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笑：凰命難違 第二章 選婢

    宮裏向來以東以左為尊，長慶宮西殿住了一位美人一位才人，東殿則一直空着等待嬪位上的主子。東西殿各有側殿，住的是才人以下位分的小主。

    從正殿回來只不過幾十步路途，阿蓓是個謹慎老成的，見百里珵緘默不語，神情淡漠，她便也只是小心承托住玉寶林的柔夷，不疾不徐地輕展蓮瓣。

    入宮時分派來服侍百里珵的小宮女阿芥，在選女們所住的擷芳殿裏本來是很活潑伶俐的性子，跟了這位新晉寶林來長慶宮後，到底年紀小怯上，也跟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不敢吱聲。

    回到東側殿，門口已經分兩列侍立着二三十個宮女和嬤嬤，想是內務府送來供新主子挑選的。不過按例還應當送來的內監卻未列在其中，領頭的內務府執事公公垂手立在左隊之首，大約四十歲左右年紀，合中身材，相貌普通，兩鬢的頭髮略有斑白。

    入宮前的學了不少的宮規和朝堂上的事，百里珵一看那執事公公的服色，知道是四品總管。新朝開立後，為免重蹈前朝閹禍覆轍，將內監品級限為三品，四品已然是內監中的顯貴了。

    見百里珵行來，執事公公領眾人下跪磕頭行禮，說道：「內務府李季常率宮人叩見玉寶林，寶林安順如意。」宮中規矩，向嬪以上品級的主子娘娘請安用八字吉語，余者只能用四字。李公公聲音清朗，雖稍帶一絲尖利，卻不卑不亢。

    「李公公請起，勞煩公公了。阿芥。」百里珵讓阿芥把賞錢紅包送上，又自拿了一個紅包遞與阿蓓，輕聲道，「代我多謝和妃娘娘盛情。我明日再去問安。眼下有事情，就不虛留你了。」

    「內務府執送宮人給主子挑選，向來是六品內監的差事，這次怎麼如此破例…看來這位玉寶林真的如娘娘所說必將有寵。」阿蓓心中暗暗揣度，也不好多留，向百里珵跪安，返回主殿去了。

    阿芥扶百里珵進殿內主位坐下，等待挑選的宮人，由李公公五個一排領進到殿內，其餘的人跪在殿外等候。

    揀選還未開始，李公公躬身上前，謹慎恭敬地稟道：「太后諭示，寶林家中依舊俗嚴禁使用內監，未免寶林不慣，故長慶宮東側殿中無需依宮規設內監，挑選宮人時亦可多選兩名宮女或嬤嬤。」

    「謝太后恩德眷愛。」太后的懿旨自然不可違抗，雖然知道在宮裏最容不得沒來由地出於眾人之上，百里珵也只能行禮謝恩，收下這份殊榮。

    隆國傳至第四世，後世稱為明輝王的隆武王即位時才不過七歲，太王后身世高貴但性格仁懦，娘家族人也正青黃不接。首領內監岳晨山挾幼王令群臣，把持國事達十年之久。明輝王隱忍不發，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待國中對岳晨山及其黨羽的不滿將要漫溢而出時，一舉肅清閹黨。明輝王掌權後，立下嚴規，隆國宮中永不使用內監。明輝王雄才偉業，傳至第十世，也就是降主康樂公時，祖先的文治武功都丟了，這條規矩倒還留着。

    從榮華錦繡的王姬到前王姬，百里珵從未被內監服侍過。入宮時聽說中選之後，按份位或多或少會有內監隨侍，心裏還很是尷尬不安，現在太后諭旨免了這一項，本來應該鬆一口氣的，然而心裏還是尷尬不安。百里珵心中苦笑，世上安得雙全，可知是人心不足了。

    宮女們步入殿內，按着李公公的唱令行事：「跪！起！左首第一，出，跪，抬頭～」一個個得出列、行禮，再一個個報了來歷、年齡和擅長的差事。

    頭一排皆是豆蔻梢頭的小宮女，百里珵倒喜歡年紀小的女娃，不是指望他們服侍，只是想着都是些小孩子，在殿內當差畢竟輕鬆些，月錢銀子也多能兩吊。既然不需要服侍，會不會什麼倒不要緊，憑着眼緣留了兩個。一個是從慶州選入的，身材嬌小，一團孩氣；一個是御廚房舊宮人之女，說起話來臉上隱現一對梨渦，眉眼彎彎，看着十分喜慶。

    第二批是年約二八的少女，打扮心思各異。有一個頗有幾分秀色，不施脂粉，除了綰髮絲絛之外亦無首飾。「聽你說，從小學的琵琶，師從何人？」百里珵問道。「奴婢的琵琶尊杜氏秋娘為師祖，不過略窺門徑。」杜秋娘的琵琶號稱「吉祥天音」，乃是前朝名樂師，她的徒孫自然是個中能手。樣子好，對答也很得體，百里珵沉吟了一下，將她留下了。

    第三批宮女年齡大些，皆過了雙十華年，比之前兩撥更為沉着知禮，百里珵挑了一個同州繡坊人家的女兒，相貌雖然平平，氣質卻十分嫻靜，女紅、妝飾皆十分擅長；又看一遍，心裏取中一個姜氏沒入宮的女子，年紀已近二十五，因在罪籍，沒有了出宮的指望，人才很是出眾，氣度古雅，舉止優美。況且，對於姜氏族人，百里氏難免有些同病相憐之意。

    青州姜氏自前朝德昌帝時經營至今已有數百年，是族人近萬的書香名門、簪纓望族。祖上不是鴻臚寺大夫、弘文館博士這樣的清貴文官，便是在野的詩人、講學者、書畫家。先帝立朝之時，着實禮賢下士，可惜姜氏族中有能有才者多是文人脾氣、士族作派，時而吟詩作賦譏嘲、時而聚眾講學非議，更有當街狂哭醉畫的。種種悖逆之行，不一而足。終於惹惱了先帝，將姜氏全族貶為墮民，世代只能以僕役之事為生，凡涉誣衊毀謗朝廷朝政之人皆賜死，其三族之內的家眷籍沒入宮。因是罪籍，姜氏女子起先都只能做些灑掃、洗濯的粗活，不配在宮中主子娘娘跟前伺候。直到今上繼位後，想起這樁公案，可憐這些受父親、夫君牽連的女人們，才令每次選殿前宮人時將她們也列在內。

    「你留下吧，以後在我的小書房當差，整理書冊、筆墨紙硯之事便交予你了。」百里珵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這位姜氏女，曾經也是嬌生慣養，曾經也是不諳世事，而今袖間雙手隱約可見關節已然變形腫大，不復纖纖之態，自是之前粗笨差事烙下的痕跡。這麼一比較，百里氏的女兒該說是幸運麼？

    姜氏女謝恩過後，百里珵看看餘下的宮女，想了想，對李公公笑道：「看得我也有些乏了，才選了五個。我覺得阿芥倒好，不知能不能讓她留在我殿裏？」

    李公公頷首笑道：「那有什麼不能，這是阿芥的造化。阿芥，還不快謝恩。」

    阿芥是低等宮女，沒有一技之長，出身寒微，樣子平庸，仗着性子伶俐，說一口動聽的覃州話，才能在擷芳殿服侍，哪裏想到竟有這樣的機緣，忙跪下磕頭，聲音也顫抖起來：「謝寶林大恩，奴婢定當盡心服侍，忠心為寶林辦事。」

    「起來吧。」百里珵笑着點點頭，又對李公公說道，「讓嬤嬤們都進來吧，不用跪了，她們年紀大了，跪久了不好。」

    在未曾生育的年輕妃嬪殿中，嬤嬤也沒什麼用處，不過依例配上四個粗使。到了誕育龍裔之時，皇上、太后自然都會再挑好的賞賜，妃嬪們也會從親族推舉的嬤嬤里再行挑選。是以此時選嬤嬤並不像選宮女那麼要緊。於是李公公將嬤嬤們都領進殿中，站作一排，依次報過來歷、年紀和現下的差使後，百里珵隨意挑了四個。

    宮女的名字規矩是由主子賜名，嬤嬤們則是在「嬤嬤」前冠姓氏。於是百里珵給慶州女孩兒取名阿萼、給有一對梨渦的女孩兒取名阿茉、給擅琵琶的女子取名阿菱，給繡坊的女兒取名阿茵，給姜氏女取名阿葁，阿芥則還是用原先的名字。

    李公公將名字記載入冊，說三日內會將新制的宮牌送來長慶宮，便率未被挑選上的宮人叩頭行禮，回內務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