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妻 39弄巧成拙

    京都最恨鄭德顯的人,除了宋青葙就是丁駿。

    丁駿這個冬天過得極不如意,上元節那天被濕漉漉地抬回安國公府後,安國公先後請了好幾個太醫替他診治,封口費花了不少,可太醫們跟商量好似的,都說難治。治風寒需用強體健身之藥,可丁駿的邪火還沒發散乾淨,用藥後只怕邪火更盛,後果不堪設想。

    安國公沒辦法,狠心餓了丁駿好幾天,眼看就要命懸一線,丁駿體內那種邪火終於盡數消散,昂揚了好幾日的雄風慢慢萎頓下去。

    太醫單治風寒還是有一套的,加上安國公捨得花銀子,什麼昂貴的藥材都往上用,只是丁駿身體實在太虛,足足調養了大半個月,才重新活蹦亂跳起來。

    康復後的丁駿,精神及身體都很健壯,但那玩意兒卻始終不行。

    安國公只兩個兒子,丁駿又是個受寵的,不捨得兒子就此斷後,一狠心花大價錢買了兩個揚州瘦馬給他治病。揚州瘦馬自小就受到嚴苛的訓練,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極具風情,再加上技藝超群,每每讓丁駿面紅耳赤內心澎湃渾身激動。該澎湃的澎湃了,該激動的激動了,可以前英勇無比的雄風仍是從容淡定,巋然不動。

    丁駿心頭火焰猛躥,怎奈無法紓解,急得臉上長痘嘴角生泡。這下不用太醫把脈,安國公自己就看出門道來了,尋思好幾天,決定採取廣撒網的策略,凡是府里的丫鬟小廝,只要丁駿看得過眼,就可為所欲為。一時安國公府雞飛狗跳,稍有點姿色的,遠遠地看到丁駿就開溜。

    安國公夫人不滿意了,一個妾生的兒子還這麼鬧騰,真是熟忍孰不可忍,一氣之下就要收拾包裹回娘家。安國公心裏還是有大局的,丁駿雖得他歡心但不爭氣而且是個庶子,以後安國公府還得指望大兒子支撐門戶,不能得罪嫡妻,於是將揚州瘦馬以及以前養在府里的花魁名伶之類盡數安置在鐘樓附近的宅子裏。丁駿需要的時候就安歇在那邊。

    安國公愛子心切,時不時去探望,十天之內竟也有四五天歇在那裏,父慈子孝其樂融融。

    這日,丁駿跟新得的一個叫柳眉的舞妓玩得不亦樂乎,兩人摟也摟了,抱也抱了,親也親了,情致高昂得不行,但最後關鍵的一步始終進行不下去。

    丁駿被撩撥得渾身燥熱,卻釋放不出來,羞惱之下踹了柳眉好幾腳,摔門出去喝酒解悶,不巧瞧見了鄭德顯的小廝。

    關於上元節在摘星樓那天的經過,丁駿唯一清楚的就是鄭德顯央求他在五爺面前美言,以後是怎麼上的床,怎麼跟鄭德顯摟在一起,怎麼回的家,他全無印象。事後詢問小廝,小廝們為了推卸責任異口同聲地說鄭德顯約他在四號院喝酒,趁機給他下了藥。

    事情的經過,丁駿不太在意,也沒覺得太丟人,反之還隱隱有些自豪。可是,事情的結果卻讓他相當惱火,想到後半輩子不能再有那種酣暢淋漓的體會,丁駿就恨得牙痒痒。

    鄭德顯對他有意,完全可以明說,他雖然不怎麼樂意勾搭公侯子弟,可商量着來也不是不行,就是來點藥助興也沒關係。鄭德顯卻背地裏來陰的,斷了他的命根子,自己卻張羅着四處求親,媒婆整天往各家亂竄。

    鄭德顯讓他沒好日子過,他也不打算讓鄭德顯安生。他在京都轉悠了半個多月,沒發現鄭德顯的蹤跡,再一打聽,還真沒人看到過鄭德顯。他以為鄭德顯躲到京外去了,心裏正鬱悶,可巧看到了小廝去打酒。

    丁駿當機立斷,悄悄地跟在小廝身後,就看到鄭德顯被個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女子追得抱頭鼠竄。

    那女子丑得不忍目睹,身手卻很敏捷,攔腰一抱就將鄭德顯壓在地上,雙手還極不老實地扯鄭德顯腰間的玉帶。

    丁駿立刻來了精神,鄭德顯當眾被女人欺負得如此狼狽,這真比卸他一隻胳膊或者斷他一條腿還解恨。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況且丁駿本來就不怕事,本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他興奮地亮開嗓子大喊道:「快來看,順義伯世子欺負民女了!」

    跟隨他的小廝見狀也提高了嗓門吆喝起來,就差沒敲鑼打鼓昭告四鄰。

    僻靜的胡同口立刻被圍得水泄不通。

    鄭德怡遠遠地看着,只覺得天旋地轉手腳冰涼,此情此景已遠遠地超出了她的想像,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想到此事有可能帶來的後果,鄭德怡毫不猶豫地暈了過去。

    且說三聖庵這頭。

    卯初,廚房管做飯的孫婆子準時準點地起床做飯,一看水缸空着,尋思着昨夜起火,阿美定是受到驚嚇起晚了,便沒在意,自己吭哧吭哧地提了兩桶水。

    等淘好米,洗好菜,準備下鍋時,阿美還沒來,孫婆子就急了,在灶膛里點上火之後,站在院子扯着嗓子喊阿美。

    阿美住在廚房後院的小茅草屋裏,離廚房也就一丈左右,平常一吆喝就出來了。

    孫婆子吆喝幾聲無人應,頓時火冒三丈,推門進去,看到床上空蕩蕩的,更加氣惱,敢情阿美早就醒了不知道跑哪裏玩去了。

    孫婆子手忙腳亂地做好早飯,抽個空子找慧真師太告了一狀。

    慧真師太聽說阿美不見了,連忙吩咐女尼,「快讓人去找,待會可就有香客來了。」阿美長得醜,力氣卻大,慧真師太不怎麼擔心阿美吃虧,就怕阿美野性上來收不住衝撞了別人。

    女尼里里外外找了遍,沒看到阿美的蹤影,因想起昨晚曾見到阿美跟碧柳說話,便去佛堂問問。

    碧柳急道:「我沒說什麼,就是她和我要點心,我沒給,她罵我小氣鬼。」

    宋青葙聞言,尋思片刻,心裏隱隱有了點數,可又不敢十分確定,遂試探着開口,「沒準是昨夜起火,阿美受了驚嚇,趁亂跑出去了,不如問問幫忙救火的兵士,看他們見到沒有?」

    女尼想想有道理,轉身便去,迎面瞧見孫婆子牽着大黑狗疾步走來。

    孫婆子道:「狗鼻子最靈,聞着味就能找到人,前些年,我侄兒家的小子走丟了就是牽着狗找回來的。這狗是阿美一手養大的,興許真能找到。」

    慧真師太沒辦法,只得點頭,「那就先試試吧,不過最好請兩個壯實點的鄰居,到時也好把阿美帶回來。實在找不到,就去報官。」

    孫婆子立刻舉薦了她的兩個侄子。

    鐘鼓樓離三聖庵不太遠,大黑狗一路走走停停聞聞,約莫半個時辰,還真找到了阿美。


    當時,鄭德顯的小廝剛將鄭德顯扶起來,鄭德怡的兩個陪房則一左一右地扭着阿美的胳膊阻止她打人。大黑狗一看主人被欺負,「嗷」一聲從人群縫裏擠了進去。

    孫婆子見三四個大男人欺負阿美自己,也動了氣,一擼袖子,招呼兩個侄兒緊跟着沖了過去。

    七八個人以及一條黑狗打成一團,丁駿樂得上躥下跳,時不時指點着鄭德顯跟圍觀的人介紹,「瞧那個,穿藍袍子,長得跟娘們似的,就是順義伯世子。」

    圍觀者恍然大悟,立刻想起摘星樓那件轟動京都的艷事,看熱鬧的興致越發高漲,有離家近的屁顛顛地小跑着回去呼朋喚友地來看。

    吵鬧聲終於驚動了北城指揮司的人,吏目帶着六七個兵士強行將兩撥人分開,就地一打聽,這邊是順義伯世子,那邊是三聖庵的燒火丫頭。吏目半點沒猶豫,手一揮,讓士兵把阿美一行捆起來。

    丁駿不算了,扒拉開人群擠進來,陰陽怪氣地說:「你是怎麼當差的?瞪大眼睛看看,姑娘都被欺負成什麼樣子了,還要抓人家?」

    五城兵馬司專管雞鳴狗盜打架鬥毆等瑣事,吏目對京都知名的霸王無賴都認了個臉兒熟,見到丁駿,心裏暗自叫了聲苦,面上卻帶出笑來,「二爺……」

    丁駿冷着臉指着旁邊的人道:「你看看,看看這姑娘,再看看鄭三公子。」

    吏目無奈地望過去。

    鄭德顯雖披散着頭髮,衣襟爛了兩條大縫,但架不住人家相貌好風度佳,看上去仍是個富家公子,就是稍嫌落魄點。

    因見吏目看過來,鄭德顯陰沉着臉扭頭走開了。

    反觀阿美,兩個髮髻一高一低地歪着,臉上黑一道白一道,不知是鼻涕還是口水,厚厚的嘴唇半張着,上面還隱約帶着血漬,身上就更可笑了,通袖襖開了線,露出她裏面穿着的青色布衣,碧綠色的裙子一角掛在腰間,另一角垂在腿下,裏面薑黃色的裙子太長,半截拖在地上,完全成了土黃色。

    若是沒有全程圍觀,乍眼看上去,分明阿美就是被欺負的那個。

    吏目支吾着半天沒開口,丁駿又道:「今兒這事,爺看得清楚明白,順義伯世子倚仗權勢,凌辱民女。」

    圍觀者多是平頭百姓,對達官貴人既恨且怕,因見吏目不由分說就要捆阿美,又想到男女這般拉扯,男子倒沒什麼,女子的名聲可就毀了,立時起了鋤強扶弱之心,紛紛嚷道:「是啊,三個大男人拉扯一個弱女子,太過分了。」

    吏目見狀,一心想趕緊擺脫這個破爛攤子,遂息事寧人道:「既然沒出人命,趕緊回家吧,愛熱鬧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孫婆子開頭挺勇猛,一聽說對方的身份,氣勢立刻蔫了半截,見吏目如此說,當即拉着阿美往回走。

    阿美不肯,指着鄭德怡的宅院非要住在那裏,孫婆子沒辦法,讓兩個侄子架着她好歹攔了輛牛車,使了八文錢給拉回三聖庵。

    丁駿見兩邊人都散了,哼着小曲樂呵呵地回了安國公府。

    安國公是有想法的人,聽說此事,尋思着他與順義伯已經撕破臉,斷無和解的可能,如今遇到這麼個好機會,正好再參一本,能拉他下馬最好,就是不能,也得噁心噁心他。

    事不宜遲,安國公馬上召集清客寫摺子,摺子裏把阿美寫得悽慘無比,什麼自小父母雙亡無人照顧,後因佛緣深厚遂到三聖庵敬奉佛祖,無意中遇到鄭德顯,被當街羞辱。

    至於阿美的容貌,摺子裏隻字未提,阿美長成那樣已經夠可憐了,沒有必要去揭人傷疤。

    清客們彈劾順義伯已經頗有經驗,摺子寫得又快又好,安國公趁着天色尚早,趕着將摺子遞了進去,還一再地囑咐太監,「事情緊急,務必儘早送到皇上案頭。」

    太監得了好處,一溜小跑着送到了御書房。

    皇上正召順義伯議事,讀完摺子,冷哼一聲,扔到順義伯面前。

    順義伯納罕,自認為近日並沒出什麼紕漏,可見皇上神情肅然,遂戰戰兢兢地撿起摺子,剛掃了兩眼,額角就冒出一層冷汗。

    又是安國公彈劾他的摺子,說他治家不嚴、教子無方、欺壓百姓、傷風敗俗。措辭極為激烈,字字句句指責他不配順義伯的爵位。

    皇上冷冷地問:「愛卿怎麼看,此事可當真?」

    順義伯百口莫辯,喏喏道:「臣立刻回去查清楚,若真有此事,臣立即送犬子見官,按律重懲。」

    皇上「嗯」了聲,沒言語。

    順義伯回到家中,公服未脫,先去外院找鄭德顯問了個仔細。

    鄭德顯本是意氣風發地出去,結果當眾丟人現眼比上次更為不堪,頓時心灰意冷,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將所有罪過盡數承認,全不辯解。

    順義伯氣得渾身亂顫,顧不上發作鄭德顯,直奔正房,點着鄭夫人劈頭就罵,「看你教養得一對好兒女,做得這等好事,還當眾欺負起孤女了!」

    鄭夫人料定順義伯知道了鄭德怡的作為,遂道:「多大點事,大不了抬進來當姨娘,不就多個奴才的事兒。」

    順義伯冷笑兩聲,「多大點事兒?是不是不把我這爵位折騰掉就不算完?」

    鄭夫人大愣,強人子女雖不地道,可跟爵位有什麼關係,不等反應過來,只聽順義伯厲聲道:「明天一早趕緊到三聖庵,人家想要銀子就給銀子,想進門就八抬大轎請進來,要是鬧出人命,你也別回來了……別等明天,現在就去,備份重禮帶着。」

    尋常女子被羞辱後想不開自盡的有的是,順義伯就怕出人命,要是那個阿美真死了,這羞辱人跟逼死人命相比,程度可大不一樣。

    鄭夫人自清晨到現在還沒見過鄭德怡跟鄭德顯,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心裏嘀咕:宋三娘不是在鼓樓那邊,難道又跑回三聖庵了?

    想問個清楚,眼光瞥見順義伯鐵青的臉色,不敢多言,急三火四地命令下人收拾了四隻禮盒,乘着馬車往三聖庵趕去。



39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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