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喪良一直都沒有刻意去封鎖大興叛軍的對外聯繫渠道,原因一是難度很大兵力不足,二是關中各地郡縣看情況不妙正在紛紛倒戈,讓叛軍知道正好可以打擊敵人的士氣,自然沒必要再花大力氣去封鎖切斷,命令李靖和屈突通對新豐發起強攻向叛軍施壓,也是因為陳喪良料定李淵父子會始終保持與新豐叛軍的聯絡,很快就能知道這一消息。
有利就有弊,機關算盡太聰明,作惡多端的陳喪良萬沒料到的是,他這麼做帶來了一個十分危險的後果,甚至還是可能導致關中大戰前功盡棄的可怕後果就在隋軍偏師奉命對新豐叛軍發起的這一天,也是陳喪良收到虎牢關再度淪陷噩耗的同一天,下午時分,化裝成了百姓的李密使者裴叔方攜帶李密書信,利用隋軍將士沒有封鎖大小道路的機會,順利來到大興城下求見李淵,並在表明身份之後立即得以入城。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同樣深恨陳喪良入骨的李密和李淵父子早在私下裏有秘密聯絡,不時交換情報互通有無,李密軍手裏的火藥還是李淵父子白送給李密的禮物,李密學生王伯當的小舅子裴叔方也是當時的重要當事人,與李淵父子和李密的姻親劉文靜都是老熟人,進城後自然得到了李淵父子的立即召見,還受得頗為隆重的熱烈歡迎。
李淵父子熱烈歡迎裴叔方,目的當然是急於了解關外情況和為了讓翟李聯軍替李淵叛軍分擔壓力,可惜這點卻向裴叔方傳達了錯誤信息,知道李淵叛軍近來連戰連敗聲勢大衰,陳喪良兵臨大興城下情況危急,又看到李淵父子親自出殿迎接,鄉下小地主出身的裴叔方難免有些得意洋洋,態度頗是傲慢,好在李淵父子在厚黑學方面也造詣不淺,對裴叔方的小人得志只是報之以心中冷笑,表面上仍然還是言笑自若,也很快就從裴叔方嘴裏掏出了不少的關外重要情報。
裴叔方能為李淵父子提供的關外情報也大都是過期消息,裴叔方所知道的翟李賊軍最新大動作,也只是翟讓和李密乘着陳喪良西征的機會,聯手大舉入侵已經失去了臨清關保護的河內郡,此外裴叔方又在路上聽聞消息,說是東都方面為了確保北線安全,已經安排了王世充率軍五萬渡河增援河內,至於王世充有沒有和翟李賊軍於上,河內戰況究竟如何,抄小道而來的裴叔方卻是一無所知。
翟讓和李密肯定會在陳喪良離開東都後有所動作,這點早在李淵父子的預料之中,也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但李淵父子並沒有因此而感到滿意,大概了解了翟李賊軍向河內進軍的兵力規模後,李二又迫不及待的向裴叔方問了一個關鍵問題,「叔方兄,那虎牢關呢?貴軍有沒有向虎牢關派遣軍隊?」
「當然有。」裴叔方頗有些得意的說道:「我軍實力強盛,總兵力超過二十萬,同時向河內和虎牢關進兵那是小菜一碟,魏公為了替河內主戰場分擔壓力,又派遣房玄藻房將軍率軍一萬五千在牛渚口渡河,屯兵虎牢關外,虎牢關的官軍根本就不敢出戰,象縮頭烏龜一樣的躲在關城裏死活不敢出來,房將軍深溝高壘,只等我們的主力擊破王世充匹夫,隨時都可以打進虎牢關接應我們的主力。」
目前同樣在當縮頭烏龜的李淵父子並沒有計較裴叔方的地圖炮,李淵還和裴寂、李建成等人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益發斷定陳喪良宣稱的虎牢關淪陷消息不切,當眾昏迷也是假裝,倒是李二心裏越來越狐疑,忍不住又向裴叔方問道:「叔方兄,房玄藻將軍奉命攻打虎牢關,就一次攻城都沒有發起過?那房將軍怎麼替你們的主力分擔壓力?官軍只需要緊守虎牢關不出就可以應對貴軍偏師,貴軍偏師又如何能有力牽制東都官軍的預備力量?」
「這……。」靠裙帶關係上位的裴叔方無法回答了,只能是含糊着說道:「這點我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魏公是這麼安排佈置的,虎牢關又是出了名的堅固雄偉,易守難攻,房將軍能夠牽制住關中守軍就算不錯了。」
李二這才把嘴巴閉上,心裏卻狐疑益盛,那邊裴叔方怕李淵父子又問自己無法回答的問題傷面子,趕緊拿出了李密的親筆書信,隨手遞給李淵說道:「唐國公,這是我們魏公給你的親筆信,請過目。」
很有禮貌的雙手接過書信,李淵打開細看內容時,頓時就有一些啞然失笑,這才發現不僅李密派來的信使裴叔方是一個可笑小丑,李密本人更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跳樑小丑,書信中言語傲慢也就算了,竟然還直接了當的要求李淵奉他為盟主,暗示要求李淵率領數千精兵東進河內與他會師,正式訂立盟約——這時代的消息傳遞速度太慢,李密寫信時並不知道,當時李淵的實力和控制地盤其實都已經超過了他。
老於城府的李淵當然不會計較李密的狂傲書信,不僅沒有生氣,還當即下令準備酒宴為裴叔方接風洗塵,又安排了兩個美貌侍女伺候裴叔方沐浴更衣,然後再舉宴共飲。裴叔方歡天喜地的告辭離去,結果他前腳剛走,旁邊做陪的叛軍諸文武馬上就七嘴八舌的罵開了,無不惱怒裴叔方的小人得志,李淵卻不以為意,揮手笑道:「計較這些小事於什麼?我們現在正需要李密為我們分擔壓力,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忍就忍了吧。」
說罷,李淵又向幾個文武心腹出示了李密的親筆書信,裴寂和竇琮等人見了更是大怒,怒斥李密不知天高地厚之餘,又建議李淵針鋒相對,反過來要求李密率軍入關會盟,讓李密奉李淵為盟主。李淵聞言更是大笑,說道:「諸公何必如此氣惱?一點口舌便宜,計較再多又有什麼意義?現在我們正需要李密小兒攪亂陳應良小賊的後方,和他把關係搞僵於什麼?不如暫時奉承他幾句,讓他更加賣力的猛攻陳應良小賊背後,這樣才最符合我們的利益。」
李淵本人都能忍下這樣的羞辱,裴寂和竇琮等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是點頭唱諾,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始終都在盤算中的李二才突然開口,說道:「父親,有件事你是否覺得有些奇怪,陳應良小賊西進關中後,翟讓和李密不乘機直取東都洛口倉,偏偏要把主力投入相對次要的河內戰場?」
「這有什麼奇怪的?」李淵隨口答道:「裴仁基此前已經拿下了臨清關,河內無險可守,李密翟讓可以隨意攻打河內腹地的任何一座城池,進兵方便。想打東都和洛口倉,首先就得拿下虎牢關,就算現在陳應良小賊不在東都洛陽,以王世充的本事,守住虎牢關很有把握,李密翟讓避實就虛,有什麼可奇怪的?」
「避實就虛確實是兵家正理。」李二沉吟着說道:「但是攻打河內,對翟李賊軍來說並不是上策,且不說同樣會遭到以王世充為首的東都隋軍頑強阻擊,就算順利拿下了河內全郡,也撈不到多少錢糧,且東都方面仍然還有黃河天險可守,李密為人雖然狂妄驕傲,用兵用計的本領卻不在陳應良小賊之下,應該不可能看不到這點。」
「能看到這點,做不到又有什麼用?」李淵冷笑,繼續隨口說道:「虎牢關是那麼容易拿下的?之前陳應良小賊用了差不多半年時間都拿不下虎牢關,只能是靠王世充幫忙把翟讓和李密逼走,李密想要迅速拿下虎牢關,除非他…
「等等」李淵突然臉色一變醒悟了過來,然後還直接跳了起來,脫口說道:「李密主力入侵河內郡,莫非是在聲東擊西?目的只是為了把王世充率領的東都主力引進河內郡,掩護他佈置在虎牢關外的房玄藻偏師突出奇兵,突然發力拿下虎牢關,然後乘虛攻打洛口倉?」
「孩兒也是在這麼懷疑。」李二點頭,又陰陰說道:「孩兒甚至還懷疑,李密和翟讓當初經營虎牢關將近半年,期間乘機留下了什麼後手,所以後來才捨得大方放棄虎牢關,然後才敢用主力掩護偏師偷襲虎牢關,殺東都方面一個措手不及」
李淵開始面露狂喜了,心說如果是這樣,那老夫真的是什麼都不用擔心了,東都一旦告急,身為東都留守的陳應良小賊肯定得被迫回援,老夫就算是熬也能把他熬到退兵,根本就不用擔心糧盡城破。而再往其他方面仔細一想,李淵的心頭突然砰砰亂跳起來,暗道:「難道是真的?難道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是真的,陳應良小賊真的病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虛張聲勢,恫嚇老夫不敢出城決戰?讓他可以乘機養病,然後再從容退兵去救東都?」
或快或慢,叛軍其他文武重臣也先後醒悟了其中關鍵,正紛紛面露狂喜間,廳外卻有官員飛奔來報,說是隋軍偏師在正午填平了新豐南門的護城河後,又立即向新豐發起了強攻,攻勢十分猛烈,段綸與丘師利雖然極力反擊,卻始終沒能打退隋軍進攻,攻守雙方都損失不小。
不喜歡正面強攻的陳喪良一反常態發起蟻附攻城,再結合其他方面的各種情報,李淵心下頓時一片通明,知道陳喪良這是在預防萬一了,儘快攻下新豐可以⊥隋軍偏師騰出手來給主力幫忙,又可以未雨綢繆掃除隋軍退兵路上的唯一障礙,方便隋軍主力將來在萬不得以的情況下退兵。想明白了這點,李淵多日來難得露出一些輕鬆笑容,微笑吩咐道:「給段綸賢婿去令,命令他堅決頂住,只要再替老夫守住新豐幾天,關中戰場必現轉機。」
負責聯絡的官員唱諾,立即下去安排,李二則向李淵問道:「父親,怎麼辦?是否試一試?」
「不急,讓我再考慮一下。」儘管已經非常懷疑陳喪良是真的抱病在身,但李淵還是不敢輕下決斷,仍然還是決定再仔細考慮盤算一段時間,同時李淵心裏也仍然還有這麼一個打算,「是否不要冒險出戰?陳應良小賊後方告急的可能極大,憑藉堅城把他耗走,雖然有那麼一點丟臉,卻勝在安全,也可以乘機保存實力。」
當天傍晚,心情終於有些放鬆的李淵在武德殿上舉行盛大宴會,熱情款待李密軍使者裴叔方,也乘機讓緊張多日的麾下諸將稍做放鬆,席間好酒佳肴與珍饈美味堆積如山自不用說,還有絲竹鐘鼓與美女起舞助興,熱鬧異常。而裴叔方在享受了李淵派去服侍他更衣沐浴的美貌侍女之後,也不好意思再不給李淵什麼面子,傲慢態度收斂不少,算得上賓主盡歡,上下同樂。
「稟大將軍,陳應良狗賊派遣使者手打白旗來到城下,要求拜見於你,還說有禮物向你當面呈獻。」
歡樂時刻,喪盡天良的陳喪良突然派人前來搗亂,收到陳喪良使者求見的消息,儘管明知道陳喪良沒安什麼好心,但為了更進一步掌握隋軍情況,李淵還是下令接見,然後很快的,手裏捧着禮物的隋軍使者就被領進了武德殿上,引到了正在與眾多部下聚宴的李淵面前——這也是李淵倒霉催的了。
對李淵來說,更倒霉的是陳喪良這次派來的送禮使者不是常人,換了別的使者看到這麼多叛軍文武在場,為了不把李淵徹底激得惱羞成怒,可能還會給李淵留點面子,把李淵請到旁邊單獨送禮,可惜陳喪良這次派來的使者叫張永通,是陳喪良麾下最不怕死的使者,看到這麼多叛軍將領在場,張永通不僅沒有半點的顧忌害怕,還直接了當的就行禮說道:「小使張永通,奉大隋東都留守、關中討捕大使陳大使之命,拜見李姥姥,李姥姥金安。」
剛才還在喧鬧無比的宴會大廳突然變得鴉雀無聲,李淵也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驚訝問道:「你叫老夫什麼?」
「李姥姥。」張永通朗聲回答,字正腔圓,昂首說道:「李姥姥,小使奉陳留守之命,給你送來了一道約戰書,約你明天在城外決戰。另外陳留守還讓小人給你捎來了一套女人衣服,李姥姥如果沒膽量和我們決戰,當眾穿上這套衣服就行了,我們陳留守以後也就不會再給你下戰書了。」
嗆啷嗆啷的刀劍出鞘聲不絕於耳,押解張永通的叛軍士兵還從背後一腳把張永通踢翻在地,張永通摔倒後毫無懼色,還笑着說道:「果然是一群沒卵蛋的宵小之輩,只會背後傷人,我今年三次出使翟李賊軍,三次下書痛罵李密翟讓,那些蟻賊還沒這樣對我。還他娘的名門之後,呸連翟讓那個沒品小法曹都不如」
好幾個叛軍將領握刀上前,幸得李建成及時喝道:「住手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陳應良都從沒傷害過我們的使者,你們想丟盡我們義師的臉嗎?」
「可這個匹夫口吐惡言,侮辱大將軍」王長諧鐵青着臉說道。
李建成不答,只是轉向了已經重新站起的張永通,喝道:「那邊的使者,你難道連一點禮節都不懂麼?世上那有你這樣的使者?」
「小人奉命行事,不得以而為之。」張永通笑笑,又向李淵說道:「李姥姥,別怪小使無禮,是陳留守的吩咐,小使職責所在,只能依令行事,這是我們陳留守給你的書信和禮物,請你過目。」
說着,張永通把書信和女子衣服向前一遞,微笑等待李淵的反應,李淵卻是氣得渾身發抖,半晌才咬牙切齒的問道:「匹夫,你就不怕老夫殺了你?」
「怕,當然怕。」張永通回答十分坦白,又說道:「但沒辦法,陳留守有交代,小使只能依令行事,而且小使也相信,李姥姥你殺了我以後,陳留守一定會替我報仇。」
張永通的囂張態度徹底激怒了每一名叛軍文武,喊打喊殺之聲四起,李淵卻反而冷靜了下來,知道殺了張永通不僅毫無益處,還只會空留一個殺使罵名,咬着牙齒下令把書信呈上來後,李淵見內容確實是約自己明天決戰,還有就是羞辱自己膽小如鼠,空據雄兵而不敢出城,與一個膽小怕事的老太婆毫無區別,李淵的臉色也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李二湊了上來,仔細看了陳喪良的簽名後,低聲提醒道:「父親,注意簽名。」
李淵當然也早有留心陳喪良的簽名,發現陳喪良的簽名和早上的箭書一樣,都是腕力不足和略帶顫抖,心下也早就更加動搖,只是還稍微有那麼一點不敢下定決心,心裏飛快盤算,「這是陳應良小賊的誘敵之計?還是他的繼續虛張聲勢,讓我更加堅定守城不出的決心?」
這時,張永通又開口了,態度也終於有些好轉,微笑說道:「李老前輩,現在小使是代表自己對你說話,尊稱你一句老前輩,老前輩你還是算了吧,你知道這是我們陳留守的誘敵之計,知道這是陷阱又何必往下跳?你千萬別學我們大隋的陳棱將軍,被杜伏威一激就出了城,結果被杜伏威打得單騎逃命,被我們陳留守笑話你幾句,總比你的十幾萬軍隊被我們陳留守打得全軍覆沒的好。」
李淵怒視張永通,張永通微笑得更加鎮定,又說道:「李老前輩,看來小人這次是白跑一趟了,告辭,小人這就回去向陳留守稟報,老前輩你還是沒這個膽量決戰,我們還是直接攻城算了。」
說罷,張永通轉身就走,李淵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喝道:「站住回去告訴陳應良小賊明天上午巳時三刻,戰場上見」
張永通的身體震了一震,沒有回頭,只是笑着說道:「老前輩,考慮清楚沒有?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現在東都大軍人人奮勇,個個用命,明天和我們決戰,怕你站着出城,躺着回這裏。」
「廢話少說,明日決戰,就怕你們不敢來」李淵一拍桌子,吼道:「把這個狂妄之徒給老夫攆出城去,一刻不許他在城內停留」
殿中士兵唱諾間,立即上前驅逐張永通,張永通毫無懼色,一甩袖子昂首離開,而張永通前腳剛走,裴寂馬上就湊了上來,低聲說道:「大將軍,須防陳應良小賊故意誘敵,故意激我軍出戰。我軍雖然答應決戰,卻也可以找藉口爽約。」
李淵板着臉不吭聲,心裏卻不斷的天人交戰,遲疑是否失信食言,放陳喪良的鴿子,但猶豫了許久後,李淵心裏還是終於拿定了主意,暗道:「老夫就不信了,老夫親自率軍出城決戰,就還不是陳應良小賊的對手打如果陳應良小賊是真病,乘機一舉破他,報前仇舊恨如果陳應良小賊是假病,老夫試探虛實之後,照樣可以退守大興城池和他對耗死上一些士卒算什麼,損失一些烏合之眾,還正好可以給老夫節約糧食」
盤算到這裏,李淵終於開口,一字一句的吩咐道:「傳令全軍,做好交戰準備,明日清晨,老夫親領七萬大軍出城,與陳應良小賊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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