫出了什麼事。便問那位年輕的坐堂大夫,「請問這家醫館,以前是不是一個白鬍子的老大夫在這裏坐診?」
那年輕的郎中看了一眼孫毅和神農迦陵,並未直接回答迦陵的問題,而是反問,「聽你們口音不是燕國人。快過年了,你們該不是特地來找我師傅吧?」
迦陵懸着心答,「是的。我們特地從衛國遠道而來。確實是為了找哪位老大夫而來。」
年輕的郎中問,「是古人還是仇人?」
迦陵搖了搖頭。孫毅上前說,「我們有個朋友,路過這裏,被令尊師醫治過。」
「你們大老遠的,有大過年的趕來該不是特地來感謝我師傅的吧?」
孫毅說,「感謝是肯定的。不過這位姑娘,想來請教一下令尊師,醫術上的問題。因為上一次令尊師只是救急,並沒有去幫我們那位朋友祛除病根。」
那年輕的郎中道:「那估計你們來遲了。」
一路艱辛,聽到年輕的郎中如此說話,迦陵的心頓時涼了半截。別說是迦陵就是孫毅也十分喪氣,問「令尊師什麼時候走的?」
「才走不到一個月。」
這句話讓孫毅和迦陵更加的窩心,都在暗自怪自己怎麼沒有早點來,又或者在路上不耽擱那麼久。
迦陵道:「既然我們來了,還是請您帶我們去拜祭一下令尊師吧。」
「拜祭?」那個郎中頓時就跳了,「姑娘,話不能亂說,我師傅活的好好的,你拜祭誰?」
孫毅和迦陵異口同聲,詫異的「啊?」了一聲。
那郎中跳着腳指着兩人,大吼,「我師傅只不過出去仙遊。你們要拜祭個鬼啊!也不怕閃了你們的舌頭!我呸呸呸,晦氣,晦氣!我師傅長命百歲!」
孫毅什麼也不顧了,三步並兩步上前揪住那郎中的衣領問,「令尊師去哪了?」
那郎中破有骨氣,「你咒我師傅,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這時候神農迦陵走上前來,對孫毅說,「你放開他。我來說。」
孫毅立刻聽話,丟開郎中,臨了還拽了拽郎中那被她揪皺了的衣領。
迦陵先對那郎中行了一禮,隨即平視了那郎中,平靜的介紹自己,「我姓神農。名迦陵。我父神農陵。」
那郎中的神色從不屑,厭煩聽了迦陵的話,臉上頓時滿是敬仰,對神農迦陵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我並知道您是誰。」
迦陵搖了搖手,「怪我沒說清楚。現在你能告訴我,令尊師去了哪裏?」
「師傅說,落葉歸根,他不想死在這個鬼地方。他要帶着師母的骨灰,回老家。我只知道師傅師母曾是衛國上京人。但是並不能確定師傅真的去了上京。」
「謝謝。」
那郎中忙給迦陵行了禮,「姑娘折煞我也。如果姑娘非得問我師傅娶哪了,我只能說猜測師傅應該是回了上京。」
迦陵再一次謝過了那郎中,並丟下兩瓶藥丸作為酬謝。
郎中幾乎是如獲至寶的,捧着藥瓶。在孫毅看,郎中的表情就差點要把迦陵隨意甩出來的兩個藥瓶拱起來。
兩人從醫館裏出來,孫毅問,「他怎麼會那樣和你說話?」
迦陵道:「其實也沒什麼。因為每一個勵志學醫的人,進師門第一個要拜的不是他們的師傅,而是我的祖先,神農氏。」
這可是孫毅第一次聽迦陵說了一句關於自己家族的話,他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所以立刻追着問,「是不是可以這麼說,所有學醫的大夫郎中算是一個國家,你們神農氏就算是皇族?」
迦陵點頭,「中醫怎麼來的?就是我祖先,自己嘗百草,自己服毒,自己吃解藥,了解百草藥性,才能治病救人來的。只是我的醫術走偏門,因為我總以為我父親可以長命百歲。我可以任性的多玩我感興趣的事情。至於普通治病救人,等我玩膩了毒藥,再去和我父親學。結果我父親就這麼走了。所以,我真是愧對我這個姓氏。」
孫毅哪裏知道當神農迦陵第一次願意對他說自己的身世,就說了悲傷的話題。他再笨也明白這個話題不能再說下去,立刻就轉了話題,問迦陵,「你說那老頭子能不能活着到上京?」
迦陵聲音暗淡,「我到不擔心他。我只是在想你,你怎麼混進上京城。如今你全家可都是衛國欽犯。」
「你是在擔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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