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把時間回到大業十三年的臘月了,也不知道是六一十七年的第幾場雪,漫天飛雪中,西進襲取常平倉的瓦崗軍偏師翟弘部遭到了慘敗。
翟弘父子的慘敗理所當然,不明敵情不值地形就貿然殺入崤函險道,還沒等越過硤石山,陝縣縣令姚懿就已經組織好了鄉兵配合常平倉守將獨孤秀準備作戰,牢牢守住函谷關險要,接着高士廉的舅子鮮于質也帶着弘農兵馬趕到陝縣助戰,再然後瓦崗軍偏師才剛剛抵達砥柱山,劉長恭、裴行方和賀延玉也已經帶着潼關兵馬趕到了常平倉,合軍超過兩萬嚴陣以待,單等翟弘父子上門送死。而與此同時,李二承諾派出的援軍,卻還連在那裏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情況下,翟弘父子再能打下常平倉就除非是奇蹟出現了,但因為山區變民不斷主動前來依附的緣故,瓦崗偏師的兵力數量迅速逼近兩萬人,志得意滿的翟弘父子覺得勝算在手,還是傻乎乎的打到了函谷關下,向已經經過多次搶修函谷關城發起進攻。
進攻的結果純粹就是給裴行方和鮮于質等隋軍新銳刷經驗攢功勞,不消賀延玉麾下的隋軍精銳出手,僅憑鮮于質帶來的弘農軍隊就牢牢守住了函谷關,把主動發起攻堅的翟弘父子抽得滿地找牙,接着姚懿又提議抄小道去奇襲瓦崗軍偏師的背後全殲來敵,好在裴行方牢記遠房表哥的叮囑不願打殲滅戰,力勸總指揮劉長恭放棄這個很有把握的戰術計劃,改殲滅為反擊,借着夜色掩護劫營得手,一舉擊敗翟弘父子,迫使他們棄營逃命。
翟弘父子逃出崤函道期間理所當然發生了一些故事,一隊自稱是李密部下的騎兵在路上攔住了翟弘父子的敗兵,聲稱是前來奉魏公之命前來迎接翟弘父子,要求與翟弘父子見面,翟弘父子不知有詐剛出面時,那隊騎兵突然射出幾支冷箭差點射中翟弘父子,然後撒腿就跑,還很快就逃得無影無蹤。翟弘父子驚魂未定間,又大驚失色的看到,他們身邊中箭的親兵已經七竅流血而死,傷口流出的鮮血還是呈青黑色。
可想而知翟弘父子對於此事的憤怒,才剛逃出崤函道回到瓦崗軍主力營中,馬上就拉着翟讓登門問罪,李密也頓時暴跳如雷,然而李密憤怒的卻不是陳喪良的陰險狠毒,氣憤的乃是翟弘父子的愚蠢傻笨,咆哮道:「你們是傻子啊?這麼簡單的離間計難道你們都看不出來?我要是派人刺殺你們,會讓刺客打着我的旗號行事嗎?我有那麼傻?」
其他的翟李聯軍將領也都覺得李密不可能這麼傻,但翟弘父子卻很快指出這正是李密的聰明之處,「魏公,你當然不傻,你故意讓你的人直接打着你的旗號行事,正好可以製造官軍栽贓陷害你的假象,這正是你的高明之處不然的話,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常平倉有那麼多守軍?」
爭執的結果是誰也說不清楚,李密確實想要借刀殺人於掉翟弘父子,但並沒有派人去暗箭射殺他們,翟弘父子十分懷疑李密是想殺掉他們,卻沒有證據,最後大家只能是不歡而散,李密與翟讓一家本就已經逐漸出現的矛盾更加突出,翟讓一家開始擔心李密會於掉他們獨吞瓦崗軍,李密也開始擔心翟讓父子會先下手為強,突然發難於掉他。
和歷史上一樣,李密和翟讓的矛盾逐漸到了難以調和的地步後,先下手為強的聲音開始在李密的身邊出現,翟讓一家怒氣沖沖的離開不久,左司馬鄭就向李密提出了警告,道:「魏公,崤函道的事雖然是官軍用計離間,但翟讓一家愚昧貪暴,很可能就會認定刺客是你所派,你如果不早做決斷,只怕他們遲早會生出害你之心,與其讓他們先下手為強,倒不如我們先動手行大事。」
李密沉默,片刻後才嘆了一口氣,道:「大敵當前,王世充死守洛口倉寸步不讓,陳應良奸賊又在關中虎視耽耽,這個時候自相殘殺,除了讓人恥笑和白白便宜敵人,再沒有任何的收穫。」
「魏公說的話當然有道理。」鄭點頭,然後又說道:「但這樣的道理,翟讓一家卻肯定不懂,只要有機會,他們肯定不會顧忌那麼多。毒蛇噬腕,壯士斷臂,魏公,你必須早做決斷,搶佔先機。」
李密再一次沉默,這時,帳外突然有親兵來報,說是李二派遣銀青光祿大夫任為使前來求見,李密聽了任(讀音同瑰)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疑惑說道:「任為使?派這個著名的舌辨之士來見我,李二郎又想耍什麼花樣了?」
左右見李密如此忌憚任,忙都問起原因,李密隨口答道:「任是前陳鎮東大將軍任蠻奴的養子,素有舌辨之能,李淵起兵後他主動前去依附,先後替李淵招降了韓城、馮翊等十餘座城池,聽說關中最大的義軍頭目孫華也是被他說服主動向李淵投降的,被李淵以大將軍身份封為銀青光祿大夫,口才很好,李二郎派他來拜見我,肯定是要和我交涉什麼事情。」
「恩師,那於脆就別見他,反正我們也不需要他李二郎為我們做什麼。」王伯當建議道。
「沒關係,我正想見識一下這個任的口才能有多好。」李密自信的笑笑,又說道:「再說了,李二郎對我們的用處還是有一點的,起碼可以牽制一部分關中兵力,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也不能太怠慢了他。見,請任大夫進來。
親兵答應,不一刻,曾經為李淵叛軍殺入關中立下汗馬功勞的任就被請進了李密的帳中,和李密事情預料的一樣,任的容貌儒雅,舉止有禮,風度翩翩,頗是給人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見面後,任也很乖巧的向李密行禮,恭敬說道:「太原義師右都督李世民帳下慰撫使任,見過魏公。」
「慰撫使?」李密有意考驗任,也不請任入座,故作驚訝的問道:「任大夫難道是替右都督來招撫於我的?想讓我主動投入右都督的帳下?」
「非也。」任搖頭,不搭李密的這個茬,微笑說道:「小使今日前來拜見魏公,非是撫慰招撫,是為了推翻暴君楊廣的大業而來,也是替魏公除去心頭大患而來。」
「替我除去那一個心頭大患?」李密冷笑,又狂傲問道:「又有什麼人,能配成為本公心頭大患?」
任笑得更加輕鬆,道:「有一人助紂為虐,為虎作倀,替楊廣殺魏公帳下義士數以萬計,致東都洛陽百萬軍民百姓至今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又曾狐假虎威,仗麾下軍多馬壯,兵甲銳利,幾次在陣上對魏公苦苦相逼,魏公占虎牢據洛口,屯兵東都城外,卻因顧忌於他,片甲不能西進,他難道不配被稱為魏公的心頭大患?」
李密臉上的冷笑終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還是驚訝與好奇,驚訝問道:「貴使能夠除去此賊?」
「不知魏公聽說過楊義臣故事沒有?」
任不答反問,又自問自答,微笑着介紹道:「楊義臣本姓尉遲,因為先帝多立功勳,屢建戰功,賜姓楊氏,收錄皇族宗譜。那楊義臣也對大隋兩代皇帝忠心耿耿,北拒突厥,南定楊諒,西征吐谷渾,東討高句麗,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向海公、高士達、格謙與張金稱等反隋義士都是命喪他手,現今縱橫河北的長樂王竇建德,也一度被他打得只剩下一百餘騎亡命天涯。然而在此時刻,暴君楊廣卻突然將他召到江都,改封他為禮部尚書,他也一病不起,在任上過世,其中幕後故事,不知魏公可知否?」
任這個問題算是問住了李密,楊義臣突然倒台時李密已經落草入寇,官場上的消息來源全靠妹夫丘君明提供,還有後來的李淵一家暗助,自然無法知道楊義臣突然倒台的背後原因。遲疑了一下後,李密收起狂傲,先是請任落座,然後才向任拱手說道:「這點本公確實不知,還請大夫教我。」
「不敢當。」任拱手還禮,這才說道:「稟密公,楊義臣突然被召回江都改任文職,全是因為內史侍郎虞世基的一句讒言。那楊義臣將報捷奏章送到江都後,只因他與虞世基素有嫌隙,虞世基嫉妒他功高,便在楊廣面前進了一句讒言,說楊義臣擁重兵在外,不得不防。楊廣起疑,便下旨讓楊義臣解散軍隊,返回朝中任職,那楊義臣因此氣憤成疾,這才不久之後便在任上去世。」
李密有多壞大家都知道,聽了任這番話那還能不明白他和李二的意思?心下大動間,李密盤算了一下,問道:「你們打算怎麼辦?」
「很簡單,只請魏公稍費力氣,把這道檄文張貼於已經歸附於你的郡縣城池即可。」任微笑着拿出了一道檄文,雙手捧起,又說道:「當然,最好是還請魏公麾下的士卒冒險,將此檄文張貼於東都十一門的城門之上。」
李密不動聲色的接過了檄文,展開一看時,見檄文大致內容如下:「右武衛大將軍許昌公陳應良,謹以信義佈告天下:楊廣無道,妄自居尊,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理當禪讓讓賢,隱居幕後。皇族楊行基,光耀明德,博愛萬方,歲久潛龍,當為新君。今吾應天順人,克日興師,以慰萬民之望。告示到日,各宜歸命新君,如不順者,當滅九族先此告聞,想宜知悉。」
反覆看着偽造的陳喪良檄文,李密沉吟着問道:「楊行基是誰?」
「代王殿下的遠房堂侄。」任如實答道:「大興城中,就他與代王殿下的血緣關係最近,代王殿下不幸被陳應良的麾下亂兵殺害後,我家大將軍本想擁立他為天子,然而尚未行事,大將軍就已經被陳應良殺害。」
李密又不說話了,又盤算了片刻,李密還突然笑了起來,笑道:「想不到右都督年紀不大,心計竟然能夠如此深沉,好一個嫁禍江東之計,本公如果中計,陳應良小賊,可就要馬上帶着大興兵馬來和我拼命了。」
「魏公為何有此一言?」任明知故問。
「這還不簡單?」李密冷笑說道:「我如果幫你們栽贓陳應良狗賊謀反,企圖效仿你們的大將軍廢楊廣立新帝,那麼楊廣和東都城裏的楊侑一旦中計,必然要質問陳應良是否真有此事,陳應良小賊為了證明清白,除了立即回軍東都之外,還有什麼選擇?他帶着精銳部下來了,關中空虛了,本公面臨強敵了,你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聽到李密這話,旁邊的李密部下立即紛紛怒視任,任卻不動聲色,微笑着拱手說道:「魏公,我們右都督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想,所以才特地派遣小使前來,以供你隨時垂詢查問。不錯,我們是很希望陳應良小賊回師東都,讓關中重新空虛,但是魏公你怎麼不想一想,以陳應良小賊之奸詐,又如何敢放着強敵環伺的關中大興於不顧,親自率領主力回師東都?他就不怕他前腳剛走,我們右都督和天水薛舉、河西李軌,後腳就殺進大興關中?」
李密閉上了嘴巴,心道:「是有這個可能,陳應良小賊這時候是不敢回軍,他前腳剛走,薛舉、李軌和李二郎這些豺狼虎豹,後腳就能殺進關中大興。」
察言觀色見李密的譏諷神情消失,任又乘機說道:「魏公,請你想一想,以現在關中大興的情況,陳應良狗賊決不敢輕易回師離開關中。但楊廣、楊侑一旦中計召他回師,他就會陷入兩難境地,不回師就會招來君主忌憚,部下猜疑,回師的話又會關中空虛,後方露出破綻,進退兩難。屆時不管他是拒絕奉詔回兵,重蹈楊義臣覆轍,還是只率少許軍隊回兵東都,豈非都是魏公你除去心頭大患的最好機會?」
李密開始動搖了,暗道不錯,以楊廣的狗熊驢脾氣,一旦對陳應良小賊生出疑心,就一定會解除他的兵權預防萬一,陳應良小賊奉詔就是楊義臣的下場,不奉詔就會招來千夫所指,部下質疑,甚至可能背上反叛之名,被楊廣老匹夫下詔擒殺。除非他捨得扔下關中大興不管,否則就只能是率領少許精銳返回東都表示忠心,沒了那些能征善戰的勇將銳卒在面前差遣,我一隻手都能掐死他
「魏公,陳應良的可怕之處,並非他詭計多端,百戰不敗,而是暴君楊廣對他的寵愛信任。」任又繼續慫恿道:「陳應良能夠在四年間神速掘起,靠的是楊廣和樊子蓋、衛玄等人對他的賞識提拔,要兵給兵,要權給權,要錢糧有錢糧,要武器有武器,最後還對他委以東都留守的重任,陳應良就是靠着這些支持才走到了今天。現在樊子蓋和衛玄等人已死,楊廣倘若又對他生出了疑心,你覺得他還能有什麼希望?」
「至於魏公你剛才說我們右都督是想嫁禍江都,小使剛才還沒有說完。」任又用諄諄教導的語氣說道:「我們右都督如果真有這個打算,那他為什麼不自己直接行事?派遣幾個不怕死的勇士,冒險潛入東都張貼這些檄文,難道是很難的事嗎?我們右都督既然直接可以做到,那為什麼還要請你出手,代為行事?還不是為了要讓你知道此事,提前做好應對準備,本意是為了攜手推翻暴君楊廣的反隋大業,這一點,魏公難道就沒有想到?」
任的口才確實了得,奸詐如李密都忍不住心中贊同,覺得他這話很有道理,再稍一盤算後,李密點頭說道:「好吧,我答應你,我即刻命人將檄文張貼各地,再命人在夜間張貼於東都十一門。不過……。」
說到這,李密微微一笑,又對任說道:「不過你們右都督可別有什麼後招,又想出什麼陰險毒計,逼迫陳應良小賊率領主力出關,那本公可就要被你們給坑慘了。」
任一驚,嘴上連說不敢,心裏則冷笑說道:「果然奸詐但很可惜,你已經中計了,你怎麼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道路阻塞,我們的密使無法南下,更沒力量把檄文張貼於關外諸郡縣,讓楊廣老兒知道這張檄文的存在,我們還用得着求你幫忙傳播檄文?」
任也稍微小看了一些李密,把他打發到了營中休息後,李密把檄文扔給了以文才聞名於世的祖君彥,微笑說道:「把這道破檄文改一改,加上陳應良小賊和李淵一家聯手廢掉楊廣和擁立楊行基的意思,讓楊廣和楊侑這些人知道,陳應良小賊已經暗中勾結李淵的兩個寶貝兒子,還有李淵背後的平陵竇氏,準備推翻他們的朝廷了。」
「妙啊」祖君彥眼睛一亮,驚喜說道:「魏公此計大妙,如此一來,暴君和楊侗一旦生疑,陳應良小賊為了證明他的清白,就有回軍關中和進兵河東兩個選擇了。我軍強李家弱,陳應良小賊肯定會先打河東,不會先來回援東都,讓我們可以騰出手來,專心應對面前的王世充和東都城裏的楊侗。」
「我們騰出手來,要對付的人不止是王世充和楊侗,還有一個敵人。」李密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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