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五十章 迎客軒中迎客忙（上）

    趙山回到鋪子後左右一看，施管事還未回來。他抬頭思索片刻不得要領，便匆匆出門。此時日頭已經西斜。

    到許朝山家一看，錢二正在此等候。

    「趙山兄弟，朝山大哥要我在此等候。」錢二早等的焦躁不安，拉着他邊走邊說，「俺們央求了夏老先兒幫忙，他午後便遞話過來，說是『漕幫』的范大爺答應幫俺們。謝天謝地，范大爺肯出頭，俺們有救了。」

    趙山聞言精神一振。這是他們昨夜商定的法子，沒想到這麼順利。明季的「漕幫」跟後世的「漕幫」不是一碼事，此時所謂的「漕幫」只是運河沿岸靠漕運吃飯的苦力抱團形成的「打伙子」，既沒有後世「漕幫」的嚴密組織，也沒有那麼大的聲勢，影響力只局限於大明社會底層。後世那種嚴格意義上的「漕幫」要到康熙時期，天下安定、經濟恢復、河運復甦後才漸漸形成。

    不過「漕幫」再不濟，和彪爺這種撈偏門的角色分庭抗禮是沒有問題的。夏老先是這一帶的說書人，人頭熟、威望高，甭管三教九流都賣他一個面子。只要他肯幫忙從中間說項，這事就有七分把握。

    喬家酒館離此不遠，倆人片刻即至。許朝山正陪着夏老先喝茶，老頭兒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平日裏就好這一口。

    「夏良師高義，趙山感佩萬分！」他上前叉手行禮。夏老頭是秀才出身，為人古道熱腸，當得起「良師」這一稱呼。

    夏老先說道：「老朽已經與范大爺說好，你們幾位小舍過去即可。吃酒耍樂聽曲兒，甭怕，范大官人賣老朽幾分薄面。過了這個坎，錢有得賺。」

    「夏先兒說得在理。」許朝山連連點頭。他當初來此地時，夏老頭出手幫過他，等他日子安穩後，隔三差五的送些禮品過去，這一來二去的關係就熟絡了。

    「趕緊的。」夏老頭催促道：「麻溜把事辦了，日後老朽少不得叨擾你們幾碗好酒。」

    「那必須的。」趙山說道。

    幾人匆匆離去，就在大街上置備禮品。按照夏老先的提點，買了四色點心，酒一對，糖、果、油各一副，齊齊打包裝好，提了就走。請范大爺這樣有身份的人吃酒，喬家酒館可不夠檔次，於是他們直接到迎客軒二樓，定了一間上房雅間。準備停當之後，便由許朝山親自跑去請范大爺。

    看着許朝山的背影，趙山不由自主摸摸鼓鼓囊囊的腰間，硬硬的還在……他們四家人累死累活幾月攢下的全部銀子大概都在這兒了，加上散碎銀子尚不到八十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填飽范大官人的胃口了？

    還有更壞的可能：假如夏老先兒的面子不好使，給銀子不辦事，那他們就慘了！

    迎客軒是運河南北大街數一數二的酒樓，他還是第一次過來。趙山進了房間後來回打量。室內鋪氈掛畫，花木格子窗下還擱着一盆蒼勁小樹，居中是雕花黑漆酒桌，佈置的古色古香。光看這陳設，就知道這酒樓的檔次不低。

    大明開國時崇尚簡樸，太祖朱元璋那是敢拿紙片當錢花的狠人，官員貪污六十兩直接殺頭，曾經有過把一榜三百多號進士全部治罪的空前絕後記錄，是以洪武時期民風樸實。自嘉靖朝之後，朝堂耽於享樂，風氣逐漸蔓延到民間；此後一發而不可收拾，到得如今的崇禎十六年，社會風氣奢靡不堪，狎妓捧戲子之風盛行於整個大明，整個一副封建王朝末世景象。

    濟寧城是大運河樞紐之地，那是比濟南府還要繁華三分的所在，物流川涌，人文薈萃，堪稱大明一等一的繁華城市，比之揚州也差不到哪去。就他親眼所見，僅是酒樓、勾欄這種公開娛樂場所，運河南北大街就有十幾家，至於北城、南城之內就更多了。

    他與錢二在這干坐着等候，只聽到門外客人逐漸匯聚，熙熙攘攘之聲開始充斥四周，伴着「咿咿呀呀」的絲竹之音，唱曲之音不斷傳入耳中。他心中變得焦躁，不自禁琢磨着：假如許朝山請不來客人，他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傍晚時分，「蹬蹬蹬」腳步聲響起，門帘兒一掀，幾條漢子走進來。

    為首一條漢子四十不到年紀，中等身材，粗手大腳，骨架粗大。他戴着玄色方巾，穿一領羊絨疙搭土黃綢襖子，看打扮頗似歷經風霜的商戶人家；可是他進門後眼角這麼四處一掃，神色之間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見過范大官人。」趙山和錢二齊齊行禮。

    范大爺帶着倆二十來歲的長隨，矮點的皮膚白皙，長得眉清目秀的，聽許朝山介紹，此人叫孫燕城，他入內後面帶微笑，眼睛滴溜溜直轉，趙山打眼一看就知道這是位伶俐人兒。另一位身高比許朝山還猛點，黑黃臉皮上長滿橫肉，眼中精光四射，進來後一言不發，不要問也知道是漕幫里的打手之流。

    「甭客氣，都坐。」范大爺擺擺手，一副平易近人的架勢。於是主客共六人紛紛坐下。

    趙山是第一次來這麼高檔的酒樓吃飯，按照夏老先事先講過的流程，先上了四色小菜：一碟小豆腐、一份干臘肉、一盤粉皮合菜、再加上一碟甜醬瓜。

    范大爺早年出身於運河上的漕丁，此後自外水、前船、後船、攔頭、把舵一路干下來，也是一位潑皮光棍似的狠角色。發了家之後長居濟寧城，手下小弟大把，作坊、鋪子數十個，屬於遊走在灰色地帶的大佬級人物。

    幾人談着話，酒菜絡繹端上來。三杯酒下肚，席間氣氛開始活絡起來。

    「甚麼秦大官人，不就是秦虎嘛……」范大官人聽了他們的敘述，只是撇撇嘴，「這乾奴才仗着他的恩主彪爺，手伸得甚長。若不是看在陳大彪面上，俺可容不得他。」

    「大官人威風！」趙山和許朝山異口同聲稱讚。

    那叫孫燕城的小廝插口道：「俺們大官人平日裏對朋友沒得話說，這運河兩岸，倘若俺們漕幫的爺們擺不平的事，去了衙門也是無用。」

    「大官人豪氣，頗有孟嘗君之風，趙某佩服！」趙山豎起大拇指，然後又轉頭對孫燕城笑着說道：「孫大爺是范大官人身邊的體己人，能跟着大官人身後做事，那是修了幾輩子功德才有的善緣，俺趙山羨慕啊。」

    「趙山兄弟客氣了。」孫燕城面帶得意的微笑。

    「走一個！」趙山舉杯一碰，「茲茲」一口燜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