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族五部,阿會氏為首,歷任奚王都是從阿會氏嫡系之中選出,準確地說,不過是擔着一個名義,並沒有真正號令各部酋長的實力。而相比奚族來說,契丹的情形更加複雜,契丹八部,在可突於掌權之前,部落聯盟長也就是契丹王,一直都由大賀氏族長世襲,可隨着可突於或殺或逐了幾任出自大賀氏的契丹王之後,便於脆不再從大賀氏選王,而是從遙輦氏中選出首領。儘管可突於在張守畦的連續用兵下最終敗死,但他的忠實部將耶律泥禮卻接過了他傳下的接力棒,仍然把持契丹大權,甚至連張守畦奏請大唐冊封的契丹王李過折也最終敗死。
當然,耶律泥禮在自封了契丹王沒幾天之後,也知道名不正言不順,很快就將王位讓給了遙輦氏,也就是漢名為李懷秀的遙輦俎里,尊其為阻午可汗,自己則是自任總攬軍事大權的夷離童。如今,面對安祿山糾集了將近三鎮兵馬直撲此處的凌厲攻勢下,契丹牙帳卻顯得一片寧靜。當一支兵馬從西面進入這塊整個契丹最重要的地方時,就只見四處只有空空如也的帳篷,半個人影都看不到,甚至牛羊馬匹也都不見了蹤影。
「看來五娘打探的消息真沒差,這契丹牙帳空空如也,看來恐怕是真的要在那兒惡戰一場」
羅盈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環視左右。這次隨同他來的,全都是他辛苦栽培,知道的人不多的嫡系黑衫軍。因為黑衫軍一出,便代表着片甲不留。其中還有廢太子妃薛氏的嫡親弟弟薛朝。
只不過,在經歷了破家之恨後,薛朝對於大唐早就沒了任何歸屬之意,反而對於把自己救出嶺南那苦海的羅盈很是感激,對於都播也有一種真切的歸屬感,對害得薛家一門的李瑛卻很是疏遠。此時此刻,策馬衛護在羅盈身後的他便出聲問道:「俟斤,可要派人四下看看,可有契丹餘孽?」
「用不着,縱使抓到一兩個人,也於事無補。」羅盈嘿然一笑,隨即就沉聲喝令道,「既然已經打聽清楚了,那就從西邊突入天門嶺,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天門嶺西十里處,便是契丹牙帳所在,正因為如此,這裏是通往契丹牙帳的最後一道關口。一路勢如破竹摧枯拉朽的安祿山怎麼都沒有想到,就在踏入此地之後,他自以為絕密而快速的行動便遭到了最無情的阻擊。熟悉地理的契丹伏兵從各處朝他殺了過來,作為嚮導的奚人兵馬雖然竭力帶路突圍,可在無數的兵馬阻截之下,他麾下的兵馬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潰散。當他自己身邊只剩下了區區數百人之際,坐騎上的他終於生出了一股難以抑制的驚惶。
他安祿山自從為張守畦賞識崛起之後,未嘗打過大的敗仗,難道這第一次便要死在這裏?
「快,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當史思明策馬上來,不由分說讓身邊親衛簇擁着他朝着一個方向奔逃時,安祿山終於一個激靈驚醒過來。他看了一眼四周圍混亂一團的戰局,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先是後悔這次把太多人全都帶了出來,可隨即卻又慶幸起了這次決定。否則若是留下哪個武將鎮守,自己打的這麼一個敗仗必然會被貪圖他這個位子的人奏報上去,很可能就會給楊釗落下口實。可如果每一個人在這場敗仗中都有份,那麼想要天子不追究這失律的責任,就必須幫他一塊隱瞞。
至於不幸丟了性命的人,到時候是想背一個敗死的罪名,還是成為打了勝仗卻不幸以身殉國的英烈,相信人人都會有選擇
「走」
儘管安祿山在混戰的人群中還看到了幫自己大把摟錢的侯希逸,還看到了替自己籠絡了不少契丹降兵降將的李明駿,靠着祖父和父親的名聲在幽州軍風生水起的薛嵩,心狠手辣的田承嗣,自己老上司的兒子侄兒烏承恩烏承珧兄弟……可這會兒他很明白,史思明只能帶着牙兵竭力保護他,其餘的暫時無能為力。當這一支他砸下無數錢財,最最忠誠於自己的兵馬終於從亂軍之中朝東殺出一條血路之際,他突然依稀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震天喊殺聲。
那一刻,安祿山的第一反應竟是,契丹人還有援軍
這個預感讓他驚得魂不附體。要知道,他這個大胖子每次出征,都會帶上好幾匹身強力壯,專門用來駝自己的坐騎,可剛剛在亂軍之中,人都保不住,哪裏還有空管什麼坐騎,倘使身下這匹坐騎一旦駝不動他,後頭再有生力軍作為追兵,那麼他這近三百斤肉恐怕就得扔在這了,史思明縱使和他義結金蘭再好的情分,也救不了他可是,就在他生出無邊無際的絕望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史思明驚喜的嚷嚷。
「是援軍,軋犖山,是援軍」
自從安祿山顯貴以來,尤其是正位節度使後,史思明很少再叫這個名字,此時突然一嗓子嚷嚷出來,安祿山卻沒有任何惱怒,因為他自己也是狂喜萬分。他艱難地撥轉馬頭往後看去,就只見原本已經把唐軍分散切割開來的契丹兵馬正一團大亂,赫然是遭到了外敵的打擊。儘管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些突然解了自己危局的兵馬究竟來自何處,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如釋重負。
「早於,看清楚了這些兵馬是哪裏來的?」深知史思明的目力極其出眾,安祿山當即厲聲問了一句。
「沒有旗號,但他們全都身穿黑衣」
黑衣?契丹人也好,奚人也好,因為地處遼東苦寒,因此往往都是穿戴皮製品,很難有什麼統一的服色,腰帶能夠統一就不錯了,那又不是唐軍心裏儘管有此疑問,但安祿山還是厲聲叫道:「傳令下去,那些黑衣兵馬是友軍,和他們合力圍殺,這是反敗為勝的唯一機會」
這個時候,安祿山壓根沒去考慮過,來的如果不是友軍而是另一撥敵人,對於他來說會是怎樣可怕的結局。已經輸紅了眼睛的他唯有相信這僅剩的一絲機會,然後把其他所有籌碼都丟進去,否則這次的損失他至少要用數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彌補
亂軍之中,早有提防的侯希逸和李明駿率軍互為犄角,這才堪堪應付了契丹人的連番攻勢。即便如此,麾下將卒的損失仍然讓他們頗為心痛。所以,當看到那黑衣兵馬從契丹牙帳的方向突入進來時,兩人一時如釋重負,不等安祿山下令,便已經吩咐兵馬全力反擊。不止是他們,其他各自為戰苦苦掙扎的唐軍也都瞅准了這樣一個大好機會,一時間戰局突變。
面對這樣風雲陡轉的局面,正在安全地帶觀戰的李懷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面露厲色,正要下令時,一旁卻突然有幾騎人簇擁着一個老者馳來,正是夷離童耶律泥禮。耶律泥禮只是隨隨便便對李懷秀點了點頭,繼而就沉聲說道:「來的是都播黑衫軍,據說是都播俟斤親自領軍,這一仗已經沒有機會了,撤軍吧」
李懷秀登時大怒:「夷離童說得容易,為了這一仗,我可是傾盡全力」
「如果可汗要把你的所有兵馬都斷送在這裏,那麼我也沒什麼話好說了,我迭剌部可不想在這死光了人」耶律泥禮輕蔑地掃了李懷秀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要知道,大唐可是冊封了你的堂弟遙輦楷落為胡剌可汗,你在這拼光了,遙輦楷落可不會放過你」
見耶律泥禮丟下這話後便轉身離去,李懷秀頓時恨得咬碎了銀牙。他說是可汗,其實連遙輦氏都說不上全盤掌控,比如遙輦楷落那樣的,一得到大唐冊封便立刻翻臉,若不是耶律泥禮一心反唐,他甚至連契丹牙帳也早就被人佔據了想到當初大唐將那個所謂公主嫁給自己時,他從對方眼睛裏看到的不甘心不情願,他就覺得心底再次生出了一股森然怒意。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率領大軍回來走」
撂下這句話,李懷秀喝令左右親軍衛護,甚至不顧如今仍是一團亂戰的戰場,不顧下頭至少有超過兩萬的契丹子民正在為他浴血奮戰,撥轉馬頭就走。這條退路是他在開戰之前就早就預備好的,和耶律泥禮準備的退路都不一樣,可等到他這一行人往東北悄然脫出之際,卻駭然發現谷口竟然早有人馬守候,隨着一聲號響,赫然上千羽箭對着他們傾瀉了下來。
「殺」
惡狠狠地嚷嚷出這麼一個字後,岳五娘雙腿一夾馬腹,整個人便如同離弦之箭一般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奚王李延寵可是死在了她的手裏,這次如果能夠殺了契丹王李懷秀,她回頭就可以好好向羅盈炫耀一番了
一方守株待兔,一方卻是猝不及防,隨着岳五娘這一支生力軍迎面殺來,李懷秀只以為是自己那位被大唐冊封為契丹王的族兄想要殺了自己。因此一面竭力抵抗,一面命嗓門大的兵士大聲嚷嚷,試圖讓對方相信他有意讓出契丹王位和遙輦氏之主,只求能夠活命。然而,對方的攻勢卻絲毫沒有停歇。當一騎人仿佛從天而降似的殺到他跟前,一把明亮的寶劍直搠他胸口時,他竟分明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下輩子好好記住,被人欺辱了就去殺自己的仇人,殺自己的妻子撒氣,算什麼男人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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