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罷酒已是夜半,嚴嵩請道長去客房歇息,自己踱進書房,一邊蘸着糯米汁仔細擦那鼠形,一邊對着堪輿圖想起了心事。
嚴嵩前半生多在官場坐冷板凳,六十多歲時才得皇上賞識。
得勢後,他曾衣錦還鄉,親自祭奠列祖列宗。
可祭來祭去,卻始終找不到高祖與曾祖的墳墓。
據鄉佬們說,嚴嵩的高祖與曾祖所葬之地是當地最好的吉地。
可是由於嚴家自曾祖時就敗了,無人修葺,墳頭湮沒,所以只知道大概位置。
嚴嵩沒辦法,又不敢亂刨,怕泄了祖墳上的青氣,正懊惱,就聽一陣咚咚響,細看是不遠處路邊有個老油坊正在榨油。
嚴嵩不禁來了氣,這不是破壞高祖與曾祖地下的安寧麼?
可他在家鄉人面前很重名聲,這次返鄉又是修橋又是鋪路,好不容易得了家鄉人的讚譽,不好動用權力硬來,於是心生一計。
他假裝到油坊歇腳,喝着油坊主獻上的香茶,突然對一塊榨油石起了興趣,要掏錢買下。
油坊主見了嚴大人,巴結還來不及呢,要白送給他。
嚴嵩一瞪眼:「你這是要在家鄉人面前陷老夫於不義啊。這樣吧,這十兩銀子是定金,過段時間,老夫派人來取貨。」
油坊主心裏樂開了花,誰能想到一塊破石頭這麼值錢。
嚴嵩走後,油坊主怕出意外毀了嚴大人的寶貝青石,油坊也不開了,整天守着青石,一天擦洗三遍。
三月後,嚴嵩派人來了。
來人一見青石連叫可惜,丟下二十兩銀子扭頭就走。油坊主莫名其妙,拉住一問。
那人說:「這青石榨了幾百年的油,沁入的油在石中養成了只玉油鼠。如今你三個月不榨油了,石中的那隻玉鼠沒油吃餓死了,這石頭也一文不值了。」
事情傳開,油坊主成了當地人的笑柄,加上開油坊關鍵是季節和人氣,油坊主關了幾個月油坊,把客戶都趕到別的油坊去了,再想招回頭客可是難了。
生意一垮,無奈之下,油坊主只得舉家遷離,另謀出路。
嚴嵩聽說後哈哈大笑,他略施小計,費了點小錢,保全了名聲又驅趕了油坊,這下沒人再擾先祖們的清靜了。
現在,嚴嵩看着桌上的堪輿圖,不禁犯開了嘀咕。
道人堪出的後世能出宰相的吉地,正是當年油坊的位置,可這地中湧出的灰鼠騎白兔,又意味着什麼呢?
不覺到了子夜,嚴嵩吹滅燈正要睡去。
突然,他覺得手中鼠形一熱,接着鼠形一直眯縫的雙眼透出一線紅光。光線越來越亮,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同時,一股異香滲出,令人如醉如痴。
嚴嵩大驚,忙喚來道人。
道人進屋後聳聳鼻子:「莫非是溫香軟玉?
相傳此玉乃上古珍奇,常以十二生肖的形態出現。
白天它吸收天地的熱量,蘊存在體內,所以摸起來甚是溫熱。
到子夜,它又通過目竅將熱力發散出來,本身所具的奇香也會隨之沁出。
恭喜太師,此玉出世往往昭示天意,能給主人帶來祥瑞。」
道人一席話,說得嚴嵩欣喜如狂,可他仍然不動聲色:「快看,好像有許多東西正排隊從書架上出來,沿着紅光往這鼠嘴的孔洞裏鑽呢。」
道人點點頭:「那是蠹魚,專啃書本的蛀蟲兒,被紅光和香氣所吸引,進入鼠嘴,又將被鼠體內的熱量所殺死,變成糞球從鼠尾處排出。
那時就能判斷出這隻鼠形的雌雄。
若是雌鼠,恐怕太師還不是它的真正主人;若是雄鼠,且年齡與太師相當,那麼此鼠出現,就預兆着太師將面臨莫大際遇。
別的不說,光看這蠹魚列隊,似大臣上堂朝拜一般,恭謹而有序,足見太師威德遍佈四海,人人景仰了。」
嚴嵩聽得身酥骨軟,如騰雲駕霧一股,又聽道人驚道:「看,鼠尾後有糞球滾出。
雌鼠糞是兩頭圓而無毛,此糞是兩頭尖而有毛,且毛為白色,說明是只老年雄鼠。
哎呀,這隻老鼠正對應着太師您呀。看來太師往後的富貴榮華已深不可測了。」
說話間,鼠目中射出的紅光漸漸消失。
道人從懷裏摸出把小刻刀,要把鼠目雕得更大一些:「此鼠眯縫着眼,射出的紅光有些凌厲,過於霸道。貧道幫它開開眼,好讓它鼠目炯炯,貼近太師,多些柔和的王者之氣。」
嚴嵩聽得渾身舒暢,意猶未盡道:「一隻溫香軟玉的鼠形已如此神奇,那隻逃脫的白兔,不知又該有多少莫測的天機。」
道人隨口道:「貧道這兩天就回去布下天羅地網,專為太師逮這隻白兔。哼,難不成它能跑到皇宮裏去?」
話剛出口,突然同時兩人念及一事,竟雙雙怔住。
面面相覷了半晌,嚴嵩打了個哈欠,假意睏倦欲眠,送走了道人。
這一夜,嚴嵩徹底失眠了。
毫無疑問,這隻鼠形代表着他。因為他是成化十六年生人,正好屬鼠。
而當朝天子嘉靖,是正德二年出生,恰好屬兔。
這些年,嘉靖一直對他言聽計從,偏那次他探親返京後,嘉靖對他不冷不熱起來。
現在出了灰鼠騎白兔,還有「灰鼠騎兔,天權易柄」的預言,莫非說他要騎在嘉靖身上,代天而立?
再者,就在前段時間,嘉靖得了無名之疾,躺在龍榻之上,動不動就汗出如漿,像負重奔跑過一般。
直到道人打落灰鼠,那隻白兔逃了,嘉靖才大病初癒。
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
他越想越覺一切皆有可能。
最後,他決定將這隻鼠形進宮獻給嘉靖。
也許冥冥中,嘉靖這隻白兔已對他產生了敵意。
伴君如伴虎,這話不是鬧着玩的。
萬一哪天嘉靖翻了臉,他嚴家就會陷入滅頂之災。
趁眼下他還能進宮,把這隻灰鼠送進宮,看嘉靖這隻白兔還能往哪兒逃。
天還沒亮,嚴嵩洗漱停當。
臨進宮前,他猛然念及一事,頓時如坐針氈。
他思忖片刻,喚過家將耳語了一番。
嘉靖皇帝一聽有寶進獻,忙宣嚴嵩覲見。
君臣禮畢,嚴嵩獻上灰鼠道:「啟稟萬歲,莫看此物貌不驚人,實是書室之寶。子夜時分,它會雙目生光,將書中蠹魚蟲兒引進肚內消滅。」
嘉靖一聽頓覺無趣,面帶不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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