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害動之,杜士儀篤定王培義必然會做出合乎邏輯的選擇,此刻見王芳烈滿臉不情願地說出這麼一番話,他不禁微微一笑。
「雲州去白登山不遠,更何況我自有隨從,不用偏勞了。」
王芳烈不料想杜士儀竟然得了便宜還賣乖,登時勃然大怒。可還不等他開口一泄心頭激憤,杜士儀便又接着說道:「若是真的誠心誠意相送,只要有尊駕一人便行了。如何,王郎君可敢和我到雲州一行?」
「去就去,不過是區區雲州,難道還是龍潭虎穴不成?」
王芳烈本就好強爭勝,此刻立時想都不想地答應了下來。然而,把其他人都打發了回去之後,當到山腳下那座封住了上山路途的大門之際,他舉目眺望杜士儀那些遠遠等候的隨從,突然用挑釁的語氣問道:「杜長史剛剛在家父面前侃侃而談,甚至語多不遜,難道便以為我白登山無人?你就不曾想過,倘使我就此把你留在白登山,那結果會如何?」
「你可以試一試,但那樣做的結果只有兩個,一是白登山上那座已經存在了四十餘年的山寨被連根拔起,二是你們就此流亡異域投靠突厥,亦或是奚族契丹。」杜士儀見王芳烈再次氣急敗壞,拳頭甚至捏緊得咔咔作響,他便仿佛沒看見似的,又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更何況,你真以為你能夠把我留在白登山?」
王芳烈正要反唇相譏,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背後一涼,緊跟着眼睛就看見一道寒光橫在了自己的面前。他不可思議地微微轉動了一下腦袋,發現自己身側赫然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灰衣年輕人,此刻面對自己的目光,那持刀架在他肩膀上的手甚至絲毫沒有任何顫動,他不禁為之大震。這時候,眼見得山門那邊的守衛人等都慌忙迎了上來,他本想呼救,可出於自尊心,還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他不禁咬咬牙大喝了一聲。
「都給我退回去開山門」
發現山門徐徐打開,杜士儀對羅盈讚賞地豎起了大拇指,旋即就走在了前頭。等到赤畢等人全都迎了上來,而王芳烈則是面色晦澀,他方才轉頭對那些想要上來救人,卻又心存顧忌的守衛說道:「回復王公,之前我說的話,還請他好好考慮。他之公子,我先帶回雲州,自當視其為座上嘉賓」
父親都已經答應了讓他親自帶人護送杜士儀回雲州,如今臨到山門前,杜士儀還來這麼一套,算什麼意思?
只覺得整個腦袋都是糊塗的王芳烈掙扎再三,由着那個神出鬼沒突然拿下他的年輕人押着自己上了一匹雙鞍馬。他本打算在路上問些什麼,可身後那人就仿佛啞巴似的不言不語,讓他又是懊惱又是後悔。這種心緒一直持續到進了雲州城,眼見得大路兩邊的百姓全都朝他們這些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其中矚目的焦點就是自始至終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刀,等進了公主府後,見杜士儀利落地一躍下馬,他終於忍不住咆哮了起來。
「杜長史,你究竟想要怎樣」
「羅盈,揪着他,我們去見貴主」
王芳烈惱羞成怒,哪肯輕易就範,可誰曾想羅盈對着他的腦後就是一下,他一時頭暈眼花,對方卻輕輕鬆鬆提着他的領子把他拽下了馬來。狼狽不堪的他直到被人硬生生拖進了後院的一間屋子,方才再次回過神來,厲聲喝道:「杜長史,你把我阿爺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不成?我阿爺已經願意和雲州共進退,你來這一套,不怕我阿爺寒了心?我還有兩個弟弟,就算你拿着我為人質,我阿爺也不會對你言聽計從,你到底想於什麼」
「令尊深明大義,我着實欽佩。只可惜,他這決斷來得太晚了一些。」見王芳烈氣咻咻地要說話,杜士儀示意羅盈鬆開手,這才笑吟吟地說道,「我的意思是,我前去白登山,本就不是要他第一時間易幟服從雲州都督府的號令,而是希望他配合我的誘敵之計。白登山也好,雲州城也罷,全都是人員混雜,難以保證消息不會泄露,他不是在我和他面談時痛下決心,而是其後再派你相從。為了演一場好戲給別人看看,我也只能委屈一下王公子了。」
王芳烈雖然性子暴躁,可也不是傻瓜,此時此刻細細品味杜士儀的言外之音,他隱約明白了什麼。用手捂着生疼的後頸,又惡狠狠地瞪了羅盈一眼,他這才皺着眉頭問道:「你是想讓別人以為,你去白登山招撫失敗,然後用計擒了我回雲州,以此來要挾我阿爺?杜長史,你怎麼就能確定我阿爺不會信以為真,要是那樣,豈不是弄巧成拙?」
「你阿爺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應該不至於如此。更何況,我如今新到雲州,與其放着一股人員不清來歷不明的馬賊在雲州境內流竄,只能冒點風險了」說到這裏,杜士儀便看着羅盈說道,「也好向王公子介紹一下,這是我一個好友,學藝自嵩山少林寺,曾從張燕公平河西,屢立功勳的原麟州鎮將羅盈,他的妻子,便是劍舞天下無雙的公孫大家高足。你雖是一門忠烈,家學淵源,不過有心算無心敗在他手中,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你安心在公主府住兩日,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羅盈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王芳烈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見這中年大個子滿臉被氣瘋了的表情,他趕緊跟在杜士儀背後溜之大吉。到了門外,他見赤畢已經等在了那裏,等他們一出來就如同一尊門神似的上前守着,他想起杜士儀剛剛介紹時說自己是友人,心裏又是激動,又有些不安。
「杜長史,這樣真的不要緊麼?因為你之前說過,按你指令動手,但不要說話,這位王公子會不會懷恨在心?」
「他如何去想我管不着,要緊的是他父親。我當然不會寄希望於別人心領神會,羅盈,待會兒還要辛苦你跑一趟白登山送信,不過千萬多加小心。」
杜士儀對羅盈笑了笑,轉身往外走。可走了幾步發現沒人跟上來,他不禁有些詫異地回過了頭,卻只見羅盈猶豫了好一會兒,這才快走兩步追上了他,卻是面露赧顏地問道:「杜長史,你真的當我是朋友麼?我之前不辭而別,又幾年沒半點音信,甚至還拐走了岳娘子……」
見其說着說着就耷拉下了腦袋,滿臉的慚愧,杜士儀忍不住又想起了當年那個可愛的光頭小和尚。只不過,如今羅盈比自己還高小半個頭,人亦是魁梧壯健,頭髮亦是濃密黑亮,再想摸頭,也找不到昔日感覺了。於是,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那結實的胳膊上狠狠來了一拳,見其仿佛根本沒感覺到似的,他只能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初從同羅部到奚王牙帳,我們不是同舟共濟了兩回?除非你不把我當成朋友,否則廢話少說對了,以後不要叫什麼杜長史,你比我小,叫阿兄,抑或者是叫十九兄,走了,跟我去書齋」
喉頭梗着千言萬語,但看着杜士儀那背影,羅盈最終只迸出了一個字:「是」
白登山半山腰的山寨之中,當王培義接過去而復返的羅盈呈遞上來的杜士儀親筆信,確認竹筒上的封泥和印章完好無損,並無被人拆看的痕跡之後,他方才將其拆開,取出那一捲紙後細細看了好幾遍,確定自己完全沒有領會錯其中的意思,他在暗地舒了一口氣的同時,立刻換了一副疾言厲色的表情。
「好,好我待杜長史如上賓,甚至派長子護送下山,沒想到他便是用如此詭譎伎倆對付我的誠意從今往後,雲州是雲州,白登山是白登山,再也沒有任何於系我便當沒有那長子,他不用費心想着如何拿人挾制於我了來人,送客,看在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份上,我今日不為難你,但若是你日後再出現在白登山,殺無赦」
等到那個信使被人像看押犯人似的送了下山去,王培義方才吩咐人叫來了自己的另兩個兒子,又讓心腹在外頭看守。見他們全都是滿臉的義憤填膺,仿佛只要自己說一句話,就會立刻衝去雲州城把王芳烈給救出來,他暗嘆杜士儀分明比他這三個兒子都年輕,卻偏偏能夠想出如此計策來。斟酌片刻,他就索性把杜士儀的信給了兩人看,見兩人傳看之後,一個驚呼,一個瞠目結舌,他方才冷笑了一聲。
「都好好學學,何謂誘敵之計立刻在山寨中放出消息去,就說三天之後,我要夜襲雲州,救回你們的兄長如若此戰如這位杜長史所想,我們總算有一份進身之禮送上,今後也就名正言順了」
無論是雲州城,還是白登山中,新任雲州長史直接把白登山中那位王氏少主給裹挾了回來的事,一時被傳得沸沸揚揚。這天傍晚,當幾路探子匆匆回來,將如此消息呈報給了自家首領的時候,因為已經從白登山山寨中得知了三日後夜襲的消息,那髭鬚大漢登時哈哈大笑。
「都說這杜十九何等厲害,我看是讀書讀傻了也罷也罷,趁着白登山中那伙傢伙傾巢而出的機會,我們跟着趁亂殺進雲州城,燒了那座公主府,給那杜十九一個下馬威如今大唐西線還有吐蕃人虎視眈眈,朔方那邊的突厥人也絕非好捏的軟柿子,他們不可能把太多人力物力投入這雲州區區邊陲之地這一仗所得,你們全都可以自己收進腰包。此次全部人馬盡皆進發,屆時一擊則去,留下證物,這一回李魯蘇就是不想背黑鍋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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