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看一看太原軍這邊的情況了,如果說竇建德援軍?幸被羅藝所阻的消息,對李建成和太原軍來說是禍從天降的話,那麼定楊軍主力被陳喪良在一天之內搞定的消息,對李建成和太原軍來說,那就絕對算得上是晴天霹靂了。
而更可悲的是,定楊軍主力慘敗和劉武周被擒這些消息,還是李二第一個帶回了太原城中,所以在聽到了這些報告後,李建成都忘了乘機收拾吃裏爬外的二弟,痴痴站在城牆上神情呆滯,許久都發不出半點聲音,最後好不容易嘆出了一口氣後,李建成還一個踉蹌摔在了城牆上,殷開山、馮立和謝叔方等李建成心腹慌忙上前攙扶間,李二也乘機在裴寂、李元吉和李白駒等人的掩護下離開現場,厚着臉皮又重新回到了太原城中。
李建成也沒時間再去理會李二了,同一天晚上,守隰城的堂叔李神通又給李建成送來了求援信,說是他實在抗不住劉黑闥的狂暴攻勢,城破在即,請李建成趕快給他派遣援軍幫忙,不然的話,李神通就肯定守不住隰城了。
隰城是西河郡治,小有錢糧,又是聯絡離石郡的必經之路,一旦淪陷,正在被梁師都猛攻的離石郡也肯定保不住,無論是出於戰略角度還是出於戰術角度,李建成都應該給隰城派去援軍。但這次例外,李建成不但沒有給李神通派去援軍,還給李神通送去命令,「全力堅守!若城池不幸被破,可率軍隊向離石轉移!」
李建成這麼做當然有原因,原因也不是別的,是李建成實在拿不出軍隊再去增援李神通了,慘澹經營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十三總管六萬五千軍隊,在始終沒敢和隋軍主力正面決戰的情況下,現在都已經只剩下一半左右,其中還有五千被李神通帶到了隰城和離石所處的右翼戰場,太原城內的實有兵力包括傷兵在內已然只剩兩萬七千左右,這點兵力在隋軍主力面前自保都還嫌不足,李建成那裏還敢把軍隊分出去的膽量?
六月二十六日,李二逃回太原城後的第二天下午,隋軍主力大營重新挖開了之前在洞渦河暫時修築的土壩,讓河流恢復正常狀態,然後又連夜修築了多道木橋浮橋,李建成和太原軍諸文武都還清楚這是隋軍主力即將渡河的信號,但李建成並沒有派兵阻撓破壞——派了也只是白白送死,沉默以對,心裏關心的也只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隋軍主力的新營地將要建設在什麼地方?
這裏必須得介紹一下古太原的城池情況,宋朝之前的太原城位於現在太原城以南的晉源區內,位於東西兩山之間,夾汾水而建有東西兩城,擠佔了大部分的橫向空間,只有南北兩地地勢開闊,可以用於屯兵作戰。所以。隋軍主力接下來是否會採取水攻戰術,從隋軍主力的新大營位置上就可以一眼看出來!
如果隋軍主力的新大營選擇在太原城南郊,汾水下游,那麼李建成就可以高枕無憂,因為位居更下游的隋軍主力肯定不會人為製造洪水危害自軍營地安全。但如果隋軍主力的新大營選擇在了太原城以北,汾水上游,那麼李建成和太原軍就只能是求神拜佛,懇求神靈讓陳喪良良心發現,別去修築什麼水壩和挖開汾水大堤水灌太原了。
很不幸,該來的總該是會來,次日清晨,隋軍主力在李靖的率領下逐軍拔營北上,先遣軍先是越過了洞渦河,又繞過太原城東南角緩緩北上,逐漸開拔至太原東北角的崇聖寺一帶停駐,並且立即着手建立柵欄鹿角,修築御地工事。在城牆上看到這一情況,李建成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夠滴水,心裏不斷說道:「應良賢弟,你真狠得下這個心嗎?太原城裏,可是有十幾萬的無辜百姓啊!」
陪同李建成觀看敵情的太原軍文武也大都是臉色陰沉,低聲議論不斷。有人說這肯定是隋軍主力準備用水淹城的徵兆,也有人說陳喪良素來崇尚道義;應該不會採取水淹太原這麼慘無人道的殘忍戰術,屯兵崇聖寺不過是為了取居高臨下之勢,指揮攻城方便;彼此間很有一些爭議,但誰也沒有大聲說話,驚擾心情明顯十分不好的李建成,直到李建成寶貝弟弟李元吉的出現。
「兄長,聽說陳賊軍隊開始在崇聖寺建營了?小弟沒說錯吧?你還一直替陳賊說好話,現在看清楚了吧,他陳應良奸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嚷嚷着,虛歲僅有十八歲的李建成寶貝四弟李元吉大步來到了眾人面前,身後還跟着李建成另一個寶貝弟弟李二,躲了李建成一天多的李二這會也早換上了乾淨衣甲,重新恢復了英資挺拔的瀟灑模樣,還早早就向在場的一干李氏宗族成員拱手行禮,笑容十分親切溫和。
李建成懶得理會兩個寶貝弟弟,只是繼續眺望崇聖寺情況,不肯死心的觀察隋軍新營地的規模大小,李元吉卻不肯罷休,又主動湊到了李建成的旁邊,先裝模作樣的觀察了一通隋軍情況,然後馬上又向李建成問道:「兄長,看模樣陳應良奸賊接下來是鐵了心想用水淹太原了,我們怎麼應對?兄長你是主帥,應該早拿主意啊。」
李建成還是想懶得理他,但架不住李元吉一再糾纏,李建成這才不耐煩的說道:「你急什麼?敵人只是派了幾千軍隊來崇聖寺準備立營,主力是否移駐至此還沒確定,有什麼可急的?」
「小弟能不急嗎?」李元吉反駁道:「我軍接連大敗,定楊援軍全軍覆沒,連定楊天子都被陳應良奸賊給生擒活捉了,陳賊主力馬上就要全力攻打太原城了,太原孤城危如累卵,小弟身為父親親封的太原留守,能不替太原全城着急?」
「那麼請問父親親封的太原留守四弟,如何退敵,你有什麼高招?」李建成冷笑反問道。
「兄長你問錯人了。」李元吉笑得甚是猥瑣,道:「小弟早就已經把太原五郡讓給了你,不在其位,就不謀其政了,這如何退敵,還是請兄長你自己拿主意。」
「這麼說,只有為兄我把太原五郡重新還給你,賢弟你才會拿出你的退敵之策?」李建成笑得更加冰冷。
李元吉笑而不語,居然似乎還有默認的意思,李建成心中有氣,幾乎脫口就想說我現在就把太原五郡還給你,但話到嘴邊卻又改了主意,生怕這個與自己矛盾越來越深的四弟就勢答應,把自己逼上騎虎難下的窘境——這樣的事,李元吉還真幹得出來——畢竟,李元吉在歷史上可是想把兩個年長兄長全乾掉自己當皇帝的主。
冷哼了一聲後,李建成立即轉移話題,改為向李二呵斥道:「二郎,昨天你躲到那裏去了?為什麼不來見我?「
「小弟連戰連敗,羞見兄長。」李二很慚愧的說道:「再加上小弟這個右都督已經只剩孤身一人,既無兵馬需要治理,也無公事需要交代,就沒敢再來勞煩兄長。現在小弟陪同四弟同來拜見兄長,也是來引咎請罪,請兄長免去小弟義軍右都督一職。」
「罷免你右都督一職?」李建成笑了,笑得還頗有些猙獰,說道:「你以為,你干那些事,光是辭去右都督官職,就可以一了百了啦?」
「兄長,那你還要怎麼樣?」李元吉又接過了話頭,冷笑說道:「二哥兵微將寡,在陳賊面前連吃敗仗,都還知道引咎請罪,辭去官職。有的人統率着全部兵馬,兵多糧足,還有天險雄關,強援襄助,同樣在陳賊面前連戰連敗,怎麼就沒想到過如何向太原五郡軍民百姓謝罪?」
「你說誰?」李建成一聽大怒了。
「小弟說的是誰,兄長你心裏自己清楚!」李元吉毫無懼色的針鋒相對。
面對着四弟的一再挑釁,李建成就是脾氣再好也忍無可忍了,下意識的手按腰間劍柄拔劍出鞘,殷開山、馮立和謝叔方等李建成心腹也是滿面怒色,可惜以李叔良、李道宗和李奉慈為代表的李氏宗族成員卻一擁而上的拉偏架,一邊勸說李建成息怒,一邊假惺惺的責罵李元吉對兄長不敬,在太原軍中資格最老地位最高的外姓重臣裴寂更是直接趕走了李元吉和李二,然後才掉過頭來勸說李建成冷靜。
李建成當然明白自家宗族和裴寂實際上都向着李元吉,但是局勢危急到了這個地步,如?再搞什麼骨肉相殘的話無疑就是自尋死路,所以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後,李建成也就強壓下了心頭怒火,就坡下驢罷休此事。而到了李氏宗族成員和裴寂等人四散離去後,李建成最信任的兩個心腹謝叔方和馮立便立即湊了上來,低聲說道:「左都督,齊公如此辱你,不臣竊權之心,昭然若揭,何不早早除之,以防後患?」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話?」李建成語氣苦澀的說道:「應良賢弟已經兵臨城下,我身為兄長還要殺害胞弟骨肉相殘,世人怎麼看我?再說了,這太原五郡也確實是我從四弟手裏拿過來的,他心中不服,也可以理解。所以,我還是忍一忍吧。」
馮立和謝叔方再次提醒李建成,說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可惜李建成卻還是搖頭不聽,馮謝二人這才無奈退下。也是到了馮謝二人和李建成說完了悄悄話後,另一邊的殷開山才向李建成說道:「左都督,陳賊軍隊在汾水上游安營,並且屯兵高處,若陳應良奸賊真是效仿知伯引晉二水灌城,我軍當如此是好?」
「放心,我相信應良賢弟不會行此傷天害理之事。」李建成順口答道:「我和應良賢弟現在雖是敵人,但之前卻是知己,了解他的為人,他確實擅長用計用謀,但是他的心地善良,宅心仁厚,絕不會為了攻城而不顧全城十餘萬無辜百姓的死活,所以我們只需要防着他的武力攻城,巧計破城,不必擔心他會引水灌城。」
見李建成回答得如此自信,殷開山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道:「左都督,恕老夫出言不吉,如果,或者說,假如陳應良真的狠下了這個心,為了消滅我軍而不惜代價,真的放出汾水與晉水來淹沒太原,我們如何應對?」
沉默了一下,李建成突然重重一拳砸在面前的箭垛上,斬釘截鐵的說道:「那我就效仿趙襄子,任由洪水圍城,繼續堅守!知伯水淹太原三年,太原城垣三年不倒!我就不信了,現在的太原城池,還能沒有一千一百八十年前的太原城垣堅固!」
大聲說到這,憋屈了許久的李建成無法遏制住胸中激奮,又大聲繼續說道:「不錯!應良賢弟是我的好友知交不假!但他也是我的殺父仇人!他的才具勝我百倍,我今生今世都無法為父報仇,這點我也承認!但是要我忘卻父仇,拋棄父親所創之基業,向殺父仇人屈膝投降,做夢!太原在,我就在!太原破,我以死殉城!」
慷慨激昂說完了這通話,李建成又抬頭看天,看着天上逐漸增多的雲彩,眼中不由噙上了淚水,哽咽着低聲說道:「父親,你的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我,保佑太原。」
…………
該來看看李元吉和李二這對好兄弟的情況了,被裴寂以長輩身份攆走後,李元吉和李二並沒有急着下城回府,而是沿着城牆慢慢行走,一邊遙遙眺望着隋軍新營地的情況,一邊低聲交談。嘲笑了一通李建成的懦弱無能後,李元吉向李二問道:「二哥,以你之見,陳應良奸賊會不會真的放水來淹太原?」
「目前還無法斷定。」李二搖頭,答道:「以陳應良奸賊之虛偽,引水灌城傷及無辜,這樣的事他確實很難幹得出來。但也說不定,畢竟這個奸賊的後方不穩,糧道又過於漫長,轉運十分艱難,如果真的沒有了其他破城辦法,為了速戰速決,他未必狠不下這個心。畢竟,這個奸賊只是以虛偽面目示人,實際上卻是心狠手辣,歹毒無情,該狠心的時候,他比什麼人都狠!」
「如果陳賊真的狠下了這個心,那二哥你打算怎麼辦?」李元吉又追問道。
「只要陳賊開始建壩,那我馬上跑路。」這是李二在心裏的回答,然而在嘴巴上,李二卻是這麼說道:「無計可施,只能是全力守城!效仿趙襄子巢居而處,懸釜而飲,能熬到陳賊就熬,實在熬不到,城池被破,那愚兄也就只能是象道宗賢弟一樣,以死殉國了。」
讓李二頗有些意外的是,他說這話時,他幾兄弟中實際上最%包的李元吉竟然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辨別他言語是否發自內心。只可惜李元吉也確實過於無能,壓根就沒看出二哥的話完全就是言不由衷,還又眨巴眨巴了眼皮,又突然低聲問道:「二哥,那你是否有考慮過,向唐王殿下投降?」
「四弟心中已存投降之念?」李二先是一驚,然後又暗暗歡喜,忙先裝出了一副惟妙惟肖的驚訝模樣,然後才低聲說道:「四弟,你就別說笑了,我怎麼可能向陳應良奸賊投降?我和他有多大的恨,有多大的仇,你難道還不知道?」
見李元吉的眼神中有些失望,李二忙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再說了,就算我想向陳應良奸賊投降,也沒這個膽子啊,萬一……,萬一唐王殿下不肯接受我的投降,把我一刀殺了怎麼辦?」
聽到李二把『唐王殿下』四個字都叫了出來,李元吉眼中不由閃過一絲喜色,先看了看左右,然後才低聲說道:「二哥,如果唐王殿下答應赦免你的死罪,還給你封官賜爵,你可願降?」
聞弦歌知雅意,李二馬上就聽出了不對,忙低聲問道:「四弟,你和唐王殿下,已經有聯繫了?」
一向傻帽鹵莽的李元吉難得有些猶豫,但架不住李二的一再追問,最後還是說了實話,道:「是唐王殿下主動聯繫我的,記得宇文歆麼?他在關中被唐王殿下俘虜後投降,唐王殿下這次親征太原前,他寫了一道書信給我,想替我建立與唐王殿下的聯繫,我雖然沒理他,但是唐王大軍打進雀鼠谷以後,唐王殿下又派人來見我,給我送了些東西,也給我許了一些官職封賞……。」
「唐王殿下給四弟你封了什麼官職爵位?」李二趕緊又問,「還有,殿下的使者,還在城裏不?」
「使者我……。」李元吉本想順口回答,但話說道一半就重新吞回了肚子裏,改口說道:「使者被我趕走了,但唐王殿下似乎很有誠意,同樣封我為齊國公,銀紫光祿大夫,實封食邑千戶,賜銀券,除謀反外免死三次。另外還說,天下一等郡太守或者二等郡留守,隨我自己選。」
聽到這話,李二城府再深也忍不住有些心跳加快,隱隱還有一些羨慕,然後才問道:「四弟,那麼唐王殿下想要你幹什麼?」
「獻出太原城。」李元吉低聲回答,忙又補充道:「當然,我絕不可能答應,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你要是想都不想就拒絕,這會也不會對我說起這事了。還有陳賊那個使者,說不定還在太原城裏,還就在你家裏。」李二心中冷笑,嘴上卻說道:「四弟做得對,陳應良雖然還算言而有信,不太可能食言反悔,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們如果向他屈膝投降,定然會被天下人恥笑。」
李二這話明顯沒有把所有退路都堵死,李元吉雖然草包也聽了出來,心中暗喜之下,李元吉除了與李二虛與委蛇的大罵殺父仇人陳喪良,心裏卻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琢磨起如何拉着李二一起和自己獻城投降。但李元吉大概是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是,李二的心裏,琢磨的卻是另一個主意。
「陳賊果然還是忍不住用了離間收買,只是沒想到他的目標竟然會是四弟這個草包。」李二心中冷笑,「我該如何這個機會呢?是該設計誘敵,乘機打一個勝仗鼓舞軍心?還是向李建成那個草包揭發李元吉這個草包,乘機把李元吉手裏那一萬兵馬弄到手?或者說,兩計並行,既拿到兵馬,又重創陳賊的軍隊?」
當然,世上有的是信念堅定不移的人,但李二絕對不是其中之一,才到了當天晚上,一心想借着陳喪良招降李元吉機會東山再起的李二,就忍不住開始動搖了起來。因為,李二最後的那個嫡繫心腹——朱粲,逃回了太原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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