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陡峭,夜已漸深,人卻未靜,佔地面積巨大的變民軍營地里仍然是燈火通明,大堆大堆的篝火熊熊燃燒,在連綿數里的變民軍營地里遍地皆是,密如繁星,而在每一座篝火之旁,都有許多衣甲破爛的變民軍士兵圍成一圈,低聲閒聊,烤火取暖,也借同伴的體溫取暖,武器就放在腳下,隨時能夠拿起作戰。
變民軍不是沒有可以遮風擋雨的帳篷休息,事實上,幾個月時間的到處流竄和大家劫舍下來,這些變民軍隊伍已經積攢了大量的紮營帳篷,雖然大部分都是破破爛爛,卻也勉強能夠遮擋雨雪,在積雪未化的初春夜裏,擠着睡在這些破帳篷里,絕對比在外面露宿強上一百倍,可是這些變民軍士兵卻還是不肯回帳,基層將領還不時的清點一下人數,看有沒有人偷懶開小差。
這些變民軍士兵當然不是在自虐,不會帳篷休息的原因是不敢,天色還沒黑前,變民軍隊伍中實力最強的兩個老大杜伏威和苗海潮就已經各自發話,要求麾下隊伍分為兩股,輪流值守上半夜和下半夜,時刻提防意外發生。而發現杜伏威和苗海潮的隊伍如此做後,其他自願或被迫匯為一股的大小賊頭也不敢怠慢,同樣是命令麾下隊伍如法炮製,加強警戒,免得突然出事掉了腦袋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當然,沒有人不奇怪杜大王和苗大王為什麼要如此安排,沒有人不在鑽山打洞削尖腦袋的打聽消息?如果換成了在正規軍隊伍里,這些情況倒是可以好些,將領一句執行命令不許多問就能基本把場面鎮住,可惜這是變民軍隊伍,典型的烏合之眾,絕大部分人不久之前還是普通百姓的流寇隊伍,閒來無事的閒聊交談間,無數靠譜不靠譜的流言傳聞自然很快就是滿天飛了。
杜大王和苗大王翻臉了,準備分家了,這是最靠譜的流言傳聞。
苗大王和永城官軍暗中勾結,被杜大王發現,所以杜大王準備於掉苗大王,徹底吞併苗大王的隊伍,這是比較不靠鋪的流言。
苗大王準備於掉杜大王,自己當大總管,這也是不靠譜的傳言。
苗大王和永城狗官陳應良是好朋友,陳狗官想勸苗大王投降,杜大王準備於掉苗大王,免得出現更多叛徒,這是有內幕的流言。
杜大王看上了苗大王的小妾,苗大王不給沒,所以兩邊準備於仗,這是最荒誕的傳聞。
不管這些形形色色的流言傳聞是否靠譜荒誕,對軍心士氣的打擊效果卻是同樣的,互相用警惕提防的目光看向旁邊的友軍營地間,大部分的變民軍士兵都已經徹底忘記了西面十五里外的永城官軍。而事實上,杜伏威和苗海潮等大賊頭也快忘記永城官軍的直接威脅了,互相提防間,都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情況一旦不對,立即於掉對方
其實杜伏威和苗海潮也有些搞不懂自己會與對方的關係突然惡化到這地步,苗海潮倒還好一點,知道杜伏威是在猜忌和懷疑自己,擔心與官軍勾結出賣他,只是搞不懂杜伏威為什麼會這樣的小肚雞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把自己視為仇敵?而杜伏威就不同了,杜伏威現在是完全無法判斷苗海潮是否已經與陳應良暗中勾搭成奸,是否會突然出手捅自己的黑刀子,所以杜伏威現在只能做好自保準備,免得被苗海潮和陳應良突然來一個內外勾結,把自己徹底陰死而苗海潮隊伍被迫採取的應變戒備措施,也讓杜伏威覺得自己必須這麼做,必須得小心防着苗海潮
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就連杜伏威的智囊輔公怙也無法判斷苗海潮是否真與官軍勾結了,所以輔公怙也只好被迫贊同了杜伏威的備戰措施,除此之外僅僅只是勸說杜伏威謹慎行事,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能翻臉,一切最好等到次日上午去永城收了保護費再說。杜伏威則也答應輔公怙,說只要苗海潮不先動手,自己就絕不先出手,但如果苗海潮敢玩什麼花樣,自己就絕不會有任何的客氣
變民軍的主要注意力轉入了內部,對外部威脅的防範自然因此而嚴重不足,結果這也給了朱粲和張笛率領的夜襲隊伍以天賜良機,利用夜色的掩護和對地形的熟悉,朱粲和張笛率領的六個團新軍,才於掉了兩支變民軍巡邏火隊,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摸到了變民軍營地周邊,順利得讓膽大包天的朱粲都有些提心弔膽,生怕這是敵人佈置的陷阱,單等自己的隊伍落入圈套,然後包圍全殲
還別說,現在的變民軍營地還真象是陷阱圈套的模樣,營地周邊僅有一圈單薄得一推就倒的柵欄就算了,營地里還是火光通明,篝火遍地,遠遠看去,隱約可見篝火的旁邊還圍滿了席地而坐的變民軍士兵。見此情景,不要說第一次上陣做戰的譙郡新軍人人心頭打顫,就連陳應良派給朱粲的副手、正規軍出身的張笛也忍不住提心弔膽,低聲向朱粲說道:「朱大哥,敵人好象有準備,怎麼辦?」
「你問我,我問誰去?」衙役班頭出身、戰場經驗比張笛還少的朱粲心中嘀咕,但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想回頭已經是不太可能了,同時不甘人下的熱血也在朱粲的身上燃燒,考慮到自己即便碰上埋伏也有很大把握殺出去,朱粲也沒怎麼猶豫,立即低聲答道:「按原計劃行事,偷襲杜伏威營地這是陳通守的命令,再危險也得執行」
張笛點點頭,將命令低聲傳達到了隊伍中,還順便交代道:「記住,衝進去後,一定要大喊『奉苗大王之令,誅殺杜伏威,這句口號,千萬不要暴露我們是官軍的身份」
順便說一句,張笛之所以如此吩咐,是因為朱粲和張笛帶來的這六個新軍團隊,從上到下全都沒穿軍衣軍甲,全都穿着從土匪窩裏搶來的破爛衣衫,打扮得和土匪流民的隊伍沒有任何的區別。
一切都安排好了以後,朱粲悄悄說了一句上天保佑,然後把手一揮,提着槍就帶頭悄悄摸向前面的杜伏威營地,張笛提心弔膽的率領隊伍跟上,後面的新軍隊伍也是個個戰戰兢兢,硬着頭皮小心跟上,還有不少人已經做好了一旦情況不對就撒腿逃命的準備。
出於對自軍兵力數量的自信,杜伏威部的營防工事簡陋得令人髮指,除了一道單薄柵欄之外,連壕溝都懶得挖一條,就更別說什麼鹿角拒馬絆馬索了,結果這也再次便宜了朱粲和張笛的夜襲隊伍,很輕鬆的就摸到了柵欄旁邊,藏身到了一段篝火稀少的柵欄背後。再接着,已經無路可退的新軍士兵悄悄上前,將幾道繩索繫到柵欄上,再七手八腳的合力一拉,一段不短的柵欄也就順勢躺下,然後早有新軍士兵接住柵欄,無聲無息的放在地上,打開了一段入營道路。
決定成敗的時刻到了,在朱粲和張笛的率領下,新軍士兵象是鬼魂一樣,不聲不響的迅速湧入營內,迅速在杜伏威的營地內集結成隊,然而就在新軍將士即將全入營時,一個察覺到異常響動的杜軍士兵,突然打着火把來到了朱粲等人的面前,而當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朱粲和張笛隊伍的黑壓壓人頭時,那杜軍士兵也一下子把嘴巴張得可以塞進幾個雞蛋,在極度震驚之下竟然都忘記了叫喊。
呼一聲,反應最快同時也身手最好的朱粲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手中長槍閃電一般刺出,一槍捅穿了那變民軍士兵的胸膛,讓那敵兵帶着難以置信的眼神躺下,然後一把奪過那敵兵手裏的火把,轉向張笛喝道:「把陳通守說的大炮仗拿來」
張笛飛快拿出了一個裝滿火藥的酒瓶,朱粲接過,先是點燃了引線,然後奮力拋向了遠處的一堆圍滿變民軍士兵的篝火,在朱粲的神力推動下,酒瓶帶着裊裊青煙足足飛出了有六七十米,這才直接在天空中猛烈炸開,爆發出一團火光並發出了一聲巨響,「轟隆」
陳應良讓朱粲和張笛使用火藥瓶,當然不是指望得這種威力小得可憐的原始手雷能夠殺傷敵人,僅僅就只是為了製造這一聲如雷巨響,結果也正如陳應良所預料和期盼的,巨大的爆炸聲在深夜之中響起後,立即就響徹了整個變民軍營地,不僅驚動了杜伏威隊伍的營地,也驚動了苗海潮隊伍和其他亂賊隊伍的營地讓所有人都是大吃一驚,爭先恐後的抬起頭來,驚恐的看向巨聲傳來方向。
「殺啊」朱粲舉槍大吼,「苗大王有令,誅殺杜伏威弟兄們,給我殺啊」
「苗大王有令,誅殺杜伏威殺啊」新軍隊伍亂糟糟的跟着大吼,就好象生怕敵人不知道自己是苗海潮的隊伍一樣,然後跟着了朱粲和張笛的身後,潮水一般的沖向篝火比較稀少的地方,沖向那些至今還圍坐在篝火旁驚恐失措的變民軍士兵。
「殺啊——」
讓朱粲、張笛和所有新軍將士驚掉下巴的事發生了,他們故意製造出了巨大聲響後,不等他們真正與敵人交上手,杜伏威和苗海潮的營地里竟然同時響起了驚潮一般的喊殺聲,再緊接着,無數的火把涌動,杜伏威和苗海潮的隊伍竟然直接開始了大火併,還很有準備和組織的迅速推倒營地柵欄,直接沖向對方營地,見人就殺,見人就捅,只在眨眼之間,杜苗兩軍的交接地帶就已經是火把繚亂,殺聲震天。
交戰中,對杜伏威隊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的苗海潮隊伍衝殺得十分猛烈,把士氣鬥志較差的杜伏威隊伍打得節節敗退,很快就被迫退入了營內,也逼得聽到巨響出帳的杜伏威趕緊指揮隊伍全力救援正面戰場,對聲響不大的朱粲和張笛這邊反倒不夠重視,僅僅只是派出了少量軍隊來迎戰新軍。如此一來,新軍隊伍也就獲得了初上戰場的鍛煉磨礪機會,得以在兵力懸殊不大的情況下與敵人廝殺交戰。
這一點當然也給了朱粲大顯身手的機會,為了出人頭地,也為了夢寐以求的高官厚祿和嬌妻美妾,不甘人下的朱粲這一次是超水平發揮出了自己的槍法武藝,一柄上好鋼槍在他手中被舞得是如飄瑞雪,對面的敵人在他面前幾無一合之將,接二連三的被他捅倒刺翻,殺得對面敵人心驚膽戰,驚叫逃竄,朱粲身後的新軍將士則是信心大增,跟在朱粲的身後刀砍槍挑,斬獲頗多,同時又故意縱火,將周圍的篝火踢翻掀倒,又把燃燒着的木條扔到營地里的破爛帳篷上,杜伏威的營地中沒用多少時間就是火頭四起,濃煙沖天。
見此情景,居中指揮的杜伏威當然是勃然大怒了,一邊命令於兒子闞校、西門君儀率領一軍來敵新軍隊伍,一邊親自率領主力殺向正面戰場,同時又派出信使聯絡其他獨立統兵的亂賊頭領,許下重諾要求他們出兵攻打苗海潮的營地。而另一邊,同樣已經親自披掛上陣的苗海潮雖然不太清楚局面為什麼會突然惡化至此,但是為了自保,不想束手待斃的苗海潮還是一邊率領全軍與杜伏威部決戰,一邊派人聯絡其他亂賊頭目,同樣是許下重諾要求他們攻打杜伏威營地
「只要於掉苗海潮(杜伏威),搶到的東西七成歸他們」這是杜伏威和苗海潮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喊出的話。
戰局繼續迅速變化,考驗朱粲和張笛臨陣應變能力的時刻到了,首先是張笛細心的在混戰中通過火把數量發現,沖向苗海潮營地方向的杜伏威軍隊最多,而沖向自己隊伍所在方向火把數量明顯偏少,數量甚至不及主戰場的三分之一接着張笛立即向朱粲提醒了這一情況,朱粲見了後當然大喜,道:「好,敵人已經開始大內訌了,還沒把我們當成主要對手,我們正好渾水摸魚。」
「朱大哥,我覺得我們應該再打聰明一點。」很有些鬼點子的張笛建議道:「我們應該別和敵人硬拼,帶着他們到處跑,乘機把其他的亂賊隊伍也牽扯進來,讓他們徹底內訌大火併,這樣打不僅輕鬆,斬獲還更多一些。」
「妙計」未來的大軍閥朱粲幾乎是憑着直覺就知道張笛的應變計劃遠強過原訂計劃,立即把長槍一揮,指着北面的空闊處大吼道:「弟兄們,跟着我沖旗號手,把旗幟打出來,緊跟着我,讓弟兄們知道方向」
新軍隊伍轟然答應,旗號手也趕緊打出了一面在黑夜裏十分醒目的大白旗,緊緊跟上了朱粲,讓同伴有目標可以跟隨,一千多人在朱粲的率領下,全力殺向敵人較少的開闊處,牽着杜伏威派來的援軍把戰事蔓延擴大,也把變民軍內訌混戰的戰火越燒廣。
沒有見過血流盎然的軍隊永遠是新兵,張笛這個投機取巧的建議當然很不利於譙郡新軍的磨礪成長,但實際上,張笛這個偷奸耍滑的主意卻讓新軍隊伍在無意中避免了一場惡戰,因為杜伏威派來的這個於兒子闞校也是一個隋末唐初的狠角色,擅長使一把長達一丈的雙刃大刀,一刀下去,動不動就斬殺數人,凌煙閣李孝恭在他面前都吃過虧。同為狠角色的朱粲真要碰上了他,還真沒什麼必勝的把握。
很無意的避開了與猛人闞校的硬戰,同為猛人的朱粲在其他的局部戰場上就是如魚得水猛虎下山了,鋼槍舞動間當者無不披靡,殺得攔路的變民軍將士心驚膽裂,紛紛抱頭鼠竄,新軍隊伍則是士氣如虹,一路長驅猛進,不斷突入杜伏威的營地空虛地帶,點燃更多帳篷,製造更多混亂,大猛人闞校在後面怒吼震天,卻因為距離關係,一時半會根本追不上譙郡新軍交戰廝殺。
此刻,杜伏威部與苗海潮部交戰的主戰場上,局面已經逐漸陷入了僵持狀態,杜伏威隊伍雖然人多勢眾,卻吃虧在士氣不如對方,營內又有朱粲和張笛的隊伍殺人放火到處搗亂,必須分心眷顧後方,一時之間無法利用兵力優勢佔據上風。苗海潮的隊伍則是勝在士氣高昂,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苗軍將士個個奮力作戰,賣命殺敵,凝聚力也比較強,尤其是苗海潮起兵時就跟隨在旁的那些窯工佃戶,更是個個捨生忘死的跟隨在苗海潮身旁衝鋒陷陣,但吃虧在兵力較少,同時猛將數量也不如杜伏威軍,所以同樣是無法佔據上風,只能是與杜伏威軍陷入絞肉機一般的僵持苦戰。
勝負的關鍵變成了其他幾股獨自成軍的亂賊隊伍,基本上是他們倒向誰,那一方都是能穩操勝算,為了把這些能夠左右勝負天平的亂賊隊伍拉過來當友軍,杜伏威和苗海潮又幾乎在同時下了一道命令,「去告訴騰縣的張大膀子、抱犢山的王六、還有徐山盧麻子和夏丘夏大蟲,只要他們幫我於掉杜伏威(苗海潮),搶到東西全歸他們,我們只要杜伏威(苗海潮)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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