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陳應良派遣軍隊接管朝邑、中單和蒲津關,擺明了就是在防着老夫,準備和老夫翻臉開戰,他怎麼還把我的家眷送來了?還把我所有的家眷都送來了?」
「難道說,陳應良是準備拿老夫的家眷當人質,逼迫老夫就範?老夫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他就要當場殺死老夫的家人?」
先是大惑不解,接着又突然想到了這個可能,屈突通心中一震,還下意識的大喝道:「王行本,荀天與,馬上點起兩千精兵隨老夫出營。」
王行本與荀天與將滿頭霧水的唱諾,飛奔出帳去集結軍隊,那邊處於呆痴中的郭文懿也迅速回過神來,還和屈突通想到了同一個關鍵問題上,忙向屈突通說道:「老將軍,陳應良奸賊若是拿你的家眷為質,逼你就範,你可以假裝答應,設法救回你的家眷,然後再把他的走狗爪牙斬盡殺絕。陛下聖明,定然不會責怪於你。」
屈突通陰沉着臉不說話,兩旁其他的隋軍將領紛紛交頭接耳,也都懷疑陳喪良把屈突通的所有家眷送來黃河渡口,恐怕不懷什麼好意。又過了片刻後,王行本和荀天與二將入帳稟報兵馬已然集結完畢,屈突通迅速安排了留守營地的將領,立即與王、荀二將出帳去率領軍隊出擊,那邊郭文懿自告奮勇同去,屈突通也沒阻攔。
一路來到距離營地不遠的黃河渡口,夕陽下,黃河對岸的渡口碼頭上,確實有一隊隋軍將士簇擁着一些老弱婦孺在碼頭上等候,看到屈突通的帥旗出現在黃河東岸,幾個小孩子還在木質碼頭上又蹦又跳,守衛東岸碼頭的隋軍校尉也立即迎了上來,興高采烈的向屈突通說道:「屈突大使,渡船已經準備好了,是否讓水手開船?」
屈突通不答,只是仔細觀察對岸情況,結果屈突通大惑不解的是,他的家眷身邊雖然確實有着東都來的隋軍將士守侯,那些隸屬於陳喪良麾下的隋軍士兵卻沒有拔刀舉槍做戰鬥準備,其中大部分人還已經在岸邊高地上建立露宿營地,根本不象準備動手開打的模樣。狐疑之下,屈突通向守碼頭的校尉問道:「問明白沒有?對面的來人,以誰為首
「稟大使,問明白了,以你的大公子屈突壽為首。」守碼頭的校尉如實回答。
驚訝的又看了一眼對岸情況,屈突通再略一思索,這才吩咐道:「你親自帶着渡船過去,告訴對岸的人,除了老夫的家眷外,其他人不許上船,全都留在西岸侯命,等老夫的家眷過了黃河再說。」
校尉唱諾,正要飛奔上船時,屈突通又命令道:「等等,如果陳應良派來的人扣押老夫的家眷,不許他們上船,不必理會老夫的家眷,馬上掉頭回來」
隋軍校尉張大了嘴巴,直到屈突通再次強調了這一命令,那校尉這才失魂落魄的唱諾,手忙腳亂的去登船出航。旁邊的郭文懿則迫不及待的向屈突通拱手,無比欽佩的說道:「老將軍不畏強暴,公私分明,對大隋朝廷忠心不二,下官實在是欽佩之至。」
在隋軍水手的努力下,兩條渡船很快就越過了寬達里許的汾陰段黃河河面,逐漸靠近了黃河西岸的碼頭,在東岸高處看到了這一情景,屈突通的心臟也逐漸的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都想閉上眼睛,不想去看那可怕的結果,郭文懿則是臉上逐漸露出了獰笑,暗道:「快動手吧,最好是當場殺光屈突通的兒孫,這樣就算不能誘殺你陳應良奸賊,屈突通也馬上能南下切斷大興糧道了。」
郭文懿的獰笑很快就凝固在了臉上,屈突通臉上的表情也很快就重新陷入了呆痴狀態,因為他派過河的兩條渡船,十分直接的靠上了碼頭,他的家眷也迫不及待的紛紛上船,而陳喪良派來的大興隋軍將士,卻毫不猶豫的離開碼頭,退到了岸上高地,並沒有扣押任何一名屈突通家眷。見此情景,屈突通和郭文懿的心中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了一個念頭,暗道:「陳應良,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幾個大興隋軍將士又突然從岸邊高地下來,走向碼頭,郭文懿的心中也一度重新生出希望,不過當看到那些隋軍將士是把一頂抬轎交給碼頭守軍後,郭文懿又頓時陷入了絕望。屈突通開始也有些糊塗,但是醒悟過來,屈突通的心頭卻又湧出了一股暖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從大興到汾陰三百五十里路,陳喪良的部下是用這頂抬轎,抬着他年邁的母親來到這裏的。
兩條渡船滿載着屈突通的家眷順利回到了西岸碼頭,船還沒被隋軍士兵用縴繩拉到碼頭旁邊,僅僅只是在半年多前與家人見過一面就匆匆分別的屈突通迫不及待,直接就衝到了碼頭上,再看到他的兩個兒子,攙着他白髮蒼蒼的母親出現在船舷旁邊時,屈突通再也無法抑制住心中情感,撲通一聲就雙膝跪在了碼頭上,嘴剛張開,眼淚早已奪眶而出,嚎啕大哭,「娘親恕罪,孩兒不孝……」
屈突通的母親,還有他的妻子兒女,兒媳女婿,孫子外孫,幾十口子人,無一不是又哭又笑,圍着屈突通爭着搶着行禮問候,幾個年幼的孫子外孫還搶着讓屈突通抱他們,祖父外公的叫個不停,長孫屈突仲翔也把屈突通的長曾孫抱到面前,讓屈突通親手抱抱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曾孫子,一家人哭成一團。
看到屈突通一家人的團聚場面,王行本、荀天與和其他戰場的隋軍將士在歡笑之餘,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同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的家人,積蓄已久的鄉愁在胸膛中翻滾沸騰,讓這些高大的漢子在不知不覺間熱淚盈眶,不少人還當場留下了淚水,哭出了聲音。
只有楊侗派來的郭文懿沒有動情,相反還神情十分難堪難看,眼珠子也一直在飛快轉動,尋思用什麼辦法抵消陳喪良這麼做對屈突通造成的影響。盤算了片刻後,郭文懿還找手叫來了一個自己的隨從,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讓他立即返回北面的李二軍營地,向李二報告這件事的情況。
哭着笑着,屈突通終於想起引領自己的家人返回營地休息,為了報答護送他的家人來到此地的大興將士,屈突通還又馬上派船過去迎接陳喪良派來那些隋軍將士過河,可惜那些隋軍將士卻謝絕了屈突通的好意,說是休息一夜就走,不想來回渡河麻煩。屈突通也沒勉強他們,只是命人給他們送去了一些酒肉犒賞,然後才親自率軍護送家人返回營地。一路之上,屈突通自然少不得又和家人互敘別來之情,不斷為之流淚哽咽。
屈突通一家的到來,自然在屈突通軍中引起了巨大轟動,自打李淵起兵時,就跟着屈突通來到河東郡作戰的隋軍將士已經有超過半年沒能回家,思鄉情緒本就十分強烈,再看到自軍主帥與家人團聚,這些關中將士在艷羨嫉妒之餘,自然也更加的思念家鄉親人,更加想要儘快回家。——這些心情雖然還不至於影響軍心士氣和凝聚力,但屈突通如果敢要是下令東進洛陽,去東都為楊侗作戰賣命,那麼軍隊就算不會出現譁變,至少逃兵現象肯定會接二連三的出現
安頓好了家眷,天色已然全黑,屈突通又終於想起陳喪良派遣他的兩位公子是為了朝廷公事。出於對陳喪良的感激和敬重,屈突通按照朝廷制度,在中軍大帳中點起大量火燭,召集軍中文武將官,一起接見給陳喪良充當使者的兩個兒子,郭文懿也厚着臉皮進了中軍大帳探聽消息,好在沒人攔他。
屈突壽和屈突詮知道父親的脾氣,在中軍大帳中沒敢與屈突通以父子相稱,只是老老實實的自稱官職姓名,向屈突通行拜見上官之禮,然後才由屈突壽說道:「稟屈突將軍,下官屈突壽奉右武衛大將軍、東都留守陳應良之令前來向你報喪,逆賊宇文化及犯上弒君,殺害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遇害身亡,陳留守請屈突將軍依朝廷法典,令全軍掛孝,為陛下舉喪。」
「知道了,掛孝舉喪之事,老夫已經命人安排,明日便可全軍戴孝。」屈突通點頭,又問道:「除了報喪之外,陳留守可還有什麼交代?」
「稟屈突將軍,陳留守還令下官等代表他邀請你返回大興,一同商議擁立新帝的大事。」屈突壽恭敬答道:「陳留守還說,如果屈突將軍你不介意,可以由下官暫時代替你的職位,主持河東軍隊,讓你可以放心回返東都。」
陳喪良這麼做當然是為了更進一步安撫和討好屈突通,屈突通也當然心知肚明,旁邊的郭文懿看情況不妙,趕緊站了出來說道:「老將軍,你千萬不能上當,陳應良故意派你的家眷來請你回大興,表面上是顯示誠意,實際上不過是拋磚引玉,想把你騙到大興去軟禁,乘機收繳你的兵權,甚至是乘機把你殺害,掃除他篡位奪權的障礙,你若中計,必然後悔不及。」
「再說了。」郭文懿又趕緊補充道:「皇帝陛下遇害,齊王、趙王和燕王三位殿下也一同遇害,還有代王殿下也在之前就已經不幸離世,越王殿下做為先皇的唯一血脈,繼承大同名正言順,還用得着什麼商議?陳應良這麼做擺明了就是想擁立偽君,乘機篡權」
屈突壽和屈突詮都疑惑來看郭文懿,又去看父親反應,屈突通再一次猶豫不決,屈突通心裏是很感激陳喪良不假,但屈突通並不是瞎子,陳喪良在大興的所作所為,屈突通早就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得清清楚楚,也早就看出陳喪良沒憋什麼好屁,將來當個伊尹霍光都還是陳喪良的良心沒被狗吃光,效仿王莽曹丕隋文帝也大有可能同時隋煬帝和他的其他兒孫死後,楊侗也確實是毫無疑問的帝位繼承人,陳喪良不趕緊派人賁表東都請楊侗繼位,卻要請自己回大興去共商擁帝大事,行為就算不是謀反也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屈突通心裏很明白,陳喪良之所以向自己示好,無非就是忌憚自己手裏這點軍隊,想要懷柔手段解決自己這個麻煩,自己如果離開軍隊的保護,應邀回到大興,什麼都順着陳喪良的話倒是保住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如果再幫着陳喪良奪權篡位,將來說不定還可以混一個開國元勛的待遇。可如果要是敢不聽陳喪良的話,那麼……,呵呵,陳喪良今天能把屈突通全家送來懷柔,到時候肯定也能把屈突通一家送到黃泉路上給屈突通做伴。
見屈突通神情猶豫,郭文懿知道他在動搖,好在還有後着便又上前了兩步,走到了屈突通的面前,低聲說道:「老將軍,還有件事別怪下官沒有稟報你,三日之前,下官返回現任唐國公李世民的營地後,將出使經過向唐國公做了稟報,知道老將軍你碰巧已經派人邀請陳應良出兵河東後,馬上就有人提出建議,若老將軍你執意不肯接受東都詔書,就請唐國公故意把老將軍你誘殺陳應良的計劃泄露給陳應良,斷絕老將軍你的後路,逼迫老將軍你反正。」
屈突通大怒來看郭文懿,郭文懿又趕緊微笑說道:「請老將軍放心,唐國公乃仁義之人,不僅沒有採納這個建議,還馬上叱責了進言之人,並且頒佈嚴令,禁止任何人私自行事,違令者斬」
屈突通更是大怒,心裏也明白郭文懿的意思,知道郭文懿這是在威脅自己,如果自己不肯接受楊侗的詔書,那麼李二那邊肯定會利用之前的求援巧合,乘機散播自己準備勾結楊侗、李二殺害陳喪良的謠言,離間自己與陳喪良的關係並且借刀殺人,到時候陳喪良就算不起殺心,自己在陳喪良麾下這一輩子也很難有出頭之日。
這時,恰好屈突壽又想起了一件大事,忙從懷中取出了一道書信,雙手捧起說道:「屈突將軍,這是陳留守給你的親筆書信,請你過目。」
親兵立即上前,將書信轉呈到了屈突通的面前,屈突通又憤怒瞪了郭文懿幾眼,這才順手接過了書信,見書信被火漆嚴密封口毫無損害,便又順手捏碎了火漆,取出其中的信箋觀看,然後只看得兩眼,屈突通就猛的站了起來,先是難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兩個兒子,然後又更加難以置信的去看自己手裏的書信,最後還驚叫出了聲音,「壽兒,詮兒,這道書信,真是陳留守交給你們的?」
「是的。」屈突壽和屈突詮一起點頭,然後屈突詮又補充道:「還是陳留守親手交給我們的。」
屈突通這輩子恐怕就數今天的震驚和意外最多了,再趕緊低頭去看書信內容,把幾張信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屈突通才失魂落魄的說道:「普天之下,竟然還有如此胸懷氣度之人?」
「老將軍,怎麼了?」郭文懿察覺不妙,趕緊小心翼翼的問道。
笑了笑,屈突通順手把陳喪良的親筆書信遞給了郭文懿,郭文懿趕緊接過觀看,然而只粗略看得大半,郭文懿就當場癱在地上,難以置信的慘叫道:「這,這怎麼可能?他早就知道了?他是怎麼知道的?他明知道我們的計劃,竟然還把你的家眷全部送來這裏,還讓他們帶來這道書信,說他早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北面十五里外的李二軍營地,從郭文懿隨從口中知道了陳喪良把屈突通家眷全部送到河東的情況後,李二馬上就知道陳喪良又要來假仁假義的收買人心了,垂涎屈突通麾下士氣不夠高但戰鬥力頗強的關中將士,更垂涎屈突通軍控制的幾座要害城池及糧草軍械。李二隻考慮了不到五分鐘,馬上就下定了決心,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賭上一把,立即徹底的堵死屈突通的退路。
郭文懿癱倒在地的同一時間,李二的族弟黃瓜公李白駒依令來到了李二的面前拜見,李二也沒和他客套,馬上就把他領到地圖沙盤旁邊,指着黃河汾陰渡的西岸碼頭說道:「這個碼頭上,有一支大興來的軍隊,數量不明,但肯定不多,我已經給你準備了五十名身穿官軍服色的精銳好手,立即帶着他們過黃河,南下偷襲這支軍隊。記住兩點,第一,要打着屈突通的旗號行事,第二,要讓一些大興士兵逃回去報信。」
李白駒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立即率領李二為他準備的五十名假隋軍出營,到黃河渡口過河,李二親自把他送到渡口上船,在路上又詳細指點了他如何假冒屈突通軍的身份,如何讓那些大興隋軍士兵知道這一情況,為了把屎盆子徹底扣到屈突通的頭上,李二還把楊侗給屈突通的新官職新封號也告訴給了族弟李白駒。
畫面回到南面的隋軍營地,郭文懿癱軟在地上慘叫的模樣自然讓隋軍眾將無不好奇,紛紛追問原因,屈突通這次再沒有猶豫,當着自己兩個兒子的面,也當着隋軍眾將的面,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對眾人做了一個詳細介紹,還當眾出示了陳喪良的書信。結果也很自然的,屈突壽兄弟越聽越是面如土色,越聽越是滿頭大汗,隋軍眾將卻是越聽越是怒火衝天,吼聲罵聲不絕,對剛剛登基的楊侗也越來越是灰心失望,對陳喪良則是充滿了欽佩與嚮往。
花了不少時間才向帳內諸人說完了事情經過,又讓眾人冷靜了片刻,屈突通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諸公,陛下在江都遇害,按理來說,確實應該是越王殿下繼承大統,但是……。」
「轟隆」
突然傳來的爆炸聲打斷了屈突通的話,眾人驚訝辨別聲音來源,很快就無比震驚的發現,爆炸聲竟然是從西面的黃河方向傳來,接着又有一聲火藥瓶的爆炸聲音響起,同樣是從西面的黃河方向傳來,屈突通與隋軍眾將大驚間,王行本首先醒悟過來,驚叫道:「不好陳留守派來的大興將士,可能被偷襲了」
距離過遠,山林阻隔,又有河水聲於擾,李白駒率領的五十名假隋軍並沒有聽到十五里外的火藥瓶爆炸聲,只是小心翼翼的駕駛着船隻靠上黃河西岸,派人上岸探得沒有異常後,李白駒一聲令下,五十名假隋軍盡數下船,迅速集結成隊。李白駒低聲吩咐道:「不許打火把,悄悄南下。記住,從現在開始,我們是大隋右翊衛大將軍、華原公屈突通麾下的將士奉屈突將軍之令,討伐反賊陳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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