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起得早,洪濤也睡不着了,乾脆也就別睡了,後世他有早上去公園裏跑步的習慣,正好這一世也別改了,繼續跑吧。姥爺對洪濤這小屁孩打算和他一起去公園裏鍛煉身體感到很吃驚,但是老頭沒攔着,很高興的帶着外孫子一起踏上了前往地壇公園的路。
76年的時候,二環路上還沒有地鐵,具體是那年修的地鐵二號線洪濤記不清了,但是他知道肯定是在他上了小學之後的事情,因為修地鐵的時候二環路邊上被整個刨開了,變成了一道大溝,嚴重影響了他帶着他的小隊去地壇公里里玩耍,結果他帶頭從大溝上面的一跟鐵管子上爬過去,讓施工的工人給抓住了,告到了學校里,結果好不容易混上的小隊長一道槓也給擼了。
那時候的二環路也沒後世里這麼寬,更沒高架橋和立交橋,就是一條普通的馬路,兩邊都是那種木頭做的電線杆子,上面刷着黑乎乎的瀝青油防腐。過了二環路就是護城河,和二環路一樣,那時候的護城河也沒有水泥堤岸,就是一條破河溝子,不到1米深,兩岸都是兩個人環抱的大柳樹,相隔幾米就是一棵,沿着河岸一直延續下去,一眼望不到邊。
這種柳樹老人們都叫官柳,剛開始洪濤也是這麼跟着叫的,後來長大了,他無意中想起這個名字,還特意跑到網上查了查,然後才明白,官柳根本不是柳樹的種類或者名字,而是對官府種植的、或者成批種植的柳樹的一種俗稱,據說這個名字的由來可以上溯到晉代。
地壇公園就在二環路外邊一點,當時還不叫公園,就叫地壇,這是清代皇家祭拜土地神的地方,解放之後改成了公園,但是不像北海、中山公園、頤和園那樣是北京市民公認的公園,基本沒什麼人來這裏,也沒有賣門票的,就是一個大荒園子,四面有高高的磚牆圍着,誰想進誰進。公園南門外就是一片空地,左右兩邊都是軍營,一座小鐵橋就建在這裏,正對着地壇公園的南門。
那時候的人沒有晨練這個習慣,大多數人都要早起上班,留在家裏的不是老頭就是老太太要不就是小孩子。而且那個年代大家剛剛能吃飽飯,肚子裏沒啥油水,也沒人擔心會得什麼糖尿病、痛風、高血脂之類的富貴病,連胖子都少。
至於說早上起來跑跑步、打打拳、跳跳舞什麼的,不是一個人沒有,但是非常非常少。因為活動多了肚子就會餓的快,家裏又沒啥零食可以吃,一般家庭一天就是三頓飯,頓頓吃得精光,不趕上過節過年,根本就沒有可以吃的東西,所以很少有人會閒的沒事跑公園裏鍛煉身體。
但這並不是說當時的人不注重身體鍛煉,正相反,當時的人比現在要熱衷於體育運動。只要是正規的單位,不管是機關、廠礦還是學校,每天上班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站到操場或者空地上去做廣播體操,每天只要到了8點鐘左右,你就聽吧,到處都是電台里放的廣播體操音樂。
而且那時候的工會也不是光發電影票和婦女用品,他們會組織各種各樣的體育比賽,有系統內部的、街道之間的、警民之間的、軍民之間的,乒乓球、羽毛球、籃球、排球、足球這些運動隊伍,每個單位都有,而且水平不低。在80年代的時候,很多國家隊裏的隊員,都是從各個單位廠礦抽調上去的,湊一起捏合捏合就是國家隊了,那時候才叫全民健身。
今年的地壇公園裏很熱鬧,還沒到正門呢,就能看到公園門口的人出出進進,什麼模樣的都有,什麼年紀的都有。這些人不是來公園裏鍛煉的,他們的家就住在公園裏,準確的說是他們臨時的家,或者叫地震棚。
地震棚這個名字,生於70年代的北京人都會清晰的記得,因為它是那個時代北京的一個城市特徵。為什麼叫地震棚呢?就是因為76年唐山大地震也影響了到了北京,雖然房倒屋塌砸死人的情況很少,但是很多老房子都出現了裂縫。市政府怕再遭受餘震,於是就調撥了很多木材、油氈之類的建築材料,由街道統一安排,在空曠的地帶給老百姓搭建臨時住所,讓大家先搬到臨時住所里忍一些時間,等地震的餘波完全過去再說。
由於地震是發生在7月,正是夏季,所以地震棚也不用蓋那麼複雜,幾根木方子或者杉篙一豎,上面搭一塊雨布,用繩子綁上大磚頭一壓就ok了,主要是為了防雨,不用防寒。
當時的北京城區里基本沒高樓,空地也多的是,每個街道都是就近選擇搭建地震棚,洪濤他們家距離地壇公園近,這裏已經空曠得不能再空曠了,所以他們街道的地震棚就搭在地壇公園裏。洪濤還記得他小時候最喜歡到地震棚里住,因為地壇公園裏好玩啊,到處都是大樹,白天躲在樹蔭下面也不熱,而且這裏有各種各樣的小孩玩具,比如說漫天飛舞的蜻蜓、從早叫到晚的知了、把窩就建在樹上的喜鵲和老鴰、牆縫裏的蛐蛐、草叢裏的螞蚱等等。
可是洪濤記得他只在地震棚里住了2天,然後就被老爹給揪回家了,因為姥姥家的院子以前是個廟,房屋建的很結實,青磚大瓦的,根本沒受地震的影響,頂多是掉了一點土。而洪濤家則是住在一幢三層小樓里,這幢樓是前兩年工程兵的兵營,也蓋得很結實,地震的時候除了感覺搖晃,連土都沒掉,所以洪濤家和姥姥家都不用去住地震棚,洪濤也就享受不到這種樂趣了,這一直都是他的一大憾事。
現在從地壇公園裏進進出出的,就是附近的街坊,他們有的是房子質量不太好,出現了裂縫不敢在家住,有的是房子沒出問題,但心理出現問題了,太怕死,所以寧肯在地震棚里多受幾天罪,也不敢回家去住。不過這種情況很快就要改變了,因為進入秋天之後,天氣逐漸冷了,住在地震棚里越來越難受,而且餘震也不可能震好幾個月,公園裏剩下的人很快也得回家住去了。
「老胡啊,這是誰家孩子啊!」有和姥爺認識的街坊,看到姥爺帶着一個小孩大早上往公園裏跑,挺奇怪,老遠就扯着嗓子打招呼。
「我二閨女的兒子,我大外孫!叫劉爺爺!」姥爺一邊回答着,一邊讓洪濤叫人。
「劉爺爺早上好!」洪濤看了看那個說話的人,年紀也就不到50,自己都40多了,還得管他叫爺爺,這上哪兒說理去啊!不過北京人講究一個面子,或者叫禮貌,不管兩人是不是不對付,只要認識,當着外人,見面必須打個招呼,還得按照輩份兒稱呼,該叫爺爺的不能叫叔叔,這是罵人!該叫叔叔的也不能叫爺爺,這更是罵人!
至於這個輩份怎麼論,沒有統一標準,一般都是單論,很少互相攀比,除非是大家湊到一起了,這才會按照父輩或者爺爺輩的往下排。
「嗨!好孩子,有禮貌,幾歲啦!」人家和你說話,你就不能再往前走了,這樣不禮貌,洪濤的姥爺也就帶着洪濤停下了腳步,打算聊幾句再走。
「4歲!」
「4歲就長這麼高了,我以為都上小學了呢!你這一大早和你姥爺跑公園裏幹嘛來了?」這個老頭是個碎嘴子,廢話太多了,抓住洪濤問個沒完。
「鍛煉身體,保衛自己!劉爺爺您這個肚子也該練練了,都快趕上蟈蟈了!您看我爺爺,渾身都是腱子肉!」洪濤說着說着嘴就開始跑偏,後世里喜歡調侃人的毛病一時半會改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哈。。。」洪濤這句話一出口,旁邊的人全樂了。
「老胡啊,你們家這個外孫子是誰教的啊!沒事敢拿他劉爺爺開涮了!」劉老頭和沒生氣,誰和一個小孩認真,就是閒着磨嘴皮子玩。
「你還別說,你這一身囊膪是該練練了,走吧,乖孫子,不和你劉爺爺逗殼子了,咱們練肌肉去!」洪濤的姥爺看自己外孫子什麼都好,包括罵人和擠兌人,不光不批評,還幫着一塊兒說。
「你就護犢子吧!」李老頭在身後笑罵着。
「廢話!我們家孫子我不護誰護啊!回見啊!」洪濤的姥爺絲毫沒把護犢子這個貶義詞當貶義詞聽,他覺得這是對他作為一家之主工作的肯定,大公雞還知道在老鷹來的時候把小雞崽子擋在翅膀底下呢,何況人乎。
此時的地壇公園裏很荒涼、很空曠,除了那幾座破破爛爛的殿堂,剩下全是樹林和荒草地,也沒有什麼柏油路和水泥路,全是人趟出來的土路。洪濤沒敢跑步,因為他還穿着塑料涼鞋呢,在這種路上跑不了200米,鞋就得完蛋。不能跑步,不見得就不能鍛煉,洪濤決定和他姥爺學打太極拳,至於是不是正宗誰去管它,目的不就是活動身體嘛,又不是想當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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