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 第一百二十七章

    晚膳之前,烤甘薯的香氣在皇莊飄散。

    管事中官精挑細選,呈上的甘薯大小相似,烤熟後撥皮,切成指節大小的方塊,方便入口。

    張永執銀筷,一一試過。自己先吃下一塊,半晌不覺有異,才點點頭,道:「陛下,可用。」

    聞到香氣,朱厚照早迫不及待。

    不等張永話音落下,直接挾起一塊送到嘴裏。嚼了嚼,甜糯的味道-侵-襲-味蕾,雙眼立即發亮。沒等咽下去,立即又夾起第二塊。

    腮幫鼓起,吃相豪邁,絲毫不遜於在客棧咬饅頭喝湯。

    看着朱厚照,張永心情複雜,滿臉苦色。明顯是在擔憂,回京之後,天子繼續這般,兩宮過問,他該如何交代。

    十多年的教養,出宮一趟竟全丟到腦後?

    天子年輕,不識人心險惡,必定是身邊人攛掇!

    兩宮惦記上,必會引來司禮監過問,「待遇」怕要向劉瑾看齊。真到那一天,日子可怎麼過!

    「的確好吃。」

    連吃五塊,朱厚照仍意猶未盡。放下筷子,飲一口熱湯。

    「楊先生也用。」

    「謝陛下。」

    在楊瓚看來,烤甘薯,應該是近皮的部分最好吃。都給剝掉,立時少了滋味。不過,能在大明吃到甘薯,已是相當不容易。既然有得吃,就沒那麼多需要抱怨。

    和天子用膳,自然要分餐。

    五塊甘薯,分到三隻碗中,楊瓚和顧鼎各得兩塊,餘下一塊,則分於定武衛千戶。

    甘薯入口,比不上後世改良品種,口感差了些,卻是格外的甜。

    用過兩塊,楊瓚放下筷子。

    端起熱湯,飲下一口,幾乎可以肯定,回宮之後,朱厚照必定下旨,令皇莊購買更多甘薯,遍尋佛郎機人,擴大種植面積。

    上行下效,皇莊宮莊種植新糧,功臣勛貴總要有所表示。捨棄稻麥,全部改種不可能。一人種上幾畝十幾畝,集合到一起,都是不小的數字。

    食用甘薯過多可能造成的種種問題,現在來看,全都可以忽略不計。無論邊軍還是邊民,首要面臨的是吃飽肚子。

    肚子都吃不飽,何談其他。

    軍餉本該出自國庫,邊鎮軍屯民屯為補充軍糧之用。

    內庫不缺錢,但不能代替國庫。否則,朝廷何必設戶部光祿寺,何必建立國庫府庫。

    只為給朝廷地方官員瓚銀子?

    小冰河期的到來,迫在眉睫。

    楊瓚-穿-越-不到兩年,僅萊州宣府等地,發生的地震旱災次數,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遍及全國,地震水災不計其數。每月都有快馬飛馳入京,請求朝廷賑濟災民。

    天災之下,百姓淪為流民,流民集結落草,釀成匪患。

    匪患最嚴重幾地,官文所載,實是觸目驚心。

    一切的根源,全在兩個字:生存。

    凡是*,都有解決之法。

    請下聖旨,楊瓚可以剿匪,東西兩廠和錦衣衛可以緝拿貪官。

    天災降臨,實非人力可及。

    氣候變化,災禍不斷。土地不豐,畝產下降,縱是連年減免稅收,甚至免除幾地稅收,也是杯水車薪,民生艱難。

    甘薯的出現,讓楊瓚看到一絲曙光。

    希望存在,就有前進的動力。

    一瞬間,楊瓚很有衝動,請聖旨,造船出海!

    握緊手指,咬住腮幫,感到一陣刺痛,發熱的大腦才慢慢冷靜下來。

    還不是時候。

    即便要做海上生意,也需等王參議在江浙立穩。

    主管雙嶼,僅能做走私買賣,還要避開朝廷耳目。等到權-柄增大,主政一方,便可利用當地資源,造雙桅海船,楊帆出海。

    不求橫跨大洋,遠航新大陸,攔截歐羅巴海盜總不成問題。

    為搶奪財富,歐洲君主可以不要臉面,大發劫掠證,使海盜行為變得「合法」。

    楊瓚不過是參與其中,分一杯羹。主要目的不是金銀,而是糧食。當然,前者也是多多益善。

    得到新航路的海圖,尋來足夠多的耐寒作物,從根本上夯實明朝根基,回過頭來,大可執起刀剪,從上至下,從左至右,咔嚓咔嚓修剪枝葉。

    他力氣不夠,底氣不足,還有謝狀元,顧榜眼,顧同知。實在不成,三位閣老同樣可以拉下水。

    儘管要冒相當風險,比起事後「收益」,當可一博。

    這些道理,楊瓚想過多次,曾向朱厚照透出大概。沒有細講,只因時機不到。

    如今甘薯出現,條件成熟,正方便楊御史行動。

    當夜,御駕駐蹕皇莊。

    朱厚照洗漱完畢,躺在榻上,牽掛邊鎮之事,再次失眠。

    楊瓚責無旁貸,灌下半壺濃茶,開解天子。

    談話間,將白日所想揉碎掰開,向天子逐條講明。配合之前兩堂厚黑學,為不定時犯熊的少年天子,打開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真可如此?」

    「陛下用過甘薯,以為如何?」

    「味道不錯,可在皇莊種植。」

    「陛下,據臣所知,那片大陸上的耐旱作物,不只這一種。」

    「哦?」

    「先時,佛郎機人僅是口述,並無實據,無法輕易採信。如今甘薯已有,餘下的作物,自可加大力度探尋。」

    「楊先生所言確實有理。」

    朱厚照點頭,道:「軍屯不豐,民屯荒廢。弘治十八年重行開中法,發百萬鹽引,也是杯水車薪。如能如聖祖高皇帝年間一般,軍屯豐產,何愁邊鎮不穩。」

    更重要的是,邊鎮軍糧緩解,即可騰出手來,和六部光祿寺大戰三百回合。不必一邊發落貪官,一邊還要擔憂,把人都拍飛,沒人給邊鎮運糧,朝廷運行停擺。

    「陛下,臣以為,尋糧之事趕早不趕晚,當儘速進行。戶部和光祿寺不能操之過急,徐徐圖之,水滴石穿,方為上策。」

    「恩。」

    朱厚照再次點頭,道:「我聽楊先生的。」

    「陛下聖明!」

    君臣秉燭夜談,看架勢,是要補回落下的弘文館講習。

    醜事末,仍不見天子有歇息之意。

    張永在一旁伺候,換過五壺熱茶,送過八盤點心。趁着間隙,小心提醒,明日還要趕路,陛下當早些歇息。

    朱厚照一揮手,道:「無礙,朕不困。」

    張永不敢再說,心下決定,再備一輛馬車。

    天子說不困,伺候的人卻不能大意。萬一路上打哈欠,總不能和楊御史擠一輛車。

    在皇莊盤桓兩日,清晨時分,按照計劃,天子起駕。

    朱厚照精神奕奕,堅決不上馬車。

    「朕騎馬。」

    楊瓚哈欠連連,困得睜不開眼。告罪一聲,一步三晃,攀上車轅。

    眼角帶着淚花,視線模糊,看人重影。

    上車時,險些撞到額頭。顧鼎扶了一下,方才坐穩。

    「多謝。」

    「無需客氣。」

    楊瓚笑意朦朧,唇色櫻紅。

    顧鼎心頭微跳,連忙晃晃腦袋,下意識後退半步。待車門關上,掃視四周,威脅的眯起雙眼。

    金吾衛目視前方,用行動表示:僉事放心,屬下什麼都沒看見!看見也打死不說!

    伯府護衛挑眉,笑看顧世子,一樣表明:僉事放心,卑職回去,定然半點細節不漏,全部稟報伯爺。

    顧鼎躍身上馬,握緊韁繩,心中暗道,此番歸京,如二弟來找他較量,是跑還是跑?要不要請調他處,避上一避?

    北風烈烈,旗幟飄揚。

    定武衛官兵開道,皇莊管事領眾人跪拜恭送。

    朱厚照揮舞馬鞭,當先疾馳而出。

    顧鼎立即策馬跟上。

    騎兵過處,馬蹄濺起碎雪,仿佛騰起一陣白霧。

    馬車中,楊瓚連打兩個哈欠,蓋上斗篷,靠在車壁,隨車廂晃動昏昏欲睡。

    車輪壓過積雪,留下兩行深深的轍印。偶爾碾過藏在雪下的石塊,發生短暫顛簸。

    晃動中,楊瓚愈發困意朦朧,終於身子一歪,睡了過去。

    中途,天空又飄起雪花。

    探路的騎兵折返,翻身下馬,稟報天子:「前方三百米即是鄭村壩!」

    「好!」

    朱厚照大喜,不顧大雪,下令人馬加快速度。

    顧鼎欲言又止,看看天色,終究沒有阻攔。

    雪花紛紛揚揚,鵝毛一般。

    伯府護衛出身北疆,定武衛官兵常年戍衛城頭地堡,再大的雪,僅是打兩個噴嚏,跺跺腳,不覺什麼。

    金吾衛多是京城良家子,百戶以上,一半出身功臣勛貴。平日戍守京城,風吹不到雨淋不着。不遇戰事,操練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良好的騎術,不是訓練所得,竟是閒暇里奔馬打獵之故。

    猛然在大雪中行軍,半點準備都沒有,速度立時慢了下來。

    朱厚照心急,不停揮鞭。

    大氅翻飛,濃墨一般的色澤,漫天銀白之中,格外醒目。

    定武衛和伯府護衛不離左右,張永抓緊韁繩,緊隨聖駕,騎術比尋常衛軍都高上一截。


    相比之下,金吾衛的表現實在差強人意。

    顧鼎出身北疆,憑戰功升遷。早對衛中情況有所不滿。想改變,卻連遇阻撓,實是有心無力。

    如今丟人丟到御前,新-仇-舊-恨-疊加,顧僉事揚起鞭子,不想打馬,只想-抽-人。

    顧卿鞭子用得好,顧鼎亦然。

    可惜,金吾衛不比錦衣衛,顧僉事的這項本領,很長時間沒有用武之地。現下里,顧僉事胸積鬱火,眼帶煞氣。

    回京之後,甭管指揮同知,誰的面子都不給,手下這些實在欠收拾!

    即便有風雪阻擋,三百里的距離,縱馬飛馳,也是轉瞬即至。

    「咴——」

    朔風飛卷,三座牌樓比鄰矗立。

    雪成簾幕。

    漫天銀白中,青石柱基,飛檐花牌,天子親提的匾額,依舊清晰可辨。

    「陛下,此處便是鄭村壩。」

    顧鼎策馬上前,聲音穿透北風,帶着一絲沙啞。

    「鄭村壩。」

    默念三字,朱厚照忽然翻身下馬。

    丟開韁繩,踩着厚厚的積雪,迎着呼嘯的北風,脊背挺直,一步接着一步,走向正中一座牌樓。

    「陛下!」

    見狀,張永驚呼一聲,不顧馬匹,立即跟上。

    「下馬!」

    顧鼎號令,金吾衛定武衛接連下馬。

    兵卒斜舉長矛,將官手按刀柄,齊齊邁開腳步,與天子同行。

    馬車停住,撞上車壁,楊瓚倏然轉醒。

    透過車窗,看到車外情形,用力搓了搓臉,系好斗篷,用最快的速度推開車門,跳下車轅。

    「楊僉憲,天子往牌樓去了。」

    「跟上!」

    楊瓚邁開腳步,單手擋在額前。透過大雪,辨別出朱厚照的身影,就要快速趕上。

    心越急,腳下越是磕磕絆絆。走不到五步,跌跌撞撞,正面撲倒在地。

    楊瓚汗顏。

    爬起來,儘量無視護衛眼光,無心撣掉碎雪,繼續邁開大步。

    不是楊御史神經粗,心理承受能力過人,實是天子明顯要祭拜牌樓,身為正四品僉都御使,必須儘速趕往。

    再摔十跤,都得繼續向前,立定牌樓之下。

    不然的話,回京之後沒他好果子吃。

    好在距離不遠。

    正中一座牌樓下,朱厚照停住。張永自荷包尋香。楊瓚三步並做兩步,總算立定天子身側。

    見到楊瓚的樣子,朱厚照很是吃驚,眨眨眼,問道:「楊先生,你這是怎麼了?」

    莫非下車時沒站穩,在雪裏滾過兩圈?

    「回陛下,臣心切,走得快了些。」

    朱厚照:「……」

    只是「快」了點?

    說話間,張永取出三支短香。為吹燃火摺子,又費一番功夫。

    待香上閃爍紅光,朱厚照神情立即變得肅穆。雙手持香,跪在大雪中,行五拜大禮。

    「嗣男厚照,敬先祖功業,奉香祭禮!」

    少年的聲音被風吹散,很快消失雪中。

    天子下拜,定武衛官兵舉起長矛,用力頓地。金吾衛手持長刀,以刀背拍擊壁上護甲,代替立盾。

    楊瓚和顧鼎跪在朱厚照身後,大雪浸濕衣袍,涼意侵入骨髓。嘴唇隱隱發抖,額頭觸地,冰冷卻又肅然。

    鄭村壩之戰,太宗皇帝以少勝多,八萬破五十萬。後經幾番浴血,終登上九五之位。

    後世人的評論,朱厚照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對他而言,太宗皇帝是人生中的一塊里程碑。如能行到近前,哪怕摸一摸碑角,都能樂得合不攏嘴,睡不着覺。

    大戰之地,萬千英魂埋骨。

    寒風呼嘯,似能聽到百年前的戰鼓號角。

    軍馬-沖-撞-,刀戈相擊,雄渾的喊殺聲中,萬千鐵騎奔赴死地,衝鋒陷陣,攻破大營。

    蒼涼,豪邁,雄壯。

    同古人祭古。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有些奇怪。

    然而,楊瓚明白,自在客棧醒來,他早已置身歷史之中,成為歲月畫卷中,鐫刻不去的一抹剪影。

    「陛下,風雪漸大,該啟程了。」

    五拜之後,朱厚照站起身。

    仰望風雪中的牌樓,深深吸一口氣,涼意滑入心肺,神情愈發堅毅。

    「今日,朕在此立誓,必承歷代先帝功業,北驅韃靼,南逐倭賊,拓陸上之土,闊海上之疆,繼先祖垂統,中興大明,創萬世基業!」

    「八荒*,皇天后土,祖宗先靈,俱可為證!」

    短暫停頓,以顧鼎楊瓚當先,眾人再次下拜。

    這一次,拜的不是牌樓,而是百年戰場之前,立下豪邁誓言的少年。

    「陛下萬歲萬萬歲!」

    山呼聲撕開北風,穿透雪簾,直破天幕。

    不是身臨其境,永遠無法體會,這種豪邁激越是如何的振奮人心,又是如何撐起華夏王朝最後的脊樑。

    「走!」

    接過韁繩,朱厚照躍身上馬。

    望一眼風雪中的牌樓,調轉馬頭,揚起馬鞭,再沒有回頭。

    他日再來,必得萬民敬仰,攜不世之功!

    旗幟揚起,隊伍繼續前行。

    楊瓚登上馬車,抱住手爐,接連打了三個噴嚏。

    金吾衛依舊被落在最後,看向前方的同袍,想起方才的天子,不只一人面露羞慚。

    大雪漸停,北風更冷。

    朱厚照堅持騎馬,凍得鼻子通紅,依舊不上馬車。

    「朕無礙,張伴伴休要再言。」

    張永無奈,不敢再勸,只得親往車廂,取來更厚的斗篷,為朱厚照披上。

    距京城十里,大雪又至,隊伍停下歇息。

    伯府護衛燃起火堆,定武衛官兵站到風口,為天子擋寒。

    楊瓚被請下馬車,和朱厚照一起烤火。

    顧鼎站在一側,正舀起積雪,打算架到火上,忽聽朱厚照言:「金吾衛官兵需要-操-練。朕觀一路,不提定武衛,連武學生員都比不上。」

    「陛下,金吾衛之中,多是勛貴功臣子弟。」

    操-練得狠了,怕會出問題。

    朱厚照搓搓手,道,「回京之後,朕即刻下旨,凡公侯伯應襲子孫,年滿十三,必送武學。」

    楊瓚眨眨眼,知道定有下文。

    「三年無所成,遞降其爵。學成送考武舉,中者重用,屢試不中,聽襲爵位而減其祿米。功臣循此例。」

    「內外衛所指揮千戶,由錦衣衛查閱。不稱者降職,年二十五以下者,俱送衛中武學。」

    楊瓚默然。

    天子為整頓軍衛,當真下了狠心。

    一等爵位世襲罔替。朱厚照說降就降,說奪就奪。

    可以相見,這道敕令下達,會掀起多大波瀾。

    抗--議?

    以朱厚照的性格,惹惱了他,奪的就不只是爵位,十有-八--九-還要加上腦袋。

    京外武學,他不十分了解,無從置喙。

    京城武學,則由謝丕顧晣臣掌管。勛貴功臣不敢-抗-議-天子,滿心不甘,送繼承人入學,難言不會找兩人的麻煩。

    謝丕有個大學士的爹,後台硬得很,即便是國公,也不敢太過分,承受的壓力總會小些。

    為難的,九成會是顧晣臣。

    這種情況下,武學中的訓導就變得相當重要。

    尋常軍漢定然不成,必須是能扛住勛貴功臣壓力,無論公侯伯,都能試着掰腕子的英雄人物。

    想到這裏,楊瓚靈機一動,看向顧鼎,嘴角微勾,目光頗有些意味深長。

    從頭至尾,顧鼎聽得真切。

    心驚之餘,難免生出慶幸,自己戍衛北疆多年,又超過年齡,武學回爐應該沒他什麼事。

    奈何,現實總會扇人巴掌,且是一扇一個準。

    新年之後,接到天子旨意,顧鼎愣了半晌,想明前因後果,差點抱頭-撞-柱。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一個遞鍬,一個挖坑,想坑誰,都是掉進去就出不來。

    顧世子深刻記住教訓,暗下決心,自今以後,見到長安伯府那兩口子,必須繞路!

    為親情,他可以為兄弟兩肋插刀。但隔三差五被-插-兩刀,正常人都受不了。疼得滿地打滾,呲牙咧嘴,還不知道躲,絕不是仗義,是傻到冒煙。

    顧世子自認不是聰明絕頂,但也不傻。

    故而,為身家性命着想,堅決遠離長安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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