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後寒冷的天氣里,一大群衣冠楚楚的人,簇擁着馮一平,經過站滿了穿着藍色西裝的工作人員的過道,朝小會議室那邊走去。
沒有幾個人此時還關注劉繼忠的反應。
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劉繼忠對馮一平這番話的評價,倒也算中肯。
如果與可能,哪家企業的負責人,不想像馮一平那樣,儘量零負債,全靠自有的資金髮展?
誰願意四處想辦法融資?
因此要承擔高額的財務費用不說,還有可能失去自己辛辛苦苦創辦的企業的控制權。
在這個飛速發展的時代,在你努力奔跑,都有可能還只是停留在原地的時代,相信沒有幾個人,能像馮一平那樣,主要依靠自有資金,來抓住每一個難得的機會。
大家更多的缺憾,不是擔心融來的資金太多,所以風險太大,而是嫌融來的資金還是太少,不然,就能上更大的項目,迎來更好的發展。
只是,如果結合馮一平之前在台上的發言,劉繼忠的這番評論,便自然有失偏頗。
馮一平再一次強調資金的問題,很明顯是在提醒大家,屆時可能會出現銀行在收緊銀根的同時,還會要求你提前還貸的情況。
如果負債率過高,手裏的現金太少,那就很有可能出現資金鍊斷裂的情況。
而在外銷需求可能會減弱,金融市場又趨緊的態勢下,一個企業的資金鍊斷裂,無疑會非常致命。
只是,無論是身家還是社會地位,最近雙雙飆升,同時還沉浸在自己的航空夢中的劉繼忠,斷然不會想到,馮一平說的這些情況,未來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甚至覺得,馮一平這些話,說得有些必有用心,你自己在大踏步的前進,卻讓大家要儘量放慢腳步,你是不是存在什么小心思?
你是不是擔心有些人會跟上你的腳步?
問過工作人員,劉繼忠來到了二號會議室。
因為一路沒耽擱,他又是第一個到。
他在門口看了一眼,會議室里空蕩蕩的,便站在走廊上。
因為室內的暖氣和室外冷氣的共同作用,落地玻璃上,此時滿是水汽,看起來朦朧不明,里外是冷暖兩重天。
很像他此時的心情。
整體來說,他認為,今天的這個會議,效果還是不錯的,自己有了登台發言的機會,也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和承認。
這是讓他覺得很振奮的一面。
不那麼讓人開心的是,因為馮一平的緣故,包括他在內的其它所有嘉賓,無可奈何的有些黯然失色。
雖然張狂,雖然堅信自己未來的發展,不會比任何人差,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從現階段來說,包括他在內,今天出席這個會議的所有嘉賓,目前都無法比肩馮一平的成就。
一群人從走廊那邊說說笑笑的走過來,劉繼忠一看,打頭的,毫不例外,又是馮一平。
這次,我總該不會和你在一起吧。
但遺憾的是,可能又到了他運氣不好的時候,馮一平看了下會議室,「各位,我到了,」
「我也是這,」老陳看了看自己的安排。
「真遺憾,不能和馮總在一個小組交流,」那些不在二號會議室的人說。
劉繼忠撇了撇嘴,你這是真話嗎?不和他在一個小組,有什麼好遺憾的。
是他說的每句話,都字字珠璣,還是你當配角上癮了?
他不耐煩在這裏聽馮一平高談闊論,正準備進會議室,發現高官帶着新調來的那位趙高官——這是待明年的省人大會議上批准的常務高官人選,走了過來。
他又停了下來。
「各位好,」高官站在那一大群人面前,「一平,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好像就融資,對資本運作,一向就很排斥?」
這是劉繼忠也感興趣的問題。
他也一直想不通,馮一平怎麼就很少融資,甚至連貸款都少。
有時候他也想過,如果他有馮一平現在的基礎,隨便以嘉盛還是他在納斯達克的那四家上市公司,或者是他在美國的那個nextdoor為平台,都能輕輕鬆鬆的融來讓很多人驚嘆的資金來。
他確信,有了那些融資,讓馮一平現有的業務,一年一變樣,絕對沒什麼難度。
奇怪的是,馮一平為什不這麼做?
他有時候,會在心裏說馮一平這是傻,但這個結論,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如果馮一平都傻,那相信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敢說自己不傻——至少他劉繼忠是如此。
他本來以為在這樣的情況下,馮一平會找理由哈哈過去,比如「我們的自有資金充足」啦,「嘉盛到了現在的規模,客觀上也要以穩健為主」啦……,理由不要太好想。
但沒想到,馮一平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說,「我並不是排斥資本運作,因為說起來,我學習了很多關於金融方面的課程,我完全清楚金融運作,能給企業的發展,帶來哪些便利,」
「之所以在這方面沒什麼動作,主要源自於我對自己的不自信,「
「呵呵,不自信?」高官聽了笑了起來。
陳總馬上說,「馮總,你這可是太謙虛了,要是你都不自信,我們在場就沒幾個人敢說自信,」
「是真的,」馮一平說,「因為算是學習了不少金融方面的相關知識,對金融運作的魅力,我還是比較清楚,」
「因為很多金融項目,真的來錢很快,恰恰也正因為如此,我非常擔心自己會經不住誘惑,」
「這一點,其實大家也都有體會,不說國外的例子,就說國內,德隆系的崩塌,我想大家應該還記憶尤深,從根子上來說,他們就是沒能控制住自己,在嘗到資本運作的甜頭後,就停不下腳步,」
「隨着就踩破了一條又一條紅線,最後不可避免的走上了自我毀滅的道路,」
「我沒信心在那些誘惑面前,做到毫不心動,所以,我只好不給自己嘗甜頭的機會,」
「當然,各位前輩經歷的事多,應該不一樣,我畢竟還年輕,很多時候,難免會定力不夠,」
「原來如此,」高官拍了拍馮一平的肩膀,「難怪嘉盛這麼些年來,發展得一直這麼穩健,原來你在相關問題上,這麼謹小慎微,」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選擇,」馮一平說。
他伸手朝會議室那邊請了一下,這樣的場合,自然是領導走在前面。
「所以,對嘉盛的發展,我們是一點都不用擔心,」高官拉着馮一平,一起朝里走。
趙高官正待跟上,眼睛一花,他前面插進一個人來,他不由得楞了一下,這可是在省里的大禮堂,他可是省政府這邊的二號人物。
插隊的劉繼忠,壓根就沒考慮趙高官的感受,他這會覺得有些遺憾,不應該等在外面,應該搶在高官和馮一平前面進去。
看着大步插在趙福高官前面的劉繼忠,不但趙高官楞了一下,陳總楞了一下,其它被分在二號會議室的嘉賓,也都楞了好一會。
東成的這位劉總,怎麼好這樣行事?難道他以前也是這樣的脾氣?
然而,讓大家更驚訝的,還在後面。
…………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此時輪到了劉繼忠發言,這個發言,其實是讓大家,對政府工作人員提意見。
從馮一平開始,大家說下的那些意見,高官和趙高官,看起來都記在他們的筆記本上。
劉繼忠看了左右一眼,已經發過言的馮一平,此時還在本子上寫着什麼,對面,正副兩位高官,笑眯眯的看着他,手裏拿着筆。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民營企業的負責人,我認為,儘管這些年來,我們省在各方面,都有不小的進步,但我覺得,我們的相關機構和公務員,依然有很多值得提高的地方,」
會議室里很安靜,兩位領導在埋頭做筆記。
「以我個人的經歷而言,我非常清楚,有些部門,還是和以前一樣,依然存在着關、卡、壓的現象,有時候,一個小辦事員,就能卡死我們,」
「要知道,我們一架飛機的投資,就是好幾個億,20架飛機,就是上百億的投資,每年至少可以帶動五六十個億的gdp增長,」
他又把期房當作現房,強調了一次東成在投資方面的大手筆。
領導們的筆,停住了,「沙沙」的寫字聲也聽了下來,會議室里更顯得安靜,只有劉繼忠的聲音在迴蕩。
誰都感受得到,在表面的安靜下,帶着火氣的焦灼,正在生長,正在蔓延。
馮一平都忍不住看了劉繼忠一眼。
這究竟是勇氣可嘉呢,還是得意忘形?
他是真的有些奇怪,這樣的一個人,如何能在房地產領域,做出還算不錯的業績來。
是了,從他在房地產領域的表現來看,他之前對相關關係的處理,應該會比較到位,在和官員打交道方面,至少應該比自己在行。
那麼,他今天一再有些過火的言行和舉動,應該是有些得意忘形。
但是,你莫不是真的以為,見過了一兩個歐洲國家的首腦,就有資格無視眼前的這些領導?
是不是這麼回事,馮一平不清楚,但他清楚,這位劉總,此時一定是無視了眼前的領導的反應,他好像擔心自己說的還不夠明確,進一步說道,「我覺得,我們省的投資環境,並不是太好,」
陳總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連省市電視台的那些負責攝影機的工作人員,此時都有些茫然無措的樣子。
但劉繼忠的話還在繼續,「我也覺得,我們省對東成,支持力度不夠,」
我覺得,你今天是得了失心瘋,陳總心說。
也不是剛參加工作,沒什麼經驗的年輕人,不知道這樣的場合,什麼話好說,什麼話不好說嗎?
就是不知道什麼話不好說,臉色總會看吧。
看看你說的這些話,讓兩位領導怎麼下台?或者說,讓你怎麼下台?
「對不起打斷一下,」趙高官合上本子,把筆重重的摔在上面。
「劉總,我有兩個問題想問你,既然我們省的投資環境有問題,那麼,你的航空公司怎麼辦下來的?」
「同樣,你說省里對你公司的工作不支持,那麼再請問,你的航空公司,是怎麼辦下來的?」
「我在和幾位領導談話的時候,他們對這麼快就在我們省成立了一家民營航空公司,還是感到很欣慰,」
「他們中的有些,親自和你一起,几上民航局,做解釋說明的工作,事無巨細的配合;他們中的好幾位,不止一次的跟我說過,為了你的東成航空的成立,光是相關文件的簽字,就讓他們簽得手軟,」
「這些事,可都是剛過去不久,劉總你難道這麼快就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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