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月 第八百三十六章 生死之間跨一步

    王屋山乃是道教名山之首,歷來隱居其中的道士不計其數,而且因為此山位於河洛,就和嵩山一樣,但凡天子寵信的道士,往往都會在這山中興建道觀,而如同司馬承禎這般甚至有公主拜於門下的,卻還是破天荒第一次。這位茅山上清宗的宗主歷來閒雲野鶴,不問國事,不理紛爭,甚至還一度帶挈得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在山中陽台觀一住就是數月甚至半年,而且所著典籍精到,一手書法更是獨步天下。

    他用三種字體手書的《老子道德經》,現如今已經由天子命人刻為石經,而種種著作亦是無論儒道皆有珍藏。

    故而玉真公主得知司馬承禎相請,也顧不上究竟為了什麼,親自給天子上疏一封,就帶着固安公主急急忙忙趕去了王屋山。可是,等她到了山腳下,卻和一路人馬不期而遇。等到問過來路,發現竟然是王容,她不禁為之愕然,隨即立時邀了人同車。

    「玉曜,你什麼時候到洛陽的?」

    「我本打算過了正月,便到洛陽一探師叔和阿姊,可誰曾想正在家中便得司馬宗主派人送信,說是想要見我。我也不清楚究竟所為何事,就把廣元和蕙娘幼麟交託給了阿爺,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沒想到會這麼巧。」王容歉意地對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欠了欠身,隨即便問道,「師叔和阿姊難道也是……」

    固安公主當初在雲州見過司馬承禎,對於這位老道竟敢大喇喇帶着兩位金枝玉葉和玉奴往邊境來週遊,而且後來還準確斷定了雲州的那一夜大雪,她一直都頗以為神異。而且杜士儀在隴右鄯州的那一次,一支火箭竟是射出了半空驚雷之聲,甚至一度驚動天子,她就更是在心裏犯嘀咕了。如今見司馬承禎不但派人去請了王容,而且還偏偏讓她們在山腳下巧遇,她不得不認為,老道士說不定真是能掐會算的活神仙。

    「師尊為人,素來不喜歡興師動眾,這次看來是真有什麼事。」

    玉真公主頓時有些心亂,可等到一行人最終來到陽台觀後觀星台上,見到那個熟悉的年邁身影於正月寒風中背手挺立在石質欄杆旁,怎麼也應該身體健朗時,都不禁面面相覷。最後,還是玉真公主嗔怒地叫了一聲:「師尊,你突然把我們全都召集了來,真是嚇死我們了」

    已經年近九旬的司馬承禎回過頭看了眾人一眼,卻是笑吟吟地捋着鬍子道:「這幾日夜觀星象,心有所感,所以就請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來陪陪我這老道

    「都是送信的人不肯說清楚,我問了幾遍,他就是含含糊糊,我一路緊趕慢趕,心裏別提多忐忑了。」就連王容這會兒也覺得心有餘悸。要知道,當初對杜士儀多有提攜幫助的那些長者,源乾曜和杜思溫都已經故去,宋憬閉門謝客養病,只剩下盧鴻和杜思溫了。

    「別說去你那的信使了,就連給觀主和我送信的司馬黑雲,素來多實誠的人,這一次也是語焉不詳。」固安公主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事之後,連說話都暢快了不少,「不過,我倒是好奇了,宗主夜觀星象,到底有感於何?」

    「夜觀星象,內感自身,我深知陽壽也就這幾日了,故而方才急急忙忙要見你們。」這種最最嚴肅沉重的話題,司馬承禎卻用極其隨便的口氣說出來,就仿佛吃飯喝水一樣習以為常,他仿佛沒看到三個人那瞬間僵硬的臉,氣定神閒地朝她們走了過來,「坐忘修身養氣,對於生死之間的某些東西,總比尋常人多些感覺。我都已經快九十了,雖比不上那些活神仙,卻也已經知足。更何況,倘若能夠在生死之間跨出那一步,我這輩子也就不曾虛度。」

    聽到這裏,玉真公主終於意識到,司馬承禎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說真的。那一瞬間,難以置信的她險些難以支撐住自己的身體,虧得固安公主在旁邊攙扶了一把。想到先自己而去的胞姐金仙公主,想到已經嫁人的玉奴,再想到司馬承禎這淡漠生死的態度,她只覺得眼睛和心裏全都一片酸澀。

    固安公主到底對司馬承禎沒有那麼多熟悉和了解,見王容同樣是給驚呆了,她不得不重重咳嗽一聲,這才開口問道:「宗主此話當真?」

    「嗯,你們如果不信,也可以當我這老道在騙人。」司馬承禎莞爾一笑,這才對始終默然不語的司馬黑雲頷首吩咐道,「把我那些東西取來。」

    大冷天也不叫三人進屋,而是吩咐把東西從裏頭拿出來,固安公主不禁越發覺得蹊蹺。須臾,就只見司馬黑雲抱着一個偌大的木箱子出來,舉重若輕地放在了地上。他看了一眼,打開箱子後,將裏頭一包素綢包裹的東西雙手呈遞到了玉真公主面前,見這位金枝玉葉猶自不肯接,最後還是固安公主接了過去,他便轉身回去,又從箱子裏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送到了王容面前。


    心情異常複雜的王容僵硬地接過冊子,低頭一看,見上頭赫然是丹火經三個字,她登時想到了杜士儀離開鄯州前,讓自己秘密安置好的那兩個煉丹道士,竟是忍不住翻開了冊子,不消去看字裏行間寫了些什麼,只看其中那些配圖,她就立刻明白了過來。

    可不是杜士儀讓人試製火藥時也搗鼓過的某些設備?司馬承禎怎會知道杜士儀的心思?

    司馬承禎看到了王容那驚疑的目光,寬容地笑了笑道:「二十年前,我和君禮在嵩山雨中相遇,一場借傘之緣,一直延續到了如今,他心思細密,本該問我的事卻無隻言片語,我怎不知道他心思?他雖為邊鎮節帥,卻不乏悲天憫人之心,所以我才把這本當年師尊從一無名方士手中得來的丹火經送給他。你日後見着他時,記得轉告一聲。他早年便知道滅蝗,知道推出線裝書以及桌椅等等利民之事物,今後也請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心。」

    王容尚不及答話,玉真公主已經在固安公主的幫助下,打開了手中那個素綢包袱,見其中亦是幾本書,她不禁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來。

    「無上真,你貴為公主,尊貴無匹,我也沒什麼好留給你的,不過是幾部這些年所成的手稿,一些修身養性的道書,僅此而已。太上忘情的境界,你不可能做到的,不要勉強自己。即便不可為情侶,亦可為交心知己。」

    司馬承禎說着突然對固安公主微微一笑:「元娘,你性子堅韌,勝似男兒,日後還請多多照拂無上真。」

    交待完了這些,司馬承禎便對司馬黑雲打了個手勢,就只見後者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摺子,竟是將那還乘放有其他物事的木箱就此點燃。也不知道他在點火之時是否倒了什麼不明的東西,那火苗頃刻之間高高竄起,須臾就將木箱子完全吞噬。而司馬承禎則是閉目默默禱祝,許久才再次扶着欄杆,轉身看向了那陰霾重重的天空。

    「生死之間,是寂靜的虛幻,還是輪迴的起始,抑或是……」

    聽到司馬承禎那低低的喃喃自語聲戛然而止,一直都分神留意他的司馬黑雲不禁一個箭步趕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見得自己跟隨了幾十年的主人就這麼倚靠在了他的懷中,雙目似閉非閉,嘴角還有一絲笑容,哪怕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他,也忍不住心頭咯噔一下,顫抖地伸出手去探了探那鼻息,最終僵立在了那兒。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玉真公主固安公主和王容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直到他面色黯然回過頭來,她們方才意識到出了什麼事,一時全都呆若木雞。等到反應最快的固安公主手忙腳亂喚來張耀和霍清,將玉真公主先送到了房中暫歇,王容方才竭力吐出了一口鬱氣。

    這一起一落,實在是太突然了

    在三個女人看來,司馬承禎的驟然羽化着實讓人措手不及,可陽台觀上下卻仿佛早有預備。尤其是司馬承禎嫡傳弟子李含光早些日子就趕了過來,此刻立時接過了治喪以及向朝廷報喪的任務,反倒使得司馬黑雲這個心腹從者無所事事了起來。

    這一日晚間,他來到了王容的居處外求見,等見到眼睛微微紅腫的王容時,他沉吟片刻便開口說道:「夫人,宗主除卻剛剛當着人相送的那本冊子,其實還有一物留給杜大帥。」

    「宗主還有遺贈?」

    見王容面容驚愕,司馬黑雲便捧出了一個盒子,打開來之後,其中赫然是兩個兩寸來高的瓷瓶,面色複雜地呈給了王容:「司馬宗主說,公孫大家去歲年底故去,一時讓人黯然嘆息,然則她終究並非朝野不可或缺之人,弟子數十,皆已成名,故而無人置喙。可如果換成了別的要緊之人,那就不一樣了。一個個御醫來來往往,未必就看不出端倪來。還請夫人留着此藥,也許他日能夠有些用場。」

    這一刻,王容只覺得一顆心猛地一跳,幾乎差點從胸腔裏頭蹦了出來。公孫大娘的死遁是固安公主策劃的,她也只知道有這麼一件事,可遠在王屋山陽台觀的司馬承禎又怎會知道?而且,這遺贈的藥,莫非是……他日可教御醫也看不出破綻的東西?

    司馬黑雲深深行了一禮,這才低聲說道:「宗主遊戲人間,時而會悄然出山入世,少有人知,故而能察旁人所不察之處。宗主故世後,我會結廬守墓,終世不出,就此別過夫人了,代向杜大帥問候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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