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110晉江首發

    秦鎮見過他們之後,回到望海堂,對宋青葙道:「妹妹不回來住對月了。」

    宋青葙原本也是這樣猜測的,便沒答話,笑盈盈給秦鎮倒了杯茶,靜靜地等着他的下文,「說是大舅母家裏忙得不可開交,二表哥管着綢緞鋪子,往年這個時候都會到江南跑一趟,準備過年時的貨品,還要定下來年的貨。大舅母怕咱家裏惦記着,說讓二表哥送妹妹回來住幾天,二弟他們說算了,來回得半個多月,生意上的事情不等人。」

    宋青葙頜首道:「說得也是,不如等年後清閒了再把妹妹接回來。就是老夫人那裏不好交代,恐怕會以為大舅母故意難為妹妹。」

    秦鎮不以為然地道:「祖母那裏我去說,她最多也是抱怨幾句,不用放在心上。不過……」頓了頓,「二弟他們在安平遇到件麻煩事,賠進去上萬兩銀子。」

    宋青葙大吃一驚,茶盅里的水差點溢出來,「怎麼回事?」

    秦鎮忙接過茶盅放到炕桌上,嘆了口氣,「二弟沒說,就說他自己惹得禍,自己解決。我聽三弟的意思好像是他們在一家珍玩店隨便逛逛,二弟不小心打破了一隻青蛙臥荷筆洗。店家說是北宋汝窯的,非讓二弟賠。」

    「北宋的也不值這麼多銀子,就是上好的筆洗,兩三百兩足夠了。」宋青葙皺眉。

    秦鎮道:「二弟開頭是這麼說的,後來就起了爭執,也不知怎地,三爭兩爭,到最後二弟寫了個一萬兩銀子的借據,把金扇子也押在那裏了。」

    一萬兩銀子可不是個小數目。

    宋青葙猜測道:「肯定是遇到了黑店,專門訛人的,不如世子爺帶着二弟他們過去看看,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秦鎮搖頭,「我問過二弟,二弟說不是黑店,翻來覆去就說自己理虧,認栽。」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秦銘既然認賬,那就沒有辦法了。

    宋青葙轉念一想,秦銘跟秦鈞兩人都是高大的個子,尤其秦鈞還有一身功夫,想必也不會有人敢虎口捋須。

    只是,為個筆洗賠上一萬兩,太虧了。

    沉默片刻,宋青葙問道:「二弟打算怎麼還這筆債?」

    「一年還一千,連本帶利分十五年還完。」

    一萬兩銀子,五千兩的利錢……利錢要得夠狠的。

    宋青葙思來想去仍覺得不妥當,隔天找了秦鈞來打聽。

    秦鈞沮喪地說:「那女子太能狡辯,說那筆洗是馬欽山用過的,要四百兩銀子,二哥說不值,最多給二百兩,後來兩人扯到筆洗的真假上,又扯到一件青花粉彩的墨床上,二哥就說那是鬥彩不是粉彩,然後……我聽得雲裏霧裏的,就看見二哥簽字畫押寫了借據了。」

    「店家是個女子?」宋青葙有些奇怪。不是說女子不能開店,而是極少女子拋頭露面地客人討價還價。

    秦鈞答道:「是祖孫兩人,先前是祖父在看店面,因為爭執起來,孫女才出來。」

    宋青葙思索會,問道:「祖孫倆一老一小,小的還是個女流,能開出珍玩店來,想必背後有人撐腰,否則早被街面上的混混欺負了。三弟覺得那店看起來可妥當?」

    秦鈞想了想,「倒是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就是我們出門後,聽街上的鄰居說,店裏的女子一張口舌甚是厲害,極少有人能在她手下討得便宜。不過,人家也是正當生意人,不曾坑蒙拐騙過。」

    宋青葙心道:這不算坑蒙拐騙,那怎麼才算?非得真刀真槍地說騙你,才叫騙?

    不過,秦銘口口聲聲認賬,安平離京都又遠,一時倒不好強着他去把字據要回來。

    宋青葙搖搖頭,算了,不管他,既然他覺得一力承擔,那就讓他自己擔着,什麼時候擔不住了再說。

    秦銘不是不後悔,可字據是自己寫的,那女子並不曾脅迫他,也不曾威嚇他,反而笑盈盈地說:「認不認全看你,你是外地客商,拔腿一走,我也沒法去追着你要銀子。」

    他頭腦一熱,不但寫了字據,反而把金扇子押在那裏了。

    直到出了安平鎮,他才反應過來,當時完全可以寫個假名字,反正誰也不認識誰,難道他們一老一少還能追到京都去討債?就是到了京都,自己還能治不了他們?

    想歸想,可秦家人說得出做得到,秦銘還真不打算抵賴,只是發愁,他存了十多年銀子,加起來也就五六百兩,頭一年的債沒問題,以後怎麼還?

    自己做得窩囊事可沒臉找大哥大嫂借銀子,難不成要以身抵債?

    秦銘心裏懊悔,可隱隱又覺得不太懊悔。

    在聞風閣靜了兩天,秦銘想起自己還擔着田莊的差事,眼下秋收已過,正賣秋糧,若能賣個好價錢,他也能多拿點工錢。

    想罷,秦銘收拾了幾件衣服,屁顛屁顛趕到田莊去了。

    宋青葙這邊卻是在忙着碧柳的親事。

    箱子用的是秦鈺當初富餘下來的楠木箱子,抬嫁妝的是秦鈺當初用過的府里的小廝。

    齊齊整整的八抬,還不算后街宅子裏已經放置好的床櫃等家具。

    一應嫁妝排場完全趕得上小戶人家的千金出嫁。

    碧柳很知足,悄悄對張阿全道:「就是爹娘在,也不見得有這樣的風光與體面。」

    張阿全道:「姐放心,夫人對咱們的好,我心裏都記着,定不會教她白費這些心思。」

    碧柳笑笑,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一頭的弟弟,嘆道:「轉眼十五了,過兩年你也該說親了。等你成親,有了孩子,以後九泉之下見到爹娘,我也就問心無愧了。」說着,話語便有些哽咽。

    張阿全摟摟她的肩,笑嘻嘻地說:「姐,今兒哭什麼?常貴哥說了,明兒未正來迎親,我差不多午時過來,背着你上花轎,到那時你可別哭不出來,讓人以為你着急出嫁。」

    碧柳眼淚沒幹,聽到這番話,被他氣得無語,用力捶了他肩頭一下。


    張阿全接着道:「明兒中午跟林管家一起吃飯,我得吃飽點,免得背不動你。」

    碧柳又捶他一拳,先前的傷感隨之雲散。

    千玉找張阿全卻是為了生意上的事,「依我看,做酒肆的見利快也安生,卻不如車馬行長遠。京都兩家最大的車馬行宏盛跟宏遠都是五爺的本錢,咱們沒這本事跟五爺爭,咱們往精、往遠里做。宏盛不跑的路子,咱們跑,他們不去的地方,咱們去。」

    張阿全點點頭,「話是這麼說,可這路子不好打,沿路黑道白道無數關節,哪一處打點不到都不行。少送出一份禮,這一趟就算白走。」

    千玉笑道:「這個不愁,先走熟路子,問問你姐姐的公爹,他走過鏢,對哪條路熟,咱們就先做起哪條路來。」

    張阿全眼睛一亮,「我爹當初也有幾個知交,如果能拉他們入伙,就方便多了……只是開車馬行本錢可不少。」

    千玉道:「先置辦二十匹馬,十五架車,賃個像樣的門面,雇一個賬房、兩個打雜的小夥計,十個車夫,六個鏢師,你算算大概需多少銀子,回頭我報給世子爺。」

    張阿全默默地想了想,「估計十萬兩銀子打不住,我回去詳細地算一遍。」

    千玉點頭,「車馬行雖前頭投入大,可利大,京都的米糧運到陝西,返程時順便收點藥材、像是五味子、天麻、連翹,賣到藥店又是一筆收益。等路子熟了,再往西南,我估摸着府里過兩年准得有人往貴州去,咱們自家的車行,既載人又拉貨,兩廂便宜。」

    張阿全頻頻頜首。

    半個月後,秦鎮拿着一沓子紙跟宋青葙商議車馬行的事。

    宋青葙仔細地看了看,道:「開頭別走太多線路,應付不過來,就走陝西這條路。一般車馬行不愛走那邊,咱們正好補個漏子,而且途中經過山西,山西產酒、產醋,若是沒有生意上門,咱們可以把陳米販過去,賺不賺錢無所謂,先把路子走熟了,然後慢慢往遠處走……以後做到貴州,到時候可以把外祖父他們接到京都住。」

    秦鎮笑道:「林管家也是這麼說,你們倒想到一起了。」

    宋青葙心裏微動,對秦鎮道:「我想過五年把林管家放出去,世子爺看着有沒有頭腦靈便又忠心的小廝,把他派到林管家身邊學着點,以後可以管事。」

    秦鎮驚訝道:「為什麼?林蒙幹得不是挺好?府里三天兩頭換管家也不像回事。」

    宋青葙便道:「林管家年紀也不小了,我看着新月對他有點意思,新月出身好,模樣也標緻,配林管家不委屈。新月看着挺上進,能管起事來,我想留在身邊,她若是管着內院,就不好讓林管家再管外院了。沒有兩口子把持着整個府里大事的理兒……新月現下剛十四,等十八九歲上就許給林管家,算起來也就四五年的功夫。這四五年,林管家指定能把府里的爛事理順了,以後世子爺多經點心就行。」

    秦鎮想想有道理,便沒再作聲。

    千玉知道後,也沒作聲。

    他能理解宋青葙的做法,先將他從望海堂搬到外院,然後搬出府。

    以後,也不知能不能再見到她。

    或者只能從新月的口中聽到她的消息吧?

    千玉深吸口氣,打開抽屜,從卷着的一副字畫裏抽出一小捲紙來。

    攤平了,赫然就是當日鄭德顯與千雲寫的,後來又被千玉修改過的,《鴛鴦盟》的戲本子。

    戲本子上說徐二娘寧可遁入空門不願嫁給張公子。

    記得宋青葙曾笑着問:「公子是希望我出家為尼?」

    後來,千玉又改了個結尾,徐二娘與張公子恩斷義絕後,沒有出家,而是嫁給了走街串巷唱戲的戲子。

    千玉看着最後自己親筆寫的唱詞,手指輕輕叩着桌面,敲打出西皮流水的板子。

    合着拍子,他默默地哼唱着唱詞,想像着戲台上,穿着大紅嫁衣的徐二娘與戲子喝完交杯酒,攜手坐在床邊,脈脈相視。

    而後,幕落!

    千玉嘆口氣,從懷裏掏出火摺子點燃,湊到戲本子上,戲本子立時化為灰燼。

    千玉打開窗,灰燼散在秋風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

    十一月,秦鎮跑了趟田莊,回來告訴宋青葙,「今年田莊的收益比去年強一倍,二弟正手把手教給那幾個管事寫賬本,稍後就會送過來……二哥的腿已經好了,手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宋青葙本在低頭做針線,聽到此話,手一抖,針尖扎破手指,滲出一點血來。她放在口中吮了吮,抬起頭,問道:「什麼叫差不多了?」

    秦鎮忙拍拍她的背,「別急,筋已經續上了,但還沒牢靠,平常吃飯寫字沒問題,乾重活還是不行,得再將養兩三個月。」

    宋青葙便問:「二哥氣色怎麼樣,有沒有吵鬧着嫌憋悶?」

    「還好,秋綾照顧得很好。」秦鎮想了想,回答道,「開頭抱怨你不去看他,等聽說你有了身子,高興得不行,現在學着編蟈蟈籠子,說到時給孩子玩。」

    宋青葙皺眉,「用什麼編,竹篾子嗎?他的手能行?」

    秦鎮便道:「竹篾子都是劈好了的,不礙事,編籠子是個細緻活,也不費力氣。隋莊頭說多活動活動對筋骨有好處。」

    宋青葙這才放下心來,伸了伸胳膊,慵懶地說:「家裏的事都妥當,二哥的手也沒問題,我覺得這輩子也算圓滿了。」

    秦鎮心裏好笑,伸手摸了摸她已見隆起的小腹,道:「這哪能算圓滿,這次生個女兒,下回生個兒子,過上十幾年,咱們倆坐在炕頭上,喝着女婿孝敬的酒,吃着兒媳婦做的飯,逗弄着小孫子,那才叫圓滿。」

    宋青葙笑着依到他懷裏,低低問道:「等到有了孫子,我也就變老了,世子爺會不會看厭了我?」

    秦鎮托起她的下巴,柔聲道:「我比你大着十多歲,你要老了,我豈不是更老。你會厭倦我嗎?」不待她回答,便俯低身子,將唇貼在她的唇上。

    唇舌纏在一處,氣息攪在一起,宋青葙分不清這籠在他們身邊,灼得人心痛的氣息究竟是他的還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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