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的臉,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說話。
這時候細雨停了下來,天空依舊陰沉。她掀下帽子,像一隻小狗一樣晃了晃腦袋。長發上的水滴甩在我的臉上,弄濕了我的眼睛。而她又看了我一眼,咯咯地笑了起來。
「等我找到古代大法師的第二份魔力,珍妮。」我對她說,「我就會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法師。可是教我魔法的老師並沒有告訴我那一份魔力的確切位置……所以我們還要奔波很久。但是請你相信我,我許諾給你的東西,必將一一兌現。這是一個法師的承諾。」
她微笑着,鄭重地點頭。而我則在心裏默念着另一句話,讓自己這顆出現了些許軟弱裂痕的心再次平靜下來:而你的祖先承諾給我的,我也必將一一取走。
你能做到的,撒爾坦。我對自己說,你曾想成為純潔之人,卻被背叛。而此刻你得到了第一份沾染着你從前靈魂中邪惡氣息的魔力,你就應當把你的心變得更加堅硬冷酷,不再被任何人欺騙,不再對任何人失望。
天上的雲層開始漸漸散去,西方的天際出現了罕見的彩虹。不久之後太陽將會露面,將路面的水分蒸乾。而路邊林間的蟬兒開始低低地鳴叫,而後陡然變得高亢。它們都是些可愛的小傢伙……因為一旦有什麼危險的猛獸潛伏在林間,蟬兒就會知趣地閉嘴,於是旅人們便可以有所防備地走過去,而不至於被突襲。
我們一路說着無關緊要的話,偶爾為她講述些深埋於歷史的有趣典故。她沒有追問我究竟打算如何為她建立一個大帝國……我想她大概已經將那個過程用「命運的指引」來替代了。
一整個下午的時光就這樣被打發掉了。太陽要西沉的時候,我們在一塊被曬乾的青石上休息了一會兒,那石頭旁邊正巧有一隻肥美的兔子在打瞌睡。我用蛛網術纏住了它,又用詛咒魔劍割斷了它的咽喉。兔子的血液在一瞬間就被火焰亡靈吸收得乾乾淨淨,而後那柄鋼劍快活地微微顫抖起來。
剝皮、掏出內臟,都是由珍妮來完成。我看得出她並不習慣這種血腥的工作,但她似乎更不願意讓我親自動手。不知道在歐瑞王國里是否還有像她一樣的貴族少女……如果有的話,那麼人類在這三百年間可真是前進了一大步。
泥坑裏的積水已經澄清,我們先裝滿了水袋,然後在泥坑中間小心地洗了洗被切成條塊的兔子肉,不讓坑底的淤泥泛起來。
被細雨淋濕的枝葉用火石點了幾次都沒有燃燒起來,於是我失去了耐心,施展了一個魔法「灼熱射線」。一道金黃色的光線從我的指尖射出,正打在那被堆成一堆的枝葉上面。射線的熱度在一瞬間就蒸發了周圍的水分,然後又讓乾燥的樹枝燃燒了起來。先是一陣嗆人的濃煙,然後是若隱若現的橘紅色火苗。等到溫度越來越高,更多的枝葉被烤乾之後,火勢終於旺盛了起來。
此刻太陽開始隱沒在遠山之下,最後的光亮將天空中沒來得及散去的雲朵映成了火紅色。火燒雲……小時候母親是這樣叫的。
天地萬物似乎都變成了橘紅,包括珍妮的長髮與線條柔和的側臉。她站了起來,立於石上,手按劍柄,出神地望着遠山之後的夕陽餘暉。我看得到她的披風在微風中緩緩晃動,看得到她的長髮輕輕拂過臉頰,更看得到她脖頸與鎧甲交接處優美的曲線。她變成了一尊橘紅色的女武神雕像,並且發出低低的讚嘆:「我從不知道它可以這麼美……」
「是啊,我從不知道可以這樣美。」我停止了將肉塊串在剝了皮的樹枝上的工作,看着她,竟然有霎那的失神。我開始意識到……雖然我擁有上百年的記憶,然而我的身體卻終究只是一具年輕的身體,一具充滿了活力的身體。它總是試圖擺脫我逐漸冷酷的靈魂……
於是我強迫自己將視線動珍妮的身上移開,把穿好的兔肉架在在火上。篝火烤乾了周圍土地上的水分,也烤乾了我的鞋子和衣服。袍子邊角的泥水變成了黃褐色的干泥,用手一搓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幾百年前的人們一定不會想到有一天死靈君王撒爾坦會在路邊生起一堆篝火烤兔子,並且像一個鄉下農民一樣坐在石頭上搓衣角的泥灰……
我笑着搖了搖頭,把寬大的袍袖挽起,同時小心地不讓袖子裏暗格之中的魔法材料掉出來。火燒得很旺,並且隨着夕陽光輝的減弱而顯得愈加光亮。樹枝上的兔肉開始微微泛黃,溢出了油脂,我用尖利的小樹枝在酥焦的表面劃開幾道口子,讓熱量更容易滲透進去。
其實烤肉並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把兔肉架在火堆上就放任不管的結果就是它將有一大半變成焦炭,而另一部分則帶着血絲和一股膻味兒。
當整條兔肉都變成誘人的金黃色並且散發出迷人的香氣時,我撒了些粗鹽粒兒與茴香草粉末在上面。這裏不是我的廚房,因此即便我有着烹飪這種奇怪的愛好,也無法僅用這兩種調味料就將兔肉變得更加美味。
不過說到美味這種事情……小妖精們的肉可是絕對的美味——不但鮮嫩,而且帶鹽味兒。當然,這是那些能夠捕獲小妖精的類人種告訴我的。另一種美味則是人類所無法想到的東西。而且我堅信,整個西大陸知道這個秘密的僅有我一人而已。
那就是——龍肉。
我吃過的唯一一塊龍肉是在與地龍安塔瑞斯戰鬥之後,獲得的那張鱗片之上附着的肉塊。當時我奄奄一息,幾乎喪命。而那張被我用強力的塑能系法術轟下來的鱗片上的龍肉已然被烤熟……於是我吃掉了它。
從此我對任何美食都感到了厭倦。因為你永遠無法形容那種滋味——那堅硬如鐵的巨龍肌肉在被烤熟之後竟可如此鮮嫩,就像是諸神享用的食物。
我的思緒似乎又飄得太遠了……遠到珍妮叫了我兩聲,我才把險些烤焦的兔肉從火堆上取了下來。
「穆,後邊有人過來了。」珍妮從石頭上跳下來,身上的橘紅褪去,倒被火光鍍上了一溫暖的金黃。
我立刻站起來向遠處的路上看了看。「真實之眼」這個魔法讓我的視力更加敏銳,因此我看清了那三個人的模樣——兩邊的是騎黑馬的武士,穿着不錯的裝備——鐵劍外加全副的皮夾,就連肩頭和胳膊肘都包裹得嚴嚴實實。而中間……中間那個騎着白馬的人竟然穿着法師長袍!
奇怪,這個地方怎麼會出現一個法師?兩個法師同時出現在這種並不十分繁華的地方的幾率甚至比一隻小妖精跳進我的篝火堆里的幾率還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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