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爺攔在了楚芊芊面前,面色冰冷地看着她:「哪兒來的黃口小兒?真當這是菜園子,誰想在皇子施針就能施針?」
這話,把王妃一併罵了進去。
王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從未來過這麼一遭。
都怪姚汐,不會治就別逞能,害得她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姚汐也怨憤着呢,不就是推了四皇子一把嗎?四皇子又沒死掉!都怪王妃,提議讓她治病!不對,該怪楚芊芊,算計她上當!
這倆人相互怪來怪去的同時,楚芊芊神色平靜地看向了老王爺,用不大,卻不容拒絕的語調說道:「找人拿屏風過來,我治病的時候,不喜歡有人在場。」
老王爺呆住了,這女娃娃是腦子有問題呢還是腦子有問題呢?沒聽見他的話還是不清楚他是誰?
竟敢……命令他?!
活了半輩子,除了歐陽傾那臭丫頭片子,還沒誰敢這麼跟他說話!
連世宗都不敢!
因為自己長得漂亮就很了不起了?!
年紀輕輕的,就敢學大夫給人施針了?!
能有效?
瞧瞧那姚什麼鬼汐,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想到姚汐,他又忍不住瞪了王妃一眼,這丫頭的眼光,一輩子就靈驗過一回,那就是找了攝政王。
「你想讓他死?」楚芊芊又問。
老王爺回過神,眸光暗了下來:「他難道沒死嗎?你就算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了!」
楚芊芊看着他,道:「我救他,他就不會死,可你如果繼續攔着、繼續耽擱,那他,就錯過救治時機了,那才是真的回天乏術。」
「讓楚小姐治!」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張太爺坐在輪椅上,被小廝推着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的神色很激動、也很鄭重,「王爺,快讓楚小姐給四殿下醫治啊!」
張太爺與老王爺都是上了年歲的人,不同於老王爺的火爆脾氣,張太爺一直是個不溫不火的性子,尤其在大眾面前,如此失態的模樣還是頭一回見。
他說,讓楚小姐治!
「是,就是讓她治!我的腿,知道疼了!是她,她給我治的!別人不能,她能!王爺,快些請她治!」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說完,所有人,包括王妃在內都變了臉色。
她怎麼不知道楚芊芊也懂醫術呢?
楚芊芊看向張太爺,神色無波道:「別以為幫我說幾乎話,我就會給你治腿了,我不給你治的。」
張太爺笑了:「不治就不治罷!那日回去後我想了許多,反正殘了那麼多年,該習慣了!倒是四殿下那邊,還請楚小姐多多費心。」
楚芊芊睨了睨他:「不問我為什麼治他不治你?」
張太爺笑了笑:「請楚小姐不吝賜教。」
楚芊芊搖頭:「可我不想賜教,你白問了。」
張太爺哈哈笑了,這姑娘,真有點意思,不過再一看姚汐,又怎麼都笑不出來了。
唉,挺老實的姑娘呀,怎麼會釀下此等大禍?
老王爺湊近他,戳了戳他胳膊,不信地問:「你說你的腿,她治了你的腿?」
張太爺點頭!
治了就治了,姚汐也治了世子,不也沒能治四皇子?
老王爺仍舊猶豫:「若沒治好,這損壞聖骨的罪,誰來承擔?」
「我。陛下若怪罪下來,我擔着。」諸葛夜容色沉靜地走了過來。
這是入冬後,諸葛夜首次出席宴會。雖有傳聞稱,他有了些許好轉,可在沒親眼目睹本人之前,大家根本難以置信。
眼下見了,才真的信了。
能站、能走,除了面色較常人蒼白,其它都瞧不出什麼大礙。
他直直地走向楚芊芊,姚汐就在路邊,一臉期盼地看着他,然而他連看都沒看姚汐一眼,便來到了楚芊芊身邊。
爾後,用一種異常溫柔的目光看着她,問:「有幾成把握?」
楚芊芊想了想,道:「五成。」
「一半……」諸葛夜淡笑着呢喃了一句,「一半就夠了。」
竟是半句沒問她怎麼會醫術,跟誰的醫術!
這一點上,他與楚芊芊驚人的相似,二人都不愛去想為什麼,只在乎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點了點頭:「去吧,出了事我擔着,能治好就治,治不好也沒關係。」
治不好,沒關係?
得罪皇帝,沒關係?
給攝政王府抹黑,沒關係?
碰上楚芊芊,什麼代價都沒關係!
姚汐實在不明白楚芊芊給諸葛夜吃了什麼*藥,竟把他迷成這樣?
楚芊芊略施了一禮,從丹橘手中接過銀針,走向四皇子。
老王爺還想說什麼,深深地看了諸葛夜一眼,轉過臉去了!
諸葛夜命內侍即刻搬來屏風,將楚芊芊與四皇子圍在了中央。
接下來,就是枯燥而漫長的等待。
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每個人的神情都凝重了起來,一個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饒是鐵石心腸,也不願見他出事吧!
但,也並非真的所有人都這麼想。
姚汐死死地盯着屏風,神色也非常凝重,卻不是擔心四皇子會死,而是怕四皇子不死!
只有四皇子死了,死在楚芊芊的手上了,才沒人會把矛頭指向她了!
她不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她也不願傷害一條無辜的性命,她是錯手,錯手罷了!
至於現在的惡念,也僅僅是因為四皇子若不死,她便要死罷了!
自保罷了,她沒罪,沒罪……
自打姚汐失手推了四皇子後,菊青便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生怕一個疏忽,她又闖出其它的禍來。
因為守着,所以看見,看見她眼底的猙獰,看見她唇角的冷意,菊青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到了頭頂!
或許一開始……就不該來京城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屏風內卻毫無動靜。
賓客們漸漸呆不住了。
「哎呀,她到底行不行啊?」
「張太爺她說行,一定是行的吧?」
「呵,王妃剛才也說姚汐可以呢?但結果呢,把好端端的孩子給治死了!」
治死……
死?!
提起這個字眼,眾人才猛的驚覺,躺在那兒的是個死人!楚芊芊要醫治的,是個死人!
天啦,她在幹什麼?
雖本朝不乏起死回生的案例,但那些,全都是將死、或必死之人,絕非已經死掉的!
她怎麼敢?
她如何能?
大家想到的,老王爺也想到了,猛地一拍大腿,就要往裏沖!
這時,楚芊芊出來了。
也不知是不是耗費了太多心神的緣故,整張臉都蒼白得毫無血色了。
諸葛夜眸子一緊,將早已備好的茶水遞到了她跟前。
她還來不及喝,進入屏風內的譚嬤嬤就發出了一聲聲嘶力竭的哀嚎。
「四殿下——四殿下——啊——四殿下死了!」
王妃身子一抖,與老王爺一塊兒衝進了屏風,二人一摸四皇子的身子,竟是完全僵冷了!
這哪裏是被救活了?分明是死透了!
老王爺徹底怒了,奪步走出,隨手拔了一名侍衛的劍指向楚芊芊:「來人!把這妖言惑眾的妖女給本王拿下!」
「我看誰敢動她?」諸葛夜反手將楚芊芊護在了身後,犀利的眸光如冰凌一般自眾人臉上一一刮過,眾人邁出了左腳,卻怎麼都邁不出右腳了。
老王爺氣得渾身發抖:「把她和那姚姓妖女交出去!我保攝政王府沒罪!」
姚汐的心咯噔一下,這也是個擰不清的,扯楚芊芊就夠了,何苦還帶上她?
王妃為難地揉了揉太陽穴:「夜兒……」
「我不交,要動手,儘管放馬過來。」諸葛夜毫不猶豫地說道。
老王爺果真舉起了劍。
王妃勃然變色,一把抱住他胳膊:「十七叔,有話好好說!夜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你傷他,不是在剜我們的心嗎?」
老王爺竭力一吼:「那你叫他別護着他臭丫頭啊!」
「吵死啦,你們別吵了好不好?」
一個臭丫頭就夠煩了,居然還有人嫌他吵?
老王爺轉過身,想要呵斥那無知小兒兩句,卻不知想到什麼,一個激靈,掀開了屏風!
屏風內,四皇子一邊揉着眼睛,一邊迷迷糊糊地嘀咕:「嬤嬤,快叫他們別吵啦!」
全場,唰的一下安靜了!
一個死掉的人,竟然真的復活了?!
「啊!詐屍——」
不知誰帶頭尖叫了一句,靜謐的場面嘩的一下沸騰了!
膽小的暈了,跑了,抱成團了!
膽大的懵了、驚了、心悅誠服了!
而心悅誠服之外,又帶了一絲連自己都不易察覺的敬畏。
能治病有什麼稀奇?敢跟閻王爺搶人才是真的了不起!
王妃看着她!
諸葛夜看着她!
老王爺、張太爺、甚至姚汐,也全都看着她!
「你……你是人是鬼啊?」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來的楚芊芊,歐陽瑾瑟瑟發抖地問。
楚芊芊並未回答她的話,而是淡漠地眨了眨眼,問:「你說要替我作證的,還算數嗎?」
敢不算嗎?姚汐現在是殺人犯,她不及時跟她撇清關係,等着被抓啊?
「王妃!世子!臣女有事稟報!」歐陽瑾雙膝一跪,大義凜然地揚起了頭顱。
王妃這會子還沉浸在楚芊芊帶來的震撼中,聽了歐陽瑾的話,下意識地問:「何事?快說!」
歐陽瑾不懷好意地看了看姚汐。
姚汐心口一震,猛地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就聽得歐陽瑾義正言辭道:「王妃,你一直說是姚小姐救治了世子,但臣女非常疑惑,救治了世子的人明明是臣女的姐姐,怎麼會變成姚汐了呢?」
什麼?救治了世子的……是楚芊芊?
眾人再次齊刷刷地看向了那個一次又一次震驚着他們的少女。
若在以前,王府認定的東西,他們不會去懷疑。
可就在剛剛,那個少女,治了姚汐治不好的病!
也是在剛剛,姚汐掌摑了一名千金,還傷害了一個孩子!
歐陽瑾的話,瞬間有了不俗的說服力!
楚芊芊啊楚芊芊,你明知我與你不和,難道真的相信我會替你作證?還是說,從一開始,你就算準了這一場局?又或者,連老天爺都站在你這邊,但凡你所求,他全都毫無保留地送給你?
斂起心底激盪的情緒,歐陽瑾捏緊了拳頭道:「臣女的姐姐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為了讓人踩着她的功勞往上爬的!」
姚汐駭然失色!
這個歐陽瑾,說好了要在楚芊芊告狀時反咬楚芊芊一口的,關鍵時刻居然調轉槍頭打自己人,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歐陽小姐!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楚小姐是我朋友,我怎麼會搶她功勞?」姚汐死鴨子嘴硬地說,「我知道你們姐妹情深,但你,也不能幫着陷害一個無辜的人!」
歐陽瑾冷冷一笑,抖出荷包里的夜明珠、拔掉頭上的金釵,又扯掉脖子上的平安符,冷聲道:「這些全都是你用來收買我,讓我替你做假證的東西!你還敢說自己無辜?」
「你……」她萬萬沒料到,歐陽瑾會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險把她拖下水!
歐陽瑾就道:「那日我瞧你鬼鬼祟祟往琉景閣跑,就覺得不大對勁兒,本想跟上去看看,誰料我姐姐突然從琉景閣的後門出來了,我姐姐不識路,走錯了,我怕她被人發現,就拉着她回了廂房。我不清楚她做了什麼,更不清楚你做了什麼,若我知道,哪會容你欺上瞞下到今天?還險些害了四皇子的命!」
「你……」姚汐快要吐血了,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整個治病搶功勞的烏龍全都是歐陽瑾一手促成的,歐陽瑾先哄騙楚芊芊去琉景閣,再哄騙她去,就是想借世子的手教訓她們一頓,可到頭來,歐陽瑾舌燦蓮花,竟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而楚芊芊呢,楚芊芊不吭聲,沒反駁!
歐陽瑾見楚芊芊給了她一個面子,暗暗鬆了口氣,至於姚汐那邊,她完全不怕姚汐會道出真相,姚汐今兒的表現簡直是讓人失望頭頂了,她的話,幾人會信呢?
「這回,我表面答應你替你做假證,其實,是為了在眾人面前揭穿你虛偽的面具!」她一臉浩然正氣地說。
姚汐氣得說不出話來了。不用看,也知道大家看她的眼光全部變了。
飛得多高,摔得多痛。說的,就是她吧!
但摔了就摔了,她不會輸!一定不會!
她鼓足勇氣,在一堆藐視的眼神里,迎難而上,想要看看諸葛夜此時的表情。
誰料,被楚芊芊擋住了視線。
楚芊芊躬身拾起那個被歐陽瑾丟掉地上的平安符,一步步來到姚汐面前,說:「掌摑那位小姐,推搡四皇子,都是因為精神錯亂了,對嗎?」
「你怎麼知道?」姚汐脫口而出。
楚芊芊道:「那日在寺廟,我就發現你和秦姨娘一樣,都有些驚嚇過度、精神失散,所以特地調配了寧神平驚的香料給你們。她戴了,快好了,你為什麼不戴?」
竟然……是這樣!
她以為楚芊芊會害她,所以把平安符轉增給了歐陽瑾,還騙歐陽瑾說,是寺里的主持開過光的。瞧歐陽瑾笑眯眯地把它戴在脖子上的樣子,她還暗笑歐陽瑾傻!
原來,真正傻的……是她啊!
「我說過,誰若算計我,我會連本帶利地討要回來。但我的討要,是光明正大的討要,不是私底下對一個病人動手腳。」楚芊芊將平安符戴在她脖子上,淡淡轉身,「送你一句話,心中有魔,眾人皆魔,心中有佛,眾人皆佛,你好自為之。」
芊芊……
姚汐握住平安符,淚水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王妃冷冷地看了姚汐一眼,曾經有多喜歡她,這一刻就有多厭惡她,一想到自己送了那麼多金銀珠寶,浪費了那麼多精神心力,努力寵溺着的孩子竟是個假貨,她這心裏,就跟進了一百隻蒼蠅似的,噁心得直想乾嘔!
這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大家會怎麼笑話她了。
「你說你,不會就不會,幹什麼要冒充?虧你跟芊芊還是朋友!連朋友的功勞也好意思搶!良心被狗給吃了!」說着,捂住了眸子,「我這雙眼睛,也是個瞎的。」
婢女趕忙扶住她:「王妃,彆氣了,保重身子。」
「我氣死得了,連珍珠跟魚目都分不清!」王妃越說越氣,氣得頭暈眼花,靠在了婢女身上,「夜兒,夜兒!」
諸葛夜面色冷沉地走過來,顯然,也被姚汐氣得不輕:「母妃。」
王妃用帕子揉着額頭,擺手道:「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把她給我趕走!」
姚汐面色一白:「王妃!你聽我解釋啊,我當時是……」
「給我住口!」王妃冷然呵斥。
姚汐又楚楚可憐地看向了諸葛夜。
她最光鮮亮麗的時候,諸葛夜都沒被她迷惑,眼下狼狽得連爹媽都認不出來,諸葛夜就更不會怦然心動了。
甚至,諸葛夜看都沒看一眼,便對侍衛吩咐道:「姚氏,招搖撞騙、傷害皇子,其心可誅,其罪無恕,即刻押入大牢,從重處理!」
「是!」兩名侍衛一個箭步上前,架住姚汐的肩膀,開始往外拖。
被押入大牢的千金,她也算是頭一個了!
姚汐拼命地掙扎,她在縣衙長大的,又怎會不知獄卒的手段?別說諸葛夜發了話,哪怕沒發話,她不死也得脫層皮!何況以她的罪孽,定逃不過一個「斬」字啊!
「太爺!太爺救我啊!太爺!」情急之下,她朝唯一的遠親發出了呼救。
張太爺頭疼!
他哪裏會料到姚汐膽大到去欺瞞王妃與世子呢?
但好歹是遠親,也好歹他與諸葛夜有幾分交情,就嘆了嘆,說道:「世子,可否看在老夫的份兒上……」
話未說完,被諸葛夜決絕打斷:「改日我請太爺喝茶,這事,沒得商量!」
徐州,瑞雪紛飛。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僻靜的街道上。
車內的女子低着頭,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捏着衣裙,很是局促不安的樣子。
男子探出手,將她滿是薄汗的小手握在掌心,說:「碧珠,別怕,我爹娘會喜歡你的。」
碧珠聽了這話,卻是輕輕地顫抖了起來:「子川大哥,我……我是個丫鬟……」
男子微微一笑:「現在不是不是了嗎?就算是有怎樣,他們不會介意的。瞧你這一路給嚇的呀,快把心揣回肚子。」
碧珠的喉頭滑動了一下,眸光微顫地看着男子:「要不……我還是不見了吧?我……我給你當丫鬟,一輩子伺候你也心甘情願。」
男子頗有些無奈地笑了,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在他們之間上演一遍,他掬起碧珠的臉,望進她氤氳着水汽的眸子道:「看着我。」
碧珠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長睫。
男子說道:「碧珠,要娶你的是我,今後跟你一起生活的也是我。帶你回去是想讓一切變得更加名正言順,但不管他們同不同意,我都還是要娶你的。」
碧珠感動得一塌糊塗,抓住他的手,哽咽道:「知道了,子川大哥,我再也不說那樣的傻話了。」
男子笑着撫了撫她肩膀。
馬車繼續再風雪中前行,一刻鐘後,抵達一座栽了不少參天梧桐的府邸。
男子跳下馬車,用力地敲了敲門。
小廝披上棉衣,自門內問了句:「誰?」
「是我,我回來了。」
小廝一驚,瞌睡蟲瞬間跑光:「大少爺?大少爺回來啦!」
一邊給男子開門,一邊衝着裏面嚷嚷:「大少爺回來啦!大少爺回來啦!」
漆黑的府邸,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了,丫鬟僕婦們,一個接一個地忙碌起來了。
「你快起來呀!兒子回來了!」婦人推着身旁的男人,急急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縣老爺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怔愣了半響,直到婦人將棉襖套到他身上,他才睜大了眸子道:「子川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離家七年,終於回來了?
婦人激動得把他扣子扣錯好幾遍:「是,咱們子川回來了!」
「呀!」縣老爺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下地了。
「子川大哥……」碧珠遲遲不肯跨過門檻,就用手扒着門,一幅恨不得黏在上頭的勁兒,「你怎麼沒告訴我你……你是縣大人的兒子啊?」
這下,碧珠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了。
男子很有耐心地笑了笑:「縣大人怎麼了?縣大人也是人,不是猛獸,來,別怕,我帶你去見見他們。」
碧珠拔腿,就要往外跑!
男子失笑,一把將她抱入懷裏,爾後拉着她去了父母居住的院落。
誠如男子所言,縣老爺與婦人非常喜歡她,一點兒也沒因丫鬟的身份而有所輕視或怠慢。
婦人親熱地拉過她的手,噓寒問暖:「天氣這麼冷,趕路很辛苦吧?」
碧珠覺得婦人的手很暖,暖得她的心,都有些發燙。
「不辛苦,子川大哥很照顧我。」她低頭,微紅着臉說道。
婦人看了意氣風發的兒子一眼,水光在眼眶裏轉了一圈,終究又給忍了回去:「碧珠啊,他這人,就是個二愣子,不太懂得變通,我瞧你是個懂事的,在他身邊多多提點他。」
得罪武狀元,而坐了幾年冷板凳的事,他們做父母的又怎會不知?不知寫了多少封信,催他回家,或催他動用太爺的關係。可他就是不肯,硬是悶着腦袋在京兆府里熬了那麼多年。
好在如今,得上司器重了,也找到心儀的姑娘了。
對碧珠,說不失望是假的,但兒子喜歡,丫鬟就丫鬟罷!
就沖他那一根筋的性子,若不許他娶這個,指不定一輩子都不娶了呢!
碧珠看着婦人臉上變幻莫測的神色,暗暗嘀咕自己是不是哪裏做錯讓婦人不悅了,好在婦人很快回過了神,笑道:「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碧珠的心裏像抹了蜜似的,甜得整個人都有些發暈。
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幸福的一天,嫁給官老爺的兒子,還是做嫡妻。男人疼她,長輩疼她,連妯娌和弟弟妹妹也非常親厚她。
二少奶奶遞過一盤糕點,溫柔地笑道:「大嫂,快嘗嘗,我們徐州的特產,京城吃不到的。」
碧珠原本要去拿,一聽那聲大嫂,又羞得無所適從了。
二少奶奶掩面偷笑。
婦人嗔了嗔她:「好了,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是個厚臉皮呢。」
二少奶奶假意委屈地翻了個白眼:「這還沒過門,娘就開始偏心了,我不依。」
婦人拿起一顆糖衣花生,砸在了她裙子上,嚇得她還以為掉下什麼蟲子,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一屋子人全都笑了。
她又氣又好笑,跺了跺腳:「不跟你們玩了!」
轉身出了門。
碧珠面色一白,就要去追。
婦人攔住她:「她呀,是回屋打馬吊去了,不必管她。」
吵吵鬧鬧,卻又彼此理解,這就是……家的感覺吧!
「祖母!嗚嗚……祖母……」一個五歲的男孩,牽着一個三歲的女孩兒,哭哭啼啼地走了進來,「祖母快把連翹姐姐還給我,我要吃連翹姐姐做的菜肉包子!」
「你連翹姐姐嫁人了呀!想吃什麼,讓小廚房做吧。」婦人哄着說。
男孩兒不樂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賴地大哭了起來:「小廚房做的難吃死了!我就要連翹姐姐!我就要我就要!」
「連翹姐姐不在咱們府上了呀。」婦人解釋道。
「那大姐姐呢?把大姐姐還給我!」
「你大姐姐……」提及女兒,婦人的眸光染了一絲落寞,「她去京城了。」
「嗚嗚……我要大姐姐!我要大姐姐!」男孩哭得越發厲害。
碧珠想起楚陌、楚嫣,想起楚芊芊在灶台前,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大小姐怕冷、怕黑、怕孤單、怕起床時看不到屋裏有人。但她走得急,都沒來得及告訴夫人!也沒來得及交代丹橘!
大小姐自己肯定不會說,她嚇得躲在被子裏發抖,也不會說!
「嗚……」
她哭着跑了出去。
男人趕忙追上,在廊下拉住了她:「怎麼突然傷心了?」
碧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就這麼走了,連聲招呼都沒打,小姐她……一定很失望、很難過……」
男子寬慰道:「傻瓜,你自己不也說了嗎?你是個丫鬟,她是大小姐,身邊最不缺的就是丫鬟。她有爹娘,有弟弟妹妹,氣幾天就沒事了,不會難過也不會孤單的。」
「可是……」
「別可是了,等我們成親了,我這邊也辦完事了,我就帶你上楚家向她賠罪。」
碧珠還是哭:「許是做了虧心事,我總覺得自己會有報應。」
男子笑了:「傻瓜,是我帶你走的,要報應也是報應到我身上,別再胡思亂想了,知道嗎?」
碧珠含淚應下,她是積了幾輩子的福,才遇上一個這麼好的男人,為了他,就算背叛全世界,也值得了!
「少爺!老爺有急事叫你過去!」一名丫鬟邁着小碎步行至跟前,施了一禮。
剛剛還好好的,這是……出了什麼急事?
男子困惑地眨了眨眼,吩咐丫鬟帶碧珠回房,自己則去書房見了縣老爺。
縣老爺把手中的紙條遞給男子,神色凝重道:「太爺來的飛鴿傳書,你妹妹出事了!」
「是啊!出大事了哇!」
暖閣內,丹橘繪聲繪色地說着,「你們是沒在,你們要是在,保准嚇得說不出話來!四殿下當時,真的咽氣了!老王爺和王妃全都嚇得半死,都是大小姐妙手回春,才把四殿下從閻王爺手裏搶了過來!」
沈氏和秦姨娘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沈氏,她哪裏想得到女兒膽子那麼大,又是給世子下針、又是給皇子下針,還全都治好了。
「姚汐那賤蹄子呢?有沒有被砍頭?」秦姨娘一臉鄙夷地問。
丹橘撅了撅嘴兒:「要是砍頭就好了呢,但她是官家出身,要審理、要調查、還有走什麼,哎,我也不是很懂,反正好像要走很多程序,還要京兆尹啊,那些什麼官兒啊給簽字蓋章,才算正式定下她的罪。不過我悄悄打聽了,單是愚弄皇室這一條罪名,就夠她掉腦袋了。」
何況還傷了四皇子?
想要活命,除非有菩薩搭救!
沈氏幽幽一嘆:「她出了那麼多事,從不肯跟我透露半句,我是她娘,但有時候又覺得自己不是。」
秦姨娘遞過一杯熱乎乎的茶奶,安慰道:「大小姐是不願夫人擔心。」
「擔心?」沈氏接過杯子,朝着對面望了過去,「我還真有些擔心。」
秦姨娘忍俊不禁道:「擔心什麼?世子還能把大小姐給吃了?」
可不就是怕他把她女兒給「吃」了?這還沒過門呢,他就堂而皇之地進了芊芊的閨房,還把她們全都轟了出來……
唉,都半個時辰了,他倆到底在幹什麼?
諸葛夜坐在冒椅上,定定地看着楚芊芊,看了足足半個時辰了,一句話也沒說。
楚芊芊將連好的一沓子字帖收好,又鋪開一張新紙:「真不去參加及冠禮了?現在出門,還來得及。」
她太累,提前離席了。
他倒好,巴巴兒地跟上來了。
諸葛夜眯了眯深邃如泊的眼眸,並未回答,只危險地扯了扯唇角:「所以那天,是你?」
楚芊芊停下筆,抬眸,看向他,莞爾一笑:「手感不錯。」
手感……不錯?
諸葛夜眸色一深,危險的意味越來越濃厚了:「要不要再摸一下?」
楚芊芊很認真地想了想,搖頭道:「已經摸過了,不用了。」
扒了他,又摸了他,明知真相卻不肯告訴他,別以為他不知道她其實是不想嫁給他。
這個認知,令諸葛夜非常惱火,但嘴裏想着惱火的話,一出口卻變成:「以後再有什麼委屈,記得告訴我。」
說完,自己都恨不得把自己咬死!
瞧你這點出息!你就生怕動她一根手指頭是吧?
可到底是誰委屈啊?她扒了他、摸了他,到頭來卻拍拍手不要他,還由着姚汐在他身邊打轉,一個勁兒地迷惑他!
「楚芊芊。」
楚芊芊無辜地眨了眨眼,看着他道:「怎麼了?」
怎麼了?被扒了,心裏不平衡,想要扒回去,就是這麼了!
諸葛夜站起身,邁動修長的腿,一步步來到書桌前,爾後雙手撐住桌面,湊近她,近到能交換彼此的呼吸。
她的呼吸,清甜中帶着微微的香氣,像一根羽毛,輕輕地刮過心底,撩起一層酥酥麻麻的癢意。
本是想做什麼的,一時間竟給忘了,就順着一股子直覺,腦袋一歪,親了上去。
楚芊芊卻突然揚起毛筆。
他的吻落在了筆桿子上。
這一下,他是真的炸毛了!
「楚芊芊!」
楚芊芊無辜地眨了眨眼:「嗯,我在。」
諸葛夜一噎:「你……」
哎,算了,他一個大男人,跟個小姑娘計較什麼?
「你想娶我?」
他好不容易壓下衝動,她又忽然這麼一問,諸葛夜又不淡定了:「恩,想。」
楚芊芊淡淡一笑:「那你得先追我。」
追?這丫頭是太看不起他了,還是突然又太想嫁給他了呀?竟提這麼個簡單到不行的要求。
疑惑着疑惑着,諸葛夜拉開了門:「我讓你一百步,去吧。」
楚芊芊哈哈地笑了。
這還是成為楚芊芊以來,她第一次笑得這麼大聲:「不是追趕,是追求。」
追求?求?
她一個女子,怎麼敢對男人講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
不過……她允許他追求她,是不是說明她有考慮嫁給了他呢?
「但是很抱歉,我現在,不能娶你。」床前,他非常慚愧地說。
碧珠猛地一驚,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
男子又道:「不是不娶,是現在,我有急事要回京一趟,等辦完事,我們再成親。」
碧珠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笑了笑,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有個妹妹也在京城嗎?」
碧珠挨着他坐下,輕握住他的手道:「記得,但你說過,她做了你不認同的事,所以你……一直很生她的氣,也不大樂意談起她。」
男子沉默。
碧珠不知該怎麼勸他。
還是男子自己開了口:「但她終究是我妹妹,她犯了錯,我可以打她罵她,卻不能不管她。」
「她出事了嗎?」碧珠揪心地問。
男子抽回被碧珠握住的手,狠狠地揉了揉臉:「具體什麼事信上沒說,但我得回京一趟,你跟我一起嗎?」
碧珠柔聲道:「當然。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除夕,闔家團圓的日子,他們踏上了駛往京城的馬車。
「碧珠姐姐!」
莊子裏,楚嫣興奮一叫。
丹橘聞言,連擀麵杖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跑了出來:「碧珠回來了嗎?」
楚嫣揚起紅撲撲的小臉,指向一旁的雪人道:「不是,是我和哥哥做了一個碧珠姐姐。」
丹橘暗暗一嘆,她還以為碧珠要回來了呢。好歹是跟主子們相處了五年的人,團年飯上突然少了她,大家心裏,或多或少是有些難過的吧。
「丹橘!丹橘!」蔡媽媽笑容燦燦地走了過來,自秦姨娘投靠楚芊芊後,她也投靠了,「外頭來了好多人,說是要給大小姐送年禮的!」
一名模樣周正的中年僕婦抱着一堆錦盒,身後跟着五名丫鬟,手裏也全都抱滿了錦盒,進入楚芊芊的房間,施了一禮。
「這是我家太爺給大小姐備的年禮,太爺說了,天冷,容易凍着,請楚小姐莫要在雪地里貪玩。」僕婦笑盈盈地道。
楚芊芊微微頷首:「替我轉告你家太爺,禮我收下了,多謝他記掛。」
這名僕婦剛走,又一名僕婦來了。
這回來的,是宮裏的譚嬤嬤。
譚嬤嬤是莊肅皇后身邊的老人了,別說一個千金,就算一品誥命夫人見了她也得客客氣氣,但在楚芊芊面前,她半點不敢拿大。
和藹可親地呈上年禮後,說道:「這套琉璃茶盞是早年世宗陛下送給端敏皇后的,端敏皇后見娘娘喜歡,便又轉增給了娘娘,娘娘一直沒捨得用,也沒捨得送人。」
楚芊芊欠了欠身:「多謝莊肅娘娘抬愛。」
不卑不亢,不大驚不大喜,淡如流水、淨若行雲,果然好氣度!
譚嬤嬤暗暗讚賞,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個是四殿下托我送給楚小姐的。」
這是那塊砸到丹橘的玉佩。
楚芊芊接在手裏,看了看讓她感覺熟悉的圖案,問:「這個……是莊肅娘娘為四殿下定製的嗎?」
譚嬤嬤笑着搖了搖頭:「不。這是世宗陛下親手做的,原本是想送給娘娘腹中的孩子,只不過……哎呀,我這婆子,話多了些。」
在歐陽傾入宮以前,莊肅皇后是有過身孕的,只是沒那個福分生下來。
這件事,不是什麼秘聞。
但這塊玉佩,卻一定是莊肅皇后最為心愛之物,也一定是四皇子最為寶貝的東西。
楚芊芊不想要。
譚嬤嬤就道:「四殿下請示過娘娘了,娘娘知道,楚小姐請放心收下吧!」
又略坐了一會兒,譚嬤嬤起身告辭。
在這之後,親王府、攝政王府、還有一些楚芊芊根本不認識的世家也都陸陸續續送來了年禮。
來來往往的車輛,將道路上的積雪全都踩化了。
楚老爺暢通無阻地行駛在道路上,笑了笑,道:「天助我也,這條路,居然被人掃過雪了!」
「老爺!你看!那是不是張家的馬車呀?」劉管事挑開簾幕,望着窗外,一臉震驚,「張家去看莊子裏看過大小姐了?」
「嗯?」楚老爺蹙眉看了看,張太爺想找楚芊芊治腿,有可能會巴結巴結。
「老爺老爺!那……那……那不是宮裏的馬車?」車外座上,坐的是個太監!
「哎呀老爺!親王府的馬車!」
「攝政王府的馬車!」
一路上,馬車裏全是劉管事的尖叫,「哎呀!他們不會……全都是去拜訪大小姐的吧?」
全都是拜訪她?那「全都」都是誰?親王府!攝政王府!還有皇宮!
開什麼玩笑?
楚老爺不屑地嗤了一聲:「她有這能耐?我把腦袋砍下來!莊子附近就有一個普陀寺,他們全都是去給主子點長明燈的!你有點兒見識好不好?」
要不是老太太硬逼着他把他們接回家吃團年飯,他都不想來的,好不好?
「停!停停停!給我停下!」他不耐煩地拍了拍門板。
劉管事以為他打退堂鼓了,忙勸道:「老爺老爺,您別衝動啊,再走過這片林子就到了!待會兒,我來說,您只管配合着點點頭就好了。有夫人在,大小姐不會太給您難堪的。」
「哼!」楚老爺冷冷地哼了一聲,「老子要上茅房!」
一扯上楚芊芊,他良好的修養就沒了,都是那小災星的錯!
「哥哥,哥哥,真的能抓到野豬嗎?」樹後,用枯草和枯枝把自己偽裝起來的楚嫣,問一旁同樣打扮的楚陌。
楚陌揚了揚手裏的小弓,低聲說:「能啊能啊,我練好久了,我百步穿楊呢。你看吧,我一箭就能射穿野豬的腦袋。噓——野豬來了。」
楚老爺快步走進松樹林,一邊走一邊扯着褲腰帶,剛要解手,突然,一支箭自背後馳來,射中了他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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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楚老爹,哈哈哈哈哈~
中獎名單,下午會發公告公佈,謝謝大家的參與,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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